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賀建華
故鄉(xiāng)的南面有一條河，名字有色有香，人稱“香草河”。它的北邊，不足百米的地方，有個百十戶人家的莊子，巴掌大的一塊地方，那便是我的老家。
莊子坐落在丹陽市西門外，緊鄰城市的邊上，叫“河北莊”。顧名思義，莊名中這“河”便是指香草河，它自村莊南邊橫貫而過，向西南綿延數(shù)十公里，據(jù)記載已有五百多年的歷史。幼時的印象中，香草河水面寬闊，輪船、水泥船、木帆船、小舢板來往穿梭，一派繁忙景象。河的兩岸，人工修建的堤壩頂上，綠樹成蔭，枝繁葉茂；兩岸的巴根草團團簇簇，漫堤遍野，連綿不斷。
大堤壩分上下兩截。上半截，泡桐、柳樹、楊樹、槐樹成行成列，一眼望去看不見盡頭。到了盛夏，鳥鳴蟬叫，甚是熱鬧。下半段，綠茵如蓋，滿目清涼。這茵茵綠草便是巴根草。它低矮細(xì)密，縱橫交錯，根根相連，莖莖相通。拔下一根鼻下細(xì)聞，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放嘴里咀嚼，竟然有些許甘甜。
放牛是能幫大人們分憂的少數(shù)幾件快樂事之一。與小玩伴們牽了生產(chǎn)隊的水牛去吃草，牛繩朝草地上一扔，牛兒們被成片的巴根草吸引，低頭聞著巴根草的芳香，啃著有著淡淡甜味的莖葉，時而細(xì)嚼慢咽，時而抬頭駐足，發(fā)出歡快的叫聲。小伙伴們則脫了背心褲衩，跳進(jìn)香草河盡情戲水玩耍。到了飯點，累了，餓了，玩夠了，牛兒們也草足肚飽，于是牽了牛各自打道回府。
秋天來臨，經(jīng)歷了一夏的瘋長，巴根草葉莖逐漸枯黃。勤儉的人家便拿了鐵鍬，帶著柳框，鏟下一塊一塊的巴根草餅，抖凈包裹著根須的沙土，擔(dān)回家放進(jìn)灶間作柴火。風(fēng)箱一拉，呼呼生火，噼啪作響。
到了冬天，巴根草的莖葉開始泛黃，河岸上金黃一片。調(diào)皮的孩童放學(xué)路上，會背著大人，偷偷用火柴點著巴根草。聽著莖稈噼里啪啦小鞭炮般的炸響，一個個歡呼雀躍，紅彤彤的臉上止不住的興奮。
下雪的時候，皚皚白雪像一層棉被將大地覆蓋?？蔹S的巴根草被冰雪凍住，似乎沒了生機。當(dāng)冰消雪融，寒冬過去，春未暖花未開，巴根草就開始萌芽，頭一個從地底下冒出一顆顆嫩綠的幼苗。等春回大地，萬物蘇醒，巴根草已是根繁葉茂，生機盎然。
巴根草，禾本科狗牙根屬植物，又名鐵線草或蟋蟀草。它適應(yīng)性極強，生命力尤其旺盛。干旱時，它的葉子會變小變少，水紅色莖節(jié)也會變短，盡力減少養(yǎng)分的揮發(fā)。當(dāng)其他草本的植物因脫水而枯萎時，他卻頑強地朝前延伸，不屈不撓；水澇時，別的花草因長時間遭水浸泡而枯敗，它卻舒展身段，葉子變大，莖節(jié)變長，盡情地綻放生命；盛夏時，炎炎烈日下倒長得郁郁蔥蔥，滿眼的蔥綠反給人絲絲涼意；寒冬時，它搖身一變，把自己蛻變成一襲金黃，化成柔軟的棉被，保護著泥土下四通八達(dá)的草根。
巴根草對土壤的要求很低。無論貧瘠還是肥沃，只要落下根，它便匍匐泥土，貼地而生，順勢而長。節(jié)節(jié)生根，根根發(fā)芽，用須根擁抱大地。它對環(huán)境更無奢望，田埂河堤，屋檐地頭，到處都是生長的地方。狹長的田埂上，寬闊的河沿，總少不了它們的身影。一旦落定便根繁葉茂。它不僅可以護住田埂堤壩，防止水土流失，還可以固腳防滑。
巴根草生性低調(diào)，從不張揚。它不與樹爭高，最高不過腳背；不跟花爭艷，從不開花結(jié)果，人們常常無視它的存在。它莖葉矮小，根系發(fā)達(dá)，人踩牛踏也壓它不垮。
我不禁感嘆巴根草生命力的頑強。
時移事遷，寒來暑往。當(dāng)我再次踏上香草河岸，大堤已矮了一大截，成行成排的泡桐樹楊樹柳樹槐樹也不見蹤跡，取代它的是石駁河沿和柏油馬路。村莊已然成了廢墟，高樓正拔地而起，縱橫阡陌已成小區(qū)樓群。唯一能喚醒我記憶的，是在石駁的河岸和柏油馬路之間，巴根草還是小時候的模樣，依舊用纖細(xì)的莖稈和地底下盤根錯節(jié)的根須，悉心守護在香草河的兩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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