生產(chǎn)隊和人民公社
一、工分與分配
農(nóng)村實行集體經(jīng)濟時期,行政模式是“三級所有,隊為基礎(chǔ)”。在“公社”、“生產(chǎn)大隊”、“生產(chǎn)隊”這三級中,生產(chǎn)隊是最小的一個單位,也是最基本的一個經(jīng)濟實體。
生產(chǎn)隊“所有”的資產(chǎn),包括土地、牲畜、大型農(nóng)機具、水利設(shè)施等。這些資產(chǎn),一部分是建國前、后農(nóng)民自己的,通過“互助組”、“初級社”、“高級社”幾個階段,在農(nóng)民自愿的原則下,一步步從“私有”、“半私有”變成“公有”;大部分是集體化道路以后,逐年開墾和積累的。
一個村一般為一個生產(chǎn)大隊,下分幾個生產(chǎn)小隊;生產(chǎn)大隊直屬人民公社(現(xiàn)在的鄉(xiāng)鎮(zhèn))領(lǐng)導,所有的村民皆為公社社員。
社員具體歸生產(chǎn)小隊領(lǐng)導,參加勞動,掙“工分”。“工分,工分,社員的命根兒”,工分是社員付出勞動獲得報酬的唯一依據(jù)。
我們村當時分四個生產(chǎn)隊,一個隊四十幾戶,一百五十多口人。工分實行整勞動力/十分制,一個整勞動力干一天活掙十個工分。十分不是容易掙的,隊上的活兒,最臟最累的,像砸炕、脫坯、出圈肥等,是義不容辭地排在前面;鋤鐮锨鐝,耬種耕耙,樣樣都得拿得起,放得下。光有力氣能干還不行,活兒還得干得漂亮。一塊地里排開一溜松土鋤草,鋤在前頭一大截的幾個人一般是掙十分的整勞力?!靶獨狻睍r隊長有時會轉(zhuǎn)著檢查一下,見那幾壟苗間還有不少雜草翠生生地長著,就喊道:“這幾壟誰鋤的?!”人們都望了過去,很快就有人說:“我鋤的,怎么啦?”如果是一般勞力鋤的,隊長便會揮起鋤頭把露鋤的雜草除掉,過來交待兩句:“別著急,鋤地,鋤凈草為原則!”若是整勞力鋤的,隊長往往會喊一聲,說:“你他媽的,你過來看看,十分勞力給人干這活?!”
那人就顧不上歇氣了,趕緊提了鋤過去,重鋤一遍。
能掙到十分的不多。一個隊的男勞動力中,只有三分之一能掙十分。其余分別是9.5分,9分,8分……女勞力最高分是七分,婦女隊長有工分補貼,但標準分也是七分。
工分的評定由“隊委會”決定,一年兩次。隊委會一般由隊長、副隊長、婦女隊長、小推車隊隊長、保管、會計這幾個人組成。這幾個人評定出來的工分,一般都能服眾。幾個隊長自不用說,干活樣樣都是好手;婦女隊長也必須自己能干才行;保管會計兩人,活兒雖然輕,但“文化技術(shù)”含量高,一般人還干不了,所以也是不服不行。
當然,他們在評定工分時,也都是出于公心,一碗水端平。我剛下學第二年,在生產(chǎn)隊擔任會計,評定工分時,隊長就和藹地跟我說:“咱這頭一年,雖然職務在這,應該記十分,但地里的活總還沒多干過,掙個八分半吧,怎么樣?咱商量一下……”我連忙說:“高了,高了,八分也不少,就八分吧!”我說的是真心話,當時覺得自己剛下學,地里的活兒大都干不好,會計又是個半脫產(chǎn)的職務,自己的期望值八分也滿可以了。最后,在其它幾人的堅持下,還是記了個八分半。
工分評定好后,由隊長在社員會上公布。末了總要強調(diào)幾句:評上滿分的,你也不要覺得放心了,還要使勁干,好好干,干不好,下半年照樣給你評下來;那些沒評上滿分的,誰不服氣,明天到地里試試,能趕得上人家滿分的,我給你漲上去……
不滿意的肯定有,但真跳出來試試的沒有,只能自己嘟囔幾聲或幾個相好的嘀咕幾句,活兒還是得好好干,爭取下次評上個高分。
工分的具體計算,又有一些細節(jié)講究,把一天分為“五氣”:早晨到吃早飯為“一氣”,上午和下午各為“兩氣”一一實指中間歇息兩氣(冬天天短,只歇一氣)。照整勞動力計算,每一氣為2分,如果只干了一早晨一上午,下午家里有事請假了,就是干了三氣,記6分。記分時間在晚飯后,一家至少出一人,拿著其它人的記分冊,來到隊部 ,整齊地摞在會計桌上,排號??纯慈说降牟畈欢嗔?,隊長說記吧,記工員便把一摞記分冊一翻底朝上,先到的那個就第一個記了。翻到誰的工冊,喊一下名字,被喊的人就報:“一天?!边@邊就照著他評定的分額記上相應的分數(shù),將記分冊再還給本人。同時,會計或保管員這邊也在一份花名冊上記一筆留存,以便月底雙方核對。這樣,一家人一天掙了多少分,一月掙了多少分,心里清清楚楚,踏踏實實。
當然,也有在報分時耍小心眼,占小便宜的。集體出工,總免不了有個先來后到,有因事耽誤出工晚的,到了地頭大家早已干起來了,晚上記工分時念到自己名字,就要自報一下:“下午晚了點,記四氣半吧!”
四氣半合適不合適?隊長心里有數(shù),差不多也就過去了。如果差大了,隊長就發(fā)話了:“你他媽的,你來一會就歇一氣了,還四氣半,四氣!”
一錘定音,晚到的那位立馬說:“好好好!四氣就四氣……”這方面必須嚴肅嚴格,不然,一大幫人出工干活,都養(yǎng)成拖拉習慣,活還有法干?
除了正常的出工掙分,夏、秋兩個季節(jié)農(nóng)忙時,就需加夜班了。加夜班工分高,一般兩個小時左右就能頂半天。有些特殊活兒,也采取“以量定分”的方式,比如夜間搬花生,這需要半夜兩點多起來,夜露已將干透的花生蔓打濕,不會碎掉,容易捆個。一條扁擔兩根繩子,捆兩捆,挑回場院。黑黢黢的夜晚,隊委會的人也不能跟著大家,看誰挑多挑少,偷懶了沒有。那就過秤,有會計在場院守著一支地磅,人們挑著一擔花生顫悠悠地站上去,過完秤減去體重,就是挑的花生重量。記下來,最后一共多少斤,折成分。最多的一擔能挑到一百五六十斤,一個夜班挑下來,掙差不多兩天工分。
現(xiàn)在回憶這些情節(jié),我納悶的是,有沒有人將花生挑回自己家里?那時家家自留地里也都種點花生,趁著黑夜挑著花生路過自家門前,進到院里誰也看不見。但是沒有,從沒發(fā)現(xiàn)這種情況,不能不說那時人們的思想還是純凈的。
這樣,一個整勞動力,一年下來,差不多就能掙到4000工分。
除了出工出力掙工分,各家積攢的人糞尿和豬圈糞,也能折不少工分。每一個隊都有一名積糞員,專門收積各家的人糞尿,挑著兩個木桶,一把長柄大鐵勺,以木桶為標準,挖滿一桶為一分,給一張蓋著隊長印章的票,攢多了交給會計記上分數(shù)。豬圈肥則隊里出工,先起出來,放在門外曬干,然后有小車隊用小推車推到地里,一共推了多少車,也由小車隊長給個條,報給會計記分。
以上就是社員在生產(chǎn)隊里的工分基本來源。除此之外,隊長和婦女隊長兩人,有一定的工分補貼,不多,分別可能是一年500分和200分。軍、烈屬和殘疾軍人也有工分補貼,具體數(shù)不清楚。
另外,還有一種工分叫“虛設(shè)分”,只參入人口糧分配,確保家中沒勞動力掙分的家庭,能夠吃上“平均糧”。這種工分沒有實際價值,不參入年終決算分配。
社員掙得的工分,首先是參入糧食分配。糧食分配,當時執(zhí)行的是“人七勞三”的方案。一年當中,隊里總共能生產(chǎn)多少斤小麥、多少斤玉米、多少斤花生……,在臨收獲前,由“估產(chǎn)小組”根據(jù)作物的長勢情況估算出一個總數(shù),據(jù)此首先留出交國家公糧部分,然后留出隊上的儲備糧、牲畜糧、種子糧;剩下部分,30%按總工分分,70%按總?cè)丝诜?。這樣,既照顧了那些小孩子多、勞動力少的家庭,能夠人人都有足夠的糧食吃,體現(xiàn)了人民公社集體化的優(yōu)越性;又能確保成人勞動力多的家庭,也不至于因吃得多而不夠吃。
這里,需要插入一段不得不提及的事情:“瞞產(chǎn)私分”,因為在當時所有生產(chǎn)隊中,這是一種很普遍的現(xiàn)象。
私分的糧食一般是小麥,在“估產(chǎn)小組”估產(chǎn)時就已留了余地。私分時一般在晚上,還要避開公社駐村干部,趁他們回公社開會或回家的日子進行。不聲張,悄悄安排。分其它口糧時,由一個人先沿街喊兩圈:“分麥子啦一一到場園領(lǐng)麥子!”私分時,就不能喊了,沿街敲敲各家的門,悄悄說一聲:“到場園領(lǐng)麥子!別領(lǐng)孩子啊一一”小孩子們吵吵鬧鬧的聲響大,不方便。
于是大人們急急地帶著口袋、麻袋,來到場園。已經(jīng)打開遮蓋的麥堆旁,兩盞昏黃的小馬燈,一盞照著過枰,一盞照著賬表,隊長、會計們一齊動手,來一家,分一家,有條不紊,無聲無息,極快。人們挑著、扛著這沉甸甸的心照不宣的喜悅,又急急地趕回家里……
私分的糧食不多,人均也就20斤左右,然而在那個以地瓜玉米為主糧的年代,一般的家庭能多分這百十斤細糧,也是一件十分高興的事。
瞞產(chǎn)私分在當時是一個可以上升到政治高度的事情。公社黨委在召開村干部會議時,一直嚴格強調(diào):禁止瞞產(chǎn)私分。然而從村干部們特別是生產(chǎn)隊長的角度講,領(lǐng)著大家辛辛苦苦、泥里水里干了一年,總想著在盡可能的情況下,給大家多謀一點好處,這也是籠絡人心、維持自己領(lǐng)導權(quán)威的最好手段。而且,私分的糧食也不多,其它生產(chǎn)隊都這么做,法不責眾,所以也就成為一個公開的秘密了。
對于家中勞動力多,掙的工分多的家庭,最期盼的還是年終決算分配,因為可以分得現(xiàn)金,社員們叫“年底開資”;掙工分越多的家庭,“開資”越多。具體計算方法是:全年家庭成員所掙工分總數(shù),乘以工分分值,所得的總金額,減去該家庭全年分得的糧、油、菜、柴等物的總價值,剩余金額,就是應“開資”的錢數(shù)。
從我們村當時情況看,“開資”數(shù)額可觀的家庭還是不少的。因為大隊養(yǎng)護了十幾年的三片蘋果園,陸續(xù)進入盛果期,每年有一筆不少的錢分給各生產(chǎn)隊;生產(chǎn)隊自己也搞一點小副業(yè),所以工分分值都在一毛錢左右。家中有兩個以上的整勞動力,每年掙分總數(shù)在一萬分以上,就值一千多元。減去分得的口糧款,還可以剩余二、三百元現(xiàn)金。記得第一生產(chǎn)隊一戶姓藏的人家,弟兄四個全整勞力,兩個年輕媳婦,一個老娘,每年能掙到兩萬多工分,年底開支可分到七、八百元。兄弟們擎著锃新的厚厚的幾搭票子,在空中揮舞著擠出人群,背后一片嘖嘖的贊嘆聲。很快,兩個打了多年光棍的老大和老二,也都找上了媳婦……
不過,也并非絕對工分多就分錢多,有些工分分值低的村就不行了。我在《回憶供銷的那些人和事》中提到的那個叫“臘樹屯”的村,工分分值才2分錢,掙一萬工分,折200元錢,光棍一人還行,有個四五口人,這點錢就遠遠抵不過所分的口糧款,甚至掙分越多,分糧越多,倒欠生產(chǎn)隊錢就越多。所以,秋后糧食和花生等經(jīng)濟作物下來后,壯勞力到隊上干活的就少多了。天剛蒙蒙亮,到村頭看吧,人們有騎著自行的,有推著小推車的,絡繹不絕地出村而去,四處趕集賣糧去了。村干部們攔不住也不想攔,為什么?知道人們得賣錢,市場上糧價比隊上分得的糧價高得多,搗騰一下,換回錢來交糧款?。∪粘I畹没ㄥX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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