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之年憶家史(4)
王生碧
二零零二年四月
媽媽打把根度日,父親掙腳力養(yǎng)家
分家時商定,奶奶由三叔父家供養(yǎng)。祖父由二叔父家和我們家共同贍養(yǎng),輪流過。這樣我們這一戶共七口半人,全靠父母親二人種幾畝地為生。
這幾畝地,其中還有一塊叫南面大窩子的三畝大田,離家三里多路遠(yuǎn),是土改時從湯家莊(現(xiàn)路北村湯莊組)地主湯玉寶家分得來的,午秋二季忙得要死。人工栽插,連板車都沒有,全靠人力挑。因缺少水源,都是種旱谷點(diǎn)豆子、栽山芋多。
全家人的日子過得很艱難,幾乎每年收的糧食只夠吃半年,燒的草也不夠。那時農(nóng)村沒有碳、更無電或煤氣灶之類的。全用柴草燒土大灶、一鍋水要燒一個大稻草才得開。差一把子水也不得開、飯煮不熟。
大概從我記事起,每年春節(jié)一過,就靠借貸過日子了。記得有幾年春節(jié)都無法過,人家過年吃大魚大肉,穿新衣放花炮,我們家連米飯都吃不周全。有時就是借一擔(dān)稻子回來,也吃不到正月半過小年。
每到三春天,農(nóng)村人稱之為“春荒”,日子就更難過了。日天長,勞動強(qiáng)度大,半湯半水的吃下去,一頓等不到下頓餓。母親常常是上午半天在田埂上挑野菜回來煮粥,給我們當(dāng)中飯吃。下午帶著大鍬糞箕打巴根,曬干后用來燒鍋,解決燃料困難。即使生病了,還是堅持一把眼淚、一把野菜、一鍬把根草地忙個不停。否則,一家老小就要餓肚皮。
小時候經(jīng)常聽母親她們回來講,最遠(yuǎn)的跑到公道、揚(yáng)壽、秦楠等地挖野菜、打巴根,最近的跑到千棵柳、諸公廟。因?yàn)榧议T口田間、埂上天天鏟呀、挖呀,能吃的野菜、可以燒的巴根草不多了。
過了兩忙時,父親便同莊東頭的王日保(也就是綽號叫“小眼”的王生良父親)、南崗上的王道井等窮漢子一道去推獨(dú)輪車,后來聽說王道俊、王道純也曾與父親在一起推過,經(jīng)常為大儀東街上的朱德兵老板、中街上店號為“德和”的陳家推過貨。
大概都是把店里空下來的壇壇罐罐送到揚(yáng)州西門,再從揚(yáng)州把糖、鹽、醬油等貨推回店里。那時揚(yáng)州到大儀全是土大路,大儀到交面塘全是小路,田間缺口又多,一遇下雨天,路爛滑如糕湯,揚(yáng)州西門下來不到五里路就要爬司徒廟陡坡,再大力氣的人,一個上下落差幾十米的大陡坡子一走渾身是汗,何況再推上幾百斤重的東西呢?他們一遇上坡,就一個一個地互相幫助拉推上來,經(jīng)常弄到深更半夜才回家。
父親他們通常是早上雞子叫從家出發(fā),中午前到揚(yáng)州,晚上再趕回來。就這樣往返地跑呀推呀,從中掙幾個腳力錢,用于家里日常開支,如買些油鹽醬醋,有時還要出人情等。
為了一家人的生計,父親還做過小生意,每到過年前,父親還經(jīng)常從外地挑碗到市集上去賣,經(jīng)常是頭一天起早到瓜州或鎮(zhèn)江去挑一大擔(dān)瓷碗、茶具、盤子等回來,第二天摸黑又分別挑出去,到大儀、陳集、龍河、古井、鐵牌等集市上去賣。從中找?guī)讉€微薄的利潤。做瓷器生意,錢是可以賺一點(diǎn),但是有風(fēng)險,一擔(dān)瓷器用具有時不小心,打掉幾個,不但無利可圖,還虧本。
總的來說,一冬天販賣下來,多少還能賺幾個錢。父母親把這些錢常常用來為我們兒女添件把粗布衣裳、買點(diǎn)過年用品。小時候,我們這些窮孩子從來沒有買過玩具。只知道打打爛泥球,家里面根本就不可能有這項(xiàng)開支。
堂兄王生珠常對我講,你父親年輕時雖識字不多,大概只上過一年多學(xué),百家姓還念不周全,但很有開拓精神、敢于闖干,也非常能吃苦。老兄弟三個,要算他最能干。
他除了幫工、推腳力車、做販賣瓷器生意外,還在家中開過磨坊,通過借貸回來做本錢,辦了一套簡陋的加工面粉的工具,養(yǎng)一條小毛驢,從外面買小麥,用大磨子磨成面粉,再加工成掛面然后賣出去,從中取得一些微薄的利潤,開始確實(shí)紅火了幾年。后來因本錢太小,競爭不過人家,加之家庭人口多、開銷大,難以維持生產(chǎn)而停業(yè)了。
經(jīng)過回憶,我小時候也確實(shí)看到過磨坊掛面用過的器具。父母親為了維持這個窮家庭,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冷嘲熱諷,就這樣借了又還、還了又借,一年一年地挨過去了。雖然欠了一些債務(wù),兒女們逐步長大了。由于家境困難,大姐、二姐沒有上過一天學(xué)。一九五八年春上,民辦教師王松泉在大王莊東頭王道田家半耕讀小學(xué),三妹、四妹也因交不起書錢未能入校門,從而成為以后的掃盲對象。實(shí)際上當(dāng)時王老師知道我們家經(jīng)濟(jì)困難,只要交一塊五角錢書費(fèi)、學(xué)雜非全免,可就是一塊五角錢,當(dāng)時也無法拿出。再加之為了生計,他們要幫家里挑野菜、打巴根、做家務(wù)活呢。
【編后記】
本篇我命名的題目是《媽媽打巴根度日,父親掙力腳養(yǎng)家》。
看到“春荒”,真讓人“心慌”。
還是來聊聊“挖野菜,打巴根”。
“挖野菜”,人人皆知。
“打巴根”是個啥?
最近未和岳父當(dāng)面溝通,這個“打巴根”究竟是用巴根草的根莖作材料燒火,還是用根莖作食材充饑。
“帶著大鍬糞箕打巴根,曬干后用來燒鍋,解決燃料困難。即使生病了,還是堅持一把眼淚、一把野菜、一鍬把根草地忙個不停。否則,一家老小就要餓肚皮。”
再仔細(xì)研究其文,應(yīng)該是用來燃料燒鍋煮飯的。
再來研究研究“巴根草”吧。
那么,我們看看“中國最后的士大夫”、著名作家汪曾祺(高郵人),在其《人間草木》一書中怎么寫“巴根草”的:
““巴根草,綠茵茵,唱個唱,把狗聽。”每個小孩子都這么唱過吧。有時甚么也不做,我躺著,用手指繞住它的根,用一種不露鋒芒的力量拉,聽頑強(qiáng)的根胡一處一處斷。這種聲音只有拔草的人自己才能聽得。當(dāng)然我嘴里是含著一根草了。草根的甜味和它的似有若無的水紅色是一種自然的巧合。
草被壓倒了。有時我的頭動一動,倒下的草又慢慢站起來。我靜靜的注視它,很久很久,看它的努力快要成功時,又把頭枕上去,嘴里叫一聲“嗯”!有時,不在意,憐惜它的苦心,就算了。這種性格呀!那些草有時會嚇我一跳的,它在我的耳根伸起腰來了,當(dāng)我看天上的云。”
汪曾祺的《夏天》一文中還這么寫道:我們那里有一種“巴根草”,貼地而去,是見縫扎根,一棵草蔓延開來,長了很多根,橫的,豎的,一大片。而且非常頑強(qiáng),拉扯不斷。很小的孩子就會唱:
巴根草,
綠茵茵,
唱個唱,
把狗聽。
有首童謠:巴根草,順地倒,我家娶了花大嫂,新郎倌,戴禮帽,穿錯大嫂花棉襖。
還有:巴根草,斑鳩頭,王二小姐上高樓,撞上一個大馬猴。
巴根草的故事,真多!
巴根草,禾本科狗牙根屬植物,又名鐵線草或蟋蟀草。它適應(yīng)性極強(qiáng),生命力尤其旺盛。
賀建華在《香草河岸的巴根草》也寫道,干旱時,它的葉子會變小變少,水紅色莖節(jié)也會變短,盡力減少養(yǎng)分的揮發(fā)。當(dāng)其他草本的植物因脫水而枯萎時,他卻頑強(qiáng)地朝前延伸,不屈不撓;
水澇時,別的花草因長時間遭水浸泡而枯敗,它卻舒展身段,葉子變大,莖節(jié)變長,盡情地綻放生命;
盛夏時,炎炎烈日下倒長得郁郁蔥蔥,滿眼的蔥綠反給人絲絲涼意;
寒冬時,它搖身一變,把自己蛻變成一襲金黃,化成柔軟的棉被,保護(hù)著泥土下四通八達(dá)的草根。
巴根草對土壤的要求很低。
無論貧瘠還是肥沃,只要落下根,它便匍匐泥土,貼地而生,順勢而長。節(jié)節(jié)生根,根根發(fā)芽,用須根擁抱大地。
它對環(huán)境更無奢望,田埂河堤,屋檐地頭,到處都是生長的地方。一旦落定便根繁葉茂。它不僅可以護(hù)住田埂堤壩,防止水土流失,還可以固腳防滑。
巴根草生性低調(diào),從不張揚(yáng)。
巴根草不與樹爭高,最高不過腳背;
巴根草不跟花爭艷,從不開花結(jié)果,人們常常無視它的存在。
巴根草莖葉矮小,根系發(fā)達(dá),人踩牛踏也壓它不垮。
巴根草具有頑強(qiáng)的生命力。
我生在農(nóng)村,長在農(nóng)村,我本是農(nóng)民。但是我離開了農(nóng)村,離開了生我養(yǎng)我的土地。
我已記不清巴根草的面容了,我要靠百度了,慚愧。
我要回農(nóng)村。
做人要做巴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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