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濕相兼主要是指燥、濕兩種病機在消長變化過程中相持、并存的一個特殊階段,多見于病情復雜的疾病病程當中,其本質是對陰、陽二氣消長變化的反映。由于燥濕兩種證候互見,化濕則傷陰,養(yǎng)陰則助濕,治療上較為矛盾和棘手。在中醫(yī)學漫長的發(fā)展過程中,隨著實踐的積累,對這一理論問題的認識在不斷深入。筆者認為,明代醫(yī)家繆希雍養(yǎng)脾陰的學術思想,立足于脾胃燥濕互濟關系,以溫而不燥的健脾藥與滋而不膩的養(yǎng)陰藥配合使用,在健脾益氣和養(yǎng)陰潤燥之間尋求平衡,對解決脾虛挾濕和陰津不足這兩種性質相反的證候共存的病證,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特分析如下。
1 遠紹東垣,取法丹溪
燥濕相兼之證,分而言之,東垣的升陽除濕之法堪為化濕法門,而丹溪養(yǎng)陰潤燥之說當為治燥要旨。對于這兩種證候同時存在,需要在這兩種治法之間尋求平衡?？娤Ｓ吼B(yǎng)脾陰思想恰好是在繼承東垣、丹溪學術思想基礎上形成的,符合這一特點。
繆希雍(公元1546-1627年),字仲淳,號慕臺。明代海虞(今江蘇常熟虞山)人,明代后期的著名醫(yī)
家。著有《神農本草經疏》《先醒齋醫(yī)學廣筆記》《本草單方》等書,均為醫(yī)界所稱許。他秉承了東垣的脾胃內傷學說,并對補氣升陽治法的內涵領會至深,在其書中有精辟的闡述。其次,繆氏亦受到丹溪“陽常有余、陰常不足”思想的影響,認為:“陰虛真水不足之病,十人而九;陽虛真火不足之病,百不得一?！蓖瑫r他結合自己的臨床實踐又有所創(chuàng)新。首先,他將脾胃分論,“胃主納,脾主消,脾陰虧則不能消,胃氣弱則不能納”,將脾主運化從脾陰和胃氣兩個角度來認識,更加準確地揭示了脾胃之間陰陽相應、燥濕相濟、納運相得、升降相因的對立統(tǒng)一關系。其次,繆氏在繼承東垣補氣升陽治法的同時,也注意到這一治法溫燥傷陰的弊端,“世人徒知香燥溫補為脾虛之法,不知甘寒滋潤益陰有益于脾也”。在脾津不足,也就是脾陰虛的情況下,再用甘溫健脾、益氣升陽之法顯然是火上澆油?？墒且晃兜挠米棠侌B(yǎng)陰之品又會助濕礙脾,所以只能選用甘平、甘寒、性潤、輕靈之品資其化源、以溉四臟?？梢娍娛系酿B(yǎng)脾陰思想是在繼承李東垣、朱丹溪學術思想基礎上的一次創(chuàng)新,他合理吸收了兩位醫(yī)家之長,而又巧妙地互克其短,在化濕和養(yǎng)陰之間尋求了平衡,這對于燥濕相兼證治具有重要意義。
2 甘平甘淡,取法沖和
對于陰陽俱虛、帶有矛盾性病機之證,《靈樞·終始》早有明訓,“陰陽俱不足,補陽則陰竭,瀉陰則陽脫,如是者,可將以甘藥,不可飲以至劑”。而繆氏養(yǎng)脾陰的思想,最具代表性的是以甘平、甘淡之味養(yǎng)陰悅脾,這完全與《內經》之旨相合?？娛显凇渡褶r本草經疏》中指出:“言甘者,得土之氣,惟土也,寄旺于四季,生成之氣皆五,故其氣平,其味甘而淡,其性和而無毒,土德沖和,感而類之……”他認為甘平、甘淡之品,其性沖和無毒,與土同氣相感,故能入脾經而補脾?！皼_和”源自《老子》“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是一種陰陽和諧、陰平陽秘的狀態(tài)?？娛显诶^承東垣學說的同時,也認識到甘溫益氣這一治法有溫燥傷陰的弊端,“白術、陳皮,雖云健胃除濕,救標則可,多服反能瀉脾,以其燥能損津液故耳”,同時也深刻領悟到陽生陰長之義,即便是脾陰虛,單純滋陰,用之不慎,反而滯脾。于是他權衡利弊,取法沖和,選擇了茯苓、蓮肉、白扁豆、山藥等甘平、甘淡之品,健脾氣而不傷脾陰,而較少使用芪、術等溫燥之品,同時配伍麥冬、石斛這類“微寒清平”之味,滋脾陰而不助脾濕。使其組方溫而不燥,滋而不膩,頗有氣旺津生、陽生陰長之妙。最能體現(xiàn)這種組方用藥思路的方劑,當屬繆氏名方保胎資生丸。該方原為夫人妊娠養(yǎng)胎、保胎而設,全方17味藥中,甘平、甘淡之品占了一半,意在以平和之劑,與脾土沖和之德相應,充養(yǎng)脾胃之氣,化生氣血,以養(yǎng)胎元。后世將此方視為繆氏養(yǎng)脾陰的代表方劑,廣泛用于脾胃的調養(yǎng),不只限于婦科。這種以甘平、甘淡之品為主,守沖和之性的組方思
路,對于燥濕互存證治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在《先醒齋醫(yī)學廣筆記·痢》中有一則秦公蕃病痢案,該案“陰虛有火,又加濕熱、暑濕交攻”,是典型的燥濕互存證,繆氏也直言“陰虛多火,故不受補,又不宜燥”,在治療上也存在著化濕則傷陰、養(yǎng)陰則助濕的矛盾,繆氏認為“惟微寒清平之劑調之”,只有在化濕與養(yǎng)陰之間掌握平衡,取道沖和,治以甘藥,緩緩圖功,方為上策。
3 潤燥同施,一兼兩顧
除了如前所論,以甘平、甘淡之味養(yǎng)陰悅脾,可以借鑒到燥濕相兼證治中之外,繆氏有些方劑則用潤燥同施之法,養(yǎng)陰生津與益氣化濕兩法同用,更可直接為燥濕相兼證治所借鑒?！断刃妖S醫(yī)學廣筆記》卷二中涼血去濕補陰益氣丸,從方名之中便可看出,既能益氣祛濕、又可涼血養(yǎng)陰,是一首燥潤兩法同施的方劑。該方由真茅山蒼術、懷生地、甘菊花、車前子、人參、牛膝、白茯苓、天門冬等8味藥組成,人參、蒼術、茯苓意在益氣健脾燥濕,生地、牛膝、天冬則為養(yǎng)陰生津而設,另有甘菊、車前子甘寒清熱。方中蒼術用量最重,伍于甘寒滋陰之品中,易甘寒養(yǎng)陰之劑為去濕補陰之方了?？娛现^蒼術為“安脾胃之神品”,多次記載了其單餌延年的功效,但又指出 “去邪之功勝而益陰之效虧”,“脾虛而無濕邪者用之,反致燥竭脾家津液,是損脾陰也”,所以補脾陰的方劑中并不常用。但是本方在大隊甘寒之品中獨重用其為君藥,使其溫燥之性減而健運之功留,恰收相反相成之妙。方名中言去濕補陰,對于如何處理去濕和補陰這一對帶有矛盾的治法,本方具有示范作用,對研究燥濕相兼證候的治療很有啟示。如果蒼術用量大于甘寒的藥物,那本方就是燥脾不傷陰之劑;反之,甘寒之品多于蒼術,則收養(yǎng)陰而不傷正之效。這是本方之活法,不可不知。除了在方劑配伍中體現(xiàn)潤燥同施之法外,繆氏在藥物炮制方面也獨具匠心,常通過特殊的炮制過程、多以性味相反的藥物來相互遏制,達到相反相成之功。如健脾益氣的人參和茯苓,在資生丸中,為了減緩其剛燥之性,都要求人乳浸、蒸。再如蒼術丸,“真茅山蒼術四斤,如法洗浸,去皮切片,以桑椹、懷生地、何首烏各一斤,熬濃汁至無味而止,去渣濾清,下蒼術浸之,曬干復浸,汁盡為度,細末,又以人乳拌勻”。這個炮制過程就是蒼術和養(yǎng)陰生津之品的一次組方過程,和前文的涼血去濕補陰益氣丸異曲同工,使其剛燥之性大減,而具健脾化濕、潤燥養(yǎng)陰之能,對于燥濕相兼證頗為合適。
摘錄自鄭齊* (中國中醫(yī)科學院中醫(yī)基礎理論研究所,北京100700) 中圖號:R228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 0482(2015)04 0305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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