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驕陽烈似火，短命矮秈穗漸黃。

雞鳴喚醒熟睡人，狗嚎猶如上工鈴。

挽袖割稻挑上場，汗流浹背腹中饑。

夜以繼日蚊奏樂，早禾收罷暮禾青。

              "雙搶"的故事

     " 雙搶"這個陌生的名字，最流行在20世紀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初。顧名思義是搶收搶種，更主要的是搶季節(jié)，其實是"三搶"。年年都是從7月18-20日開始，8月10結束，最遲不能過15日。那個時間點真是一年中最惡劣的天氣，驕陽似火大地似蒸籠，其實這是農(nóng)民繁重勞動和苦難的代名字。上世紀六十年代前出生的人們，至今還記憶猶新。

      " 雙搶"的故事發(fā)生在20世紀七十年代，文化大革命還如火如荼進行中，又一場轟轟烈烈的農(nóng)業(yè)學大寨運動，在祖國大地掀起新高潮。我們蘇州地區(qū)山少水多，全是低洼地，跟大寨完全不同。所以搞了個水鄉(xiāng)學大寨，有條件的地方圍湖圍河造田，搬墳填溝擴田，增加糧食產(chǎn)量，我們生產(chǎn)隊沒有潛力可挖。上級號召種雙季水稻，說號召其實跟命令差不多。

         1967年文革第二個年頭，我和幾個同學，小學都沒念完就輟學了，在生產(chǎn)隊里務農(nóng)。學干三年農(nóng)活后，1971年生產(chǎn)隊領導班子改選，我當選為吳縣黃橋公社11(陳其)大隊第4(羅埂廊)生產(chǎn)隊，革命生產(chǎn)領導小組(文革前管理委員會)人員。后任命為政治副組長，生產(chǎn)隊會計，從未離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我是地地道道農(nóng)民的兒子，從學徒一路走到管理者，沒有人比我了解農(nóng)村和農(nóng)民。

      種植雙季稻，因經(jīng)緯度自然條件都不適應，成本高化工量大，還壓縮其它產(chǎn)業(yè)發(fā)展。自古以來我們羅埂廊，從未栽過雙季稻。解放后也沒種過。絕大部分社員都想不通，我和隊長也想不通。走馬燈般的工作隊進駐我們大隊和生產(chǎn)隊，公社黨委副書記登點我們生產(chǎn)隊，大會小會的主題都是栽種雙季稻，屁股指揮腦袋不通也得通，干部干部先趕一步，只好自身做起再說服社員。第一年種%60雙季稻，第二年種%100，種雙季稻是政治任務。備戰(zhàn)備荒糧食是寶中之寶，増產(chǎn)節(jié)約支援社會主義建設，支援世界革命，把糧食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以糧為綱的精神誰都不敢違反。

          雙季稻前期育秧的艱難困苦本文不談了，直奔主題"雙搶"。一般在7月15日左右大隊會開動員會，全體社員參加，接下來還會開干部家屬會，全體大隊干部和生產(chǎn)隊隊長丶會計家屬參加。目的是要配合協(xié)助丈夫或兒子工作，不要拖后腿。生產(chǎn)隊里干部也要分工，隊長抓全面工作，副隊長丶婦女隊長丶農(nóng)技員，配合隊長抓好搶收搶種。會計當場長，帶領老弱年少社員，做好脫粒進倉，做到顆粒歸倉。

          稻穂一天天漸漸黃了，不能十分熟太熟了要掉谷，就要極時收割。天剛朦矇亮，公雞剛啼，嘰嘰！嘰嘰！是隊長的叫子聲，中華田園犬也旺旺！旺旺！湊熱鬧，劃破黎明前小村的寧靜。幾分鐘后，男社員帶著草包扁擔，女社員帶上鐮刀下地。我也帶上幾個老人家和"愣吞頭"(就是10多歲的小年輕)，做好準備迎接上場的水稻。先說說田里，雙季稻田跟秋田不一樣，是爛田一踏一個坑，一腳淹在爛泥里用力才能拔出來。社員們大部分都光著腳，少數(shù)人穿雨鞋。女社員們真使勁的割著稻，男社員們把割下來的稻挑上場。躲在水稻田里的蚊蟲和蒙飛子(比蚊蟲小的昆蟲跟蚊蟲一樣要叮人)嗡嗡嗡叫，叮咬社員，癢得難忍。在35度的高溫下，雖然是清晨不到十分鐘，露水和汗水衣服全濕透了。男社員忙著收稻，收稻是個體力活，一擔稻至少要有150市斤重，要在爛泥地里艱難地走著，從田里到打谷場，近則200米，遠的田塊要超500米，一擔稻上場已經(jīng)汗流浹背。太陽出來了蚊蟲飛走了，可溫度不斷在上升。大約8點稻收完了，隊長"喊粥"了(吃早飯)，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的社員們急匆匆回家。放暑假的孩子，在媽媽的吩咐下已經(jīng)把粥煮好了，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從場當中醬缸里撈塊黃瓜，大口大口喝起粥來。媽媽又吩咐孩子和留家老人，做中午的飯菜。40多度的地面溫度，自留地里也長不出蔬菜來，只能做米飯加咸菜湯。在農(nóng)民家中連個雞蛋都沒有，因為雞是資本主義尾巴，是禁養(yǎng)的，即使有雞蛋也要渡僧橋去換米充饑。聽說公社供銷社要分配一批咸魚和橡皮魚，在計劃經(jīng)濟年代，什么都要兩票，肉要肉票魚要魚票，豆制品也要票，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能吃上，聽到這消息大家盼著，干勁也足了。果然兩天后接到通知去買魚，我?guī)Я藗€"愣吞頭"搖了條小木船到黃橋。生產(chǎn)隊里窮得叮當響，到信用社借一筆貸款買些化肥農(nóng)藥，順便把魚也買回來。買回家后，我按隊里的老規(guī)矩按人口分給社員。這種東西現(xiàn)在的人要厾垃圾桶的，那個年代可是寶貝啊，我知道這是上級用來鼓鼓干勁的。

         上工的叫子聲又響了，社員們帶著"鐵撘"(農(nóng)具)，男社員還要帶"土大"(泥藍)。到地里后"坌田"(翻土)，然后女社員"落田"(整土)，男社員"發(fā)潭"(半年前從田里挖個潭大約5-8個立方，用河泥丶豬灰丶稻草丶紅花草發(fā)酵的農(nóng)家肥(稱腌草)，挖出來挑到地里。)，"發(fā)潭"是個力氣活，要搶速度，慢了有可能會被水淹沒。所以挑了100多斤的"腌草"(肥料)在水田里走起來象奔跑，在38度的高溫下，一個潭挑完渾身是泥水和汗水。有人會直接跳入河中降降溫，喝口河水解解渇，洗洗污泥和汗水。農(nóng)民不管雨水淋濕還是河水浸濕，有句俗話:有它(天)淋濕，由它(太陽)曬干，其實是尷尬和無奈，自安自心。然后繼續(xù)勞動，幫女社員推田(整地平田)，大約11.半12點吃飯。如果是"南了風"(臺風)丶或陰雨天，下午12點半到1點鐘上工。如果是炎炎烈日，溫度特別高會"歇熱"(避高溫)，2點半3點上工。

          烈日西斜3點時分，地面溫度四五十度，田里的水燙腳。女社員下田拖繩，準備蒔秧。男社員鏟秧的鏟秧，挑秧的挑秧。男社員把秧發(fā)好，女社員開始蒔秧，臉朝黃土背朝天，太陽特別毒剌，不一會曬得背上發(fā)燙發(fā)癢，象珍珠斷線般的汗水直滴禾下土。大約6點隊長喊"吃煙"(其實就是休息一會，喝喝水，方便方便，抽煙的人吸口水煙，有些人帶個山芋來充饑)大約15分鐘，今天要開夜工把秧蒔完，不用隊長講大家心里都明白。天黑了兩個手電筒在兩邊往中間照著，一根帶附號的繩子往后移動，每個附號旁都插一顆秧。夜里的蚊子在電筒光下亂飛，尋找吸血點，臉上腳胖上沒有防護，叮得發(fā)癢難忍，時不時聽到拍！拍！的聲響，其實是社員們在拍蚊子。燈光下水蛇丶螻蛄丶田三咀活動頻繁，水蛇螻蛄雖無毒，螻蛄趴到褲襠里，真嚇死人啊。田三咀咬上一口會疼痛一兩天，還有螞蝗不分白晝襲擾吸人血，被叮過的地方鮮血滴落，會有一個僵塊天天發(fā)癢，有時還會腐爛。男人把秧供足了，也一個個下田蒔秧，晚上9時許，當天的成務全部完成，總算收工了。早晨黃田一夜青，這樣的勞作模式要持續(xù)20多天。如果在8月15日前不能插完全部秧苗，干部是要受到處分的。因為領導說8月16日的秧都長癟谷，是真是假不得而之。但從科學角度和農(nóng)民的實踐經(jīng)驗來看，因為雙季稻是超越了本地區(qū)的自然極限，同時還是取決于老天爺，如果冷空氣來得早，真的危矣。

  再說打谷場，上場的稻子我馬上吩咐脫粒，把脫下來的稻谷揚清爽，曬到社員家的場地上，是為明天再上場的水稻騰出地方。曬干的稻谷，留下種籽寄存在社員家保管(補貼工分)，余谷入倉，或者直接去交公糧。青黃不接，大部分社員家都快斷糧了，一部分稻谷會去軋米分給社員。場地上不能堆滿亂稻草，先把脫粒下來的稻草按人囗分給社員，叫愣吞頭送到社員家門口。雙搶后期的稻草，留作當肥料。夏天的天氣翻云覆雨，臺風暴雨頻繁，俗話說:六月天娃娃臉，陣雨屢見不鮮。下雨是打谷場上最最頭疼的事，先不說打斷正常的工作按排，淋濕的稻谷容易發(fā)芽。發(fā)芽的稻谷是不能食用的，只能將就的當豬飼料。有一次臺風連續(xù)下了幾天雨，脫下的稻谷眼看要發(fā)芽，我急中生智，把稻谷撒開在倉庫和養(yǎng)豬場的空地方，用風扇降溫除濕把損失降到最低，自己帶著兩個愣吞頭，堅守了兩天兩晚，精疲力竭。

    頭兩年全靠人工耕田，后來大隊里買了兩臺手扶拖垃機，這樣可以減少一點勞力。但九個生產(chǎn)隊是不夠用的，加上機械故障，為了搶時間還要人工翻土。

  離"雙搶"結束時間逐漸臨近，農(nóng)活越來越緊張，天氣越來越熱，臺風也絕了。這種挑戰(zhàn)人類極限的勞動，有些體弱和上了年紀的人撐不住了，頭渾丶嘔吐丶腹瀉，在家休息。有些人鼻亮里刮了紅痧，輕傷不下火線堅持工作。因整天泡在熱燙的水中，爛腳丫爛手丫，手腳腫大一倍，碰到水痛得毛骨悚然，還暫時按排到打谷場工作。形勢越發(fā)嚴峻，只能調動漁業(yè)上的人員支援，動員放假在家的學生，干些力所能極的活。

結語，"雙搶"史無前例，"雙搶"艱辛苦澀，"雙搶"讓人敬畏，"雙搶"終生難忘"。"雙搶"精神是中華民族不屈不撓的傳統(tǒng)，是一代人的奉獻。"雙搶"此生不會再有，也不應被遺忘。讓坐在空調房間里吃冰淇淋玩手機的孫輩們(包刮我的孫子孫囡)，讓一些坐在空調辦工室里玩電腦，喝茶等升遷的公職人員看看。老一輩人雖沒有驚天動地的事跡，但吃苦耐勞養(yǎng)活天下人的農(nóng)民，對人類有著不可磨滅成績。人來到人間就是為了吃苦，切不可尸位素餐追求享樂，忘本忘徳。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蘇州蔣永芳

癸卯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