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劇照》系列#56,辛迪·舍曼創(chuàng)作,1980年。圖片來源: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Metro Pictures, New York
在倫敦國家肖像美術(shù)館(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里,藝術(shù)家辛迪·舍曼(Cindy Sherman)通過各種諸如曼哈頓孀居貴婦和笨手笨腳小男孩的造型塑造,給大家上了一堂大師級化妝課。
金發(fā)女子獨坐吧臺,淚眼低垂。精致的妝容為淚水打濕,味道再美妙的雞尾酒也沒法讓她收拾起自己失落的心情。也許是因為這場約會戛然而止,也許是因為這場約會從未開始。畫面一轉(zhuǎn),一個女孩獨自站在汽車大燈前,等待著遲遲未來的救援車輛;有人雙膝跪地,收拾著散落一地的物件,抬起頭,卻只看到怒瞪著她的雙眼,身上披著的男士夾克也似是不祥的兆頭一般滑落肩頭。
這些熟悉的角色和場景,總給人以一種從前在電影里看見過的感覺。“似曾相識之感”便是美國藝術(shù)家辛迪·舍曼富有傳奇性的系列創(chuàng)作作品《無題電影劇照》(Untitled Film Stills,1977-80)給人們的第一印象。這些作品中的70幅現(xiàn)正在國家肖像美術(shù)館進行展出。
人們沿著這份熟悉感順藤摸瓜,試圖找出其所指代的電影暗喻。結(jié)果偏偏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其實所有的一切都是虛構(gòu)的,所有的一切都不曾發(fā)生。是藝術(shù)家辛迪·舍曼編織了這一整個虛幻的世界。她搭起這一虛構(gòu)的框架,用艷麗的服裝構(gòu)建表皮,以道具和燈光營造氛圍。用這些東西來訴說著背后的故事,用這些物件來暗指即將到來的一切——展出的每一張圖片都出自辛迪·舍曼之手,展出的每一件作品都是辛迪·舍曼本人。
這是辛迪·舍曼整個職業(yè)生涯的初衷和原型,也是貫穿于她一生的藝術(shù)形象。“舍曼”是那個笨拙的小男孩,也是那位高冷的曼哈頓貴婦。既是那個看起來十分滑稽的小丑,也是那位迷人的銀幕女神。她是那個商場里的售貨小妞,是火辣的足球媽媽,也可能是那具尸體。在最近的一組攝影作品里,她四次出現(xiàn)在了真人同比大小的圖畫中。她打扮成了身穿運動套裝、燙著昂貴發(fā)型的金發(fā)女士。在這幾幅畫中,她扮演了一位實際40歲、裝扮成20歲年輕人形象的女性。而藝術(shù)家舍曼本人今年已經(jīng)65歲了。
人們越是仔細觀察她的作品,越是驚訝于她形象的百變多樣。她是怎么做到在成為穿著雨衣和軟呢帽的老年刑警后,又搖身一變成為有著古銅色皮膚、笑容燦爛的德州牛仔女郎的?又是怎么做到從畫家卡拉瓦喬(Caravaggio)筆下皮膚黝黑的小男孩,轉(zhuǎn)眼就變成貌美杏眼的法國電影女明星的呢?
無題系列#204,辛迪·舍曼創(chuàng)作,1988-90。圖片來源: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Metro Pictures, New York
毫無疑問,藝術(shù)家舍曼這種能在面貌上進行翻天覆地改變的能力,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她那張可塑性極強的臉蛋。在本次展覽中,就有兩幅作品展現(xiàn)了她那張仿佛青春永駐、看不出實際有多少年齡變化的臉龐。可這些圖片實際上并不能說明什么。它們既不能證明為什么舍曼可以有如此多樣的變化,也不能解釋她的前期突然“消失”的行為。
在上個世紀70年代,當辛迪·舍曼還是一名學(xué)生的時候,她就從自己的畫面中“消失”了。她變成了各種各樣的角色,一會兒是一名廚師,一會兒是刺著血字的女人。雖然整體布局看上去還比較粗糙,不夠細致,但整個畫面所表達出來的內(nèi)容還是十分令人信服的。要是沒有人進行說明,人們幾乎很難會察覺到其實每個角色都是由同一名女性扮演的。
據(jù)策展人介紹,直到上世紀80年代,由于《劇照》(Film Stills)系列作品名氣十分之大,舍曼將注意力轉(zhuǎn)向了怪誕風(fēng)格上面。其中最為邪惡的角色莫過于是一個穿著睡衣、迷失在黑夜森林中的形象。慘白的月光打在這人那張驚悚茫然的臉上,十分嚇人。在另一作品中,舍曼用濕透的豬頭來代替人類的存在。
盡管這些作品風(fēng)格詭異著實稱不上好看,但各路收藏家們?nèi)詫⑺鼈儞屬徱豢?,掛在家中裝點墻壁。對于舍曼本人來說,她總是不得不被動地去逃避她所擁有的成功。在舍曼這里,出現(xiàn)在文藝復(fù)興時期的麥當娜(Madonna,美國歌手)甚至?xí)怪馗约袤w來挑戰(zhàn)藝術(shù)美學(xué)。辛迪·舍曼的創(chuàng)作體裁十分多元,甚至可以是帶有諷刺智慧在里頭的女性雜志封面風(fēng),比如從家庭主婦到情色影星之間的快速身份轉(zhuǎn)換。
無題系列#577,辛迪·舍曼創(chuàng)作,2016-18。圖片來源: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Metro Pictures, New York
所有這些面貌上的巨大變化都是借由化妝而得以實現(xiàn)的。這或多或少會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在舍曼最近的幾張老電影明星裝扮的攝影作品中——比如打扮成影星安杰麗卡·休斯頓(Anjelica Huston)和貝蒂·戴維斯(Bette Davis)——化妝術(shù)的絕妙效果就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藝術(shù)家的嘴上繪制出了不同的嘴型;原本的眉形被遮蓋,卻而代之的是彎彎的月牙眉或是突兀的圖形;再加以各色眼影、眼線的勾勒和美瞳的佩戴,她可以成為任何她想要扮演的角色。
這場展覽就是一堂大師級化妝課。在這里,人們可以看見舍曼是如何由一名戴眼鏡的極客轉(zhuǎn)身變?yōu)楣饷⑺纳澉攘κ愕哪L亍?/span>但所有一切的重點在于,人們必須要認識到這些都是同一個人通過化妝而表現(xiàn)出來的形象。大家所看到的這些充滿了力量感的角色,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存在。這只是一名藝術(shù)家批量創(chuàng)造的自我罷了。
舍曼至今已創(chuàng)造超過600多個人物,每個人物都是高辨識度的類型。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就是一個個個體。這種迷幻類型和現(xiàn)實個體之間的差異正是辛迪·舍曼作品中最為迷人致命的部分。尤其是那些表現(xiàn)青春不再的女性肖像作品。比如說那位覺得自己看起來像希拉里·克林頓的女士——這位共和黨女議員一直嘗試著讓自己看起來像大學(xué)里的甜心寶貝。
粉底會留下印痕,遮瑕會在工作室的閃光下顯現(xiàn)出來。盡管化妝的外殼逐漸出現(xiàn)裂痕,這些女性角色仍努力在鎂光燈下保持自我的美貌。看著這些巨大的肖像照片,看著這些代替壁爐上家族全家福的作品,人們大概就會發(fā)現(xiàn)舍曼藝術(shù)作品的另一個特點:盡管這些都是照片,這些照片從來沒有快照時應(yīng)有的瞬間狀態(tài)。也就是說,它們似乎是超脫于時間之外的。
“一個怪誕的自我循環(huán)”:無題系列#602,辛迪·舍曼創(chuàng)作,2019年。圖片來源:Cindy Sherman/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Metro Pictures, New York
舍曼最新的攝影作品實際上可以看作是一幅雙人肖像畫。在這幅照片中,有一名面色蒼白仿佛帶著爬行動物特征的男子。他穿著昂貴的西裝外套站在一座經(jīng)過精心布置整理的花園中。他可能是一名藝術(shù)界工作者,可能是策展人,也可能是一名收藏家。但可以確定的是,他身上穿著的是印有辛迪·舍曼早期形象的短袖。在這件短袖的圖案里,舍曼當時扮演的是希區(qū)柯克電影中的一名女演員。
這位藝術(shù)家以一種怪誕的方式完成了她的自我循環(huán)。從年輕到老年,從男性到女性,擺著各種姿勢出現(xiàn),“穿上”她自己,似是有什么要到來卻又有所保留。在這張照片上有著許多耐人尋味的細節(jié)。疑惑、焦慮、無辜、沉默和坦率,這些都出現(xiàn)在了同一張照片上。辛迪是誰?她是什么人?在這么一幅狡猾的形象表現(xiàn)下,幾乎很難能確切弄清辛迪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生活如此,藝術(shù)也是如此。舍曼一路化著妝,一路以她的鏡頭捕捉著真相。也許對于每個人來說,每一個自我都是一個陌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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