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和音樂藝術交流的動人篇章
一一聽美國波士頓交響樂團訪華演出有感
去年六月，在世界樂壇上享有盛名的小澤征爾先生曾經(jīng)來華與我國中央樂團合作演出，為在交響樂領域里開展中日文化交流，播下了第一顆友誼的種子。今天，中國人民熟悉的朋友小澤先生和由他率領的美國波士頓交響樂團，又隨著和暖的春風來到了北京，搭起了一座連接太平洋兩岸的友誼的橋梁。
美國音樂家們給我們帶來了一個非常豐富多彩的節(jié)目單。我們不僅第一次聽到美國現(xiàn)代作曲家格什溫寫的絢麗多姿的《一個美國人在巴黎》，熱烈歡騰的美國進行曲《星條旗永不落》，也是第一次聽到由一個外國樂隊為我國民族樂器演奏家擔任協(xié)奏，演出琵琶協(xié)奏曲《草原小姐妹》。除了中美兩國音樂家的作品之外，美國音樂家們還向我們展現(xiàn)出他們廣泛而全面的藝術修養(yǎng)。他們演奏了法國作曲家柏遼茲的《幻想交響樂》和《拉科齊進行曲》，法國印象派作家拉威爾的舞劇音樂《達弗尼斯和赫洛婭》，俄羅斯作曲家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響曲》（“悲愴”），以及意大利作曲家威爾第的《命運的力量》序曲。我們還以極大的興趣聽到了由波士頓樂團的首席小提琴，副指揮西爾沃斯坦獨奏，我國中央樂團擔任協(xié)奏的德國作曲家門德爾松的小提琴協(xié)奏曲；并由我國鋼琴家劉詩昆獨奏，而由美國音樂家們擔任協(xié)奏的匈牙利作曲家李斯特的《第一鋼琴協(xié)奏曲》。三月十九日晚，中美兩國音樂家還共同演奏了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命運”）。當樂曲展示出堅強的意志和不折不撓的斗爭終于戰(zhàn)勝了冷酷的命運，迎來了光輝燦爛的明天時，全場一萬八千多觀眾情不自禁地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太平洋兩岸的音樂家們的心聲在貝多芬的音樂中得到了盡情的交流；兩國人民也通過這動人的場面加深了彼此的了解和友誼。
中國人民熱烈歡迎波士頓交響樂團，因為她是中美兩國關系正?；髞砣A訪問的第一個美國藝術團體，還因為他們不僅在美國國內(nèi)，而且在世界上也屬于少有的幾個第一流的樂團。波士頓樂團的音樂家們曾在歐洲、遠東、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地巡回演出，并以其杰出的指揮、精湛的演奏和豐富的曲目，獲得了很高的聲譽。今天，他們也同樣地征服了北京聽眾的心。人們十分贊賞他們那豐富瑰麗的音色，動人心弦的力度變化，還欽佩他們能夠駕輕就熟地演奏各種不同民族、不同風格、而且難度很大的交響樂作品。美國音樂家們有極為敏銳的音樂感覺。
我們看到，正是由于他們對指揮的意圖能夠充分理解并能極好地默契配合，才使小澤先生卓越的指揮才能得以得心應手地、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話又說回來，也正是由于有了小澤這樣杰出的指揮家，才能將波士頓交響樂團音樂家們的音樂天才匯合起來，加以提煉和造型，從而達到了藝術的高峰。
究竟小澤先生具有什么魔力呢？作為專業(yè)的指揮工作者，又應當從小澤先生的藝術實踐中學習什么呢？
首先，我從小澤先生身上看到了一個發(fā)揮了充分作用的、真正的指揮。指揮是一個集體音樂表演藝術的領導人和組織者，就象戰(zhàn)士需要司令官一樣，一個人數(shù)眾多的合唱團或是樂隊，必須有自己的領導人一一指揮。一個常任指揮的工作包括選擇曲目、安排活動計劃、進行排練、參加演出，開展社會活動，甚至還必須干予某些人事問題等等。因而一個指揮的工作，對于一個音樂團體的活動內(nèi)容、演出風格和藝術水平都有決定性的作用。這在國內(nèi)外許多音樂團體的興衰中，
有不少有說服力的例子。指揮身上的擔子是很重的，因而他也就受到了社會的重視。從小澤先生一九七六年第一次訪華了解到中國音樂文化的一些情況；一九七八年第二次訪華與中央樂團進行了成功的合作演出；到這次率領美國波士頓樂隊來華再次取得了輝煌成績的整個過程，我們也看到了小澤先生是怎樣發(fā)揮了他作為一個指揮的卓越組織才能和藝術才能，而終于實現(xiàn)了他多年的夙愿。
小澤先生是一位在藝術上有很高造詣的音樂家，通過他的指揮，我們看到他具有正確而深刻地理解各種不同風格音樂作品的很高的音樂修養(yǎng)。他有很好的曲式感覺，因而在揭示作品的思想內(nèi)容時，能作到布局嚴謹、主題突出、層次鮮明、深入淺出。他有對速度、力度和節(jié)奏的極為細致的分寸感，也使他能將所要表現(xiàn)的音樂形象準確地體現(xiàn)出來。他還有十分敏銳的音樂感覺，非常豐富的藝術感情。因而，從他的指揮棒下流出來的音樂，能夠那樣的動人肺腑、扣人心弦。他能將戲劇性和抒情性巧妙地結合起來，時而從容不迫，安詳恬靜，時而又熾熱得能夠點燃你心中的火種；有時是那么溫柔纏綿富有詩意，有時又豪放粗獷，有如千軍萬馬、風馳電掣：有時他是那樣莊嚴肅穆，或痛苦哀傷，而有時又流露出天真純樸的調(diào)皮和孩提般的歡樂。
小澤先生的指揮的確是迷人的，我覺得他給人一種音樂之美的享受。在他的指揮動作之中，我們竟好象“看”見了他所要表現(xiàn)的音樂的具體形象！正象有些同志說的，“他渾身都是音樂”，“他就象在音樂的大海中游泳一樣！”雖然他的動作有時顯得夸張，但卻絲毫不給人以嬌揉造作或故弄玄虛的印象，反而感受到他的樸實與真摯。因為他所作的一切都是音樂內(nèi)容所需要的，都是引導演奏家們所需要的，因而也正是觀眾理解這首作品所需要的。這樣就使指揮、演奏員和觀眾的感情在音樂的瞬間中非常自然地溶合在一起了。
小澤先生有著高超的指揮技巧。當他的雙臂平穩(wěn)舒展地流動著，好象在歌唱一支抒情的旋律時，我們?nèi)阅芮宄馗杏X到他內(nèi)在的節(jié)奏點，真正作到了“柔中有剛”。有時他只用微微顫動的指尖來略示節(jié)奏，使音樂家們能互相傾聽，從而更好地發(fā)揮演奏員的主動性。在必要時，他又表現(xiàn)出堅強的毅力，全神貫注地用幾個加重的擊拍，就套穩(wěn)了那偶而發(fā)生的，快要脫韁的速度“野馬”。我們還看到，往往當他熱情洋溢、豪邁奔放地正將樂曲逐步引向高潮時，他還能在完成總的藝術處理的同時，恰如其分地控制著速度和力度的變化。同時，還能準確地點出各種需要表現(xiàn)的細節(jié)：如富于彈性的切分節(jié)奏，生氣勃勃的重音，某個旋律線點的進入，個別聲部的力度轉換，甚至某種必須強調(diào)的弓法，聲部間的平衡協(xié)調(diào)等等。這時，我們就能在欣賞充滿激情的指揮的同時，又看到一個，“熱中有冷”的藝術家，一個能夠自由地運用自己的形體來表現(xiàn)音樂，而又完全遵循著指揮法基本原理的指揮家。小澤先生的指揮手法非常準確、清晰，有目的性，并富有表現(xiàn)力。他不僅善于用有表情的目光的雙臂來表達自己的思想，而且當音樂需要時，他的全身也都會發(fā)出強烈的藝術感染力。作為一個教師，我們是反對初學者有任何多余的動作的。然而當我們看見小澤先生在指揮格什溫的音樂時，他的雙腳隨著在熱烈的進行曲節(jié)奏微微地敲擊著。我們非但沒有覺得這是多余的，而且好象看見了那個在繁華的巴黎大街上東張西望的，充滿著好奇心的興奮的美國人。在《幻想交響曲》里，當他的身軀隨著飛舞著的雙臂也晃動起來時，我們也好象置身于那個狂熱而混亂的魔鬼的宴席之中了。而當我們在柴可夫斯基的交響樂的末樂章里，看見他那緊握著的拳頭因激動而顫抖時，那聲聲凄厲鳴咽的悲愴主題，更加撕裂了我們的心。而當他高舉雙臂，引出了從黑暗走向光明的勝利的號角聲時，我們的心又與堅強樂觀、斗志昂揚的貝多芬一起跳動了。
我還非常喜歡小澤先生在進行音樂演奏時那種專心致志，全身心都投入藝術表演的感人神情。在他指揮協(xié)奏曲時，這種神情往往還能引導演奏家和觀眾將獨奏與樂隊的協(xié)奏有機地揉成了一體。我看到他常常非常巧妙地將觀眾的注意力從樂隊演奏告一段落的地方，自然地引向了獨奏者，他也以自己對獨奏者誠摯的傾訴，來向觀眾強調(diào)協(xié)奏部分與獨奏聲部的血肉關系?？傊?，小澤征爾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只靠“驅(qū)使”人們來為他演奏的那類指揮家，而是以他豐富的音樂修養(yǎng)和熾烈的藝術感情去啟發(fā)和帶動交響樂團的音樂家們，甚至也帶動觀眾們來與他一起進行音樂藝術的再創(chuàng)造。同時，他的形體動作使我們享受到的，并不是那種為了體現(xiàn)音樂內(nèi)容的舞蹈性的美，而是那種引導人們?nèi)ソ沂疽魳返拿孛艿闹笓]家的美，一種音樂的美。在小澤先生的指揮下，幾乎每個樂句，每個音符，甚至一個體止，都帶著藝術的活力。美妙動人的音樂就是這樣自然地從小澤先生身上如泉水般地涌流出來，充滿了整個大廳，緊緊抓住了每一個聽眾的心。這就是小澤指揮藝術的獨特風格給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也許這也正是小澤先生的魅力所在？
同時，透過小澤先生在指揮臺上無拘無束、自由翱翔的身影，我們更看到了一個對待音樂藝術十分嚴肅認真、勤奮刻苦、謙虛謹慎、一絲不茍的藝術家從事藝術創(chuàng)造的勞動者的形象。僅僅在這三天里，小澤先生演出的曲目就長達六個小時，共計有總譜一千多頁。然而他都作到了完全背譜指揮，甚至包括了對指揮來說背譜難度很大的協(xié)奏曲，甚至包括了對小澤先生說來還是比較陌生的、我國的琵琶協(xié)奏曲！我們也十分贊賞他對待總譜的認真細致和熟練程度。聽說，不管演出或社會活動多么忙，每天清晨五點就起床準備總譜，已成了小澤先生的職業(yè)習慣。因此，我們除了佩服他那驚人的記憶力之外，還更加尊重他所付出的艱苦勞動。小澤先生自己也曾謙虛地說過：“我不象那些有天才的音樂家，天生就會指揮，我是被人教會的。開始在日本桐朋音樂學園向佐藤老師學了九年，也為他提過包、掃過地。后來才到歐洲去，向世界著名指揮卡拉揚學了一年。”據(jù)說，小澤先生的出身比較貧困，當年搭船赴歐時，只帶了一輛摩托車和一個睡袋。在法國，他白天學習，晚上就在公園里鉆到睡袋里過夜。這樣苦學了一年多，終于獲得了貝桑松國際指揮比賽的第一獎，從此開始了他成為著名指揮家的藝術生涯。盡管小澤先生在藝術上對待演奏員嚴格要求和精益求精，但當演奏中偶爾出現(xiàn)一些節(jié)奏上的差錯時，他又總是主動承擔責任，并給大家以關切和鼓勵。小澤先生就是這樣以他卓越的指揮才能、刻苦負責的藝術態(tài)度和平易近人、嚴以律己的工作作風，獲得了演奏員們由衷的信任和愛戴。在小澤先生的指揮下演奏，成為一種愉快的音樂感情的交流和享受。我想這也是小澤指揮藝術獲得成功的秘快之一吧！
另外，我們還應該高度評價小澤先生在推動我國和世界各民族人民之間的文化交流上所作的貢獻。小澤先生說，“鄧付總理邀請波士頓交響樂團來華演出使我多年以來的幻想得以實現(xiàn)，我感到非常感激和興奮。我們這次來華，不僅是為了演出，也是為了能與中國音樂家們一起交流、互相學習”。他還表示：“因為我是東方人，又是中國出生的日本人，同時，還代表西洋音樂”，因而在促使東西方文化交流方面,他“深感責任巨重”。我們還清楚地記得去年小澤先生曾第一次向中國人民介紹了充滿日本民族風格的管弦樂曲《伐木歌》。在小澤先生那具有獨特日本風度的指揮下，這首樂曲得到了中國人民廣泛的喜愛，從而加深了我們對日本勞動人民的了解和友情。今年，小澤征爾先生不僅又給我們帶來了德、法、俄、意、匈等古典，浪漫和各個民族樂派的作品，并由波士頓樂團奏出了地地道道的美國現(xiàn)代音樂，也使我們對美國的音樂文化開了眼界，長了知識。特別要提到的是，小澤先生和美國音樂家們還熱情而富有表現(xiàn)力地演奏了我國的琵琶協(xié)奏曲《草原小姐妹》和《白毛女》組曲選段。當一位美國大提琴演奏家操起中國民族樂器板胡，認真而相當有味地奏起了為中國人民家喻戶曉的《紅頭繩》時，喜形于色的我國觀眾終于按捺不住興奮的情緒，報以春雷般的掌聲。通過小澤先生的藝術實踐，我們可以看到他是非常重視和致力于東西方音樂文化的交流的，他的東方人所特有的嚴謹樸素和含蓄抒情的方式處理的我國作品，更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們還記得，去年他曾相當成功地指揮了我國作曲家根據(jù)二胡曲改編的弦樂曲《二泉映月》。但當后來，他在中央音樂學院聽到了一個女孩子演奏了這首同名的二胡曲，他感動得流下了眼淚。他謙虛地說：“我昨天的演奏只是按照譜面上的要求作的。我還完全沒有深入理解這個作品的內(nèi)容?！毙上壬鳛橐粋€世界的著名指揮，在演奏我國作品時，不僅力求深刻地理解其內(nèi)容，而且還十分尊重我們獨特的民族風格和民族感情。小澤先生使東西方的傳統(tǒng)音樂更好地結合起來的努力，不僅將給世界音樂寶庫增添新的財富，更重要的是，各民族人民將通過這樣的藝術交流大大增進彼此的熟悉和真誠的友誼。
小澤征爾先生和波土頓的音樂家們非常成功地進行了這次具有歷史意義的中美文化交流。我們也得到了一個寶貴的學習機會和感受到美國人民的誠摯友誼。我們衷心地祝愿小澤先生和美國的音樂家們在藝術事業(yè)上繼續(xù)取得更大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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