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馬遜熱帶雨林中的蝴蝶扇動翅膀,美國的得克薩斯州會發(fā)生風(fēng)暴。
人在無意中做出的一個決定,很有可能會改變自己的整個人生。
就比如,公元756年,王昌齡決定棄官回鄉(xiāng)。
一、
如果老天再給王昌齡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他一定不會在亳州逗留,可惜的是,他沒有機會再做選擇題了。
作為唐朝的知名自媒體大V,王昌齡在詩之一途上頗有成就,其邊塞詩極富盛名,人稱“七絕圣手”,放在今天怎么也得有個三五百萬粉絲。
在寫詩之余,他還喜歡和李白、孟浩然、王維、王之渙等人搞聯(lián)動,時不時就聚餐喝酒、互相唱和,深諳收割粉絲熱情的門道,在江湖上動不動就整一段佳話,逸聞韻事可以說是相當(dāng)之多。
不過有一句話說的好,上帝給你打開一扇窗,就肯定會給你關(guān)上一扇門,畢竟誰家的門窗也不能都開著。
王昌齡就完美契合了這個道理。他詩才固然絕佳,可仕途卻著實不順,投筆從戎后混了大半輩子,結(jié)果在51歲時還遭到貶謫,當(dāng)了個芝麻大小的龍標(biāo)尉。
為此,王昌齡的好基友,唐朝頂級大V,堪稱前無古人、后有杜甫的李白還特意寫了首詩,也就是我們基本都會背的《聞王昌齡左遷龍標(biāo)遙有此寄》,不過今天我們不說李白,先說王昌齡。
按說人的命運是起起伏伏的一根曲線,觸底了總能反彈,誰也不可能倒霉一輩子,否極泰來縱然不能說是必然,但總歸是常態(tài)。
可王昌齡就是不愛走尋常路。
在755年“安史之亂”爆發(fā)后,天下人人自危。甚至連曾經(jīng)富有天下的唐玄宗李隆基,都不得不在馬嵬驛放棄了心愛的楊玉環(huán),抱頭鼠竄逃入四川,遠遠的看著安祿山禍亂天下,看著兒子李亨靈武登基。
老大都已經(jīng)自覺跑了,下面的人就更別提了,像張巡那樣的人畢竟還是少數(shù)。
王昌齡也很自覺。
畢竟在這個天下大亂、刀兵四起的時代,干著一個小小的芝麻官龍標(biāo)尉,又不能左右天下大勢,換誰都覺得沒什么意思。
何況他今年已經(jīng)59歲了,在這個即將耳順的年紀(jì),再不回快樂老家度過余生,那龍標(biāo)濕潤的土地估計就是他永遠的家了。
所以他并沒有想太多,簡單的收拾一下并不多的家當(dāng),就這么坦然離開已經(jīng)工作生活了8年之久的龍標(biāo),踏上了歸鄉(xiāng)之旅。
要說回家就回家吧,你走個直線總歸還能快點。作為藝術(shù)家的王昌齡卻不這么想,他想四處采采風(fēng),激發(fā)一下靈感。于是他“去龍標(biāo),過辰溪,經(jīng)武陵,扁舟沿江東去”,一直從756年的七月,走到了757年的十月,他家可真遠,走了一年多還沒有到家。
雖說唐朝的交通工具沒有飛機高鐵,比不得現(xiàn)代發(fā)達,可王昌齡這速度也著實太慢了,這一慢,就出事了。
公元756年,王昌齡途經(jīng)亳州,他覺得這地方不錯,可以暫時住一段時間,卻沒想到自己再也沒能走的了。
二、
亳州是個好地方,起碼亳州刺史閭丘曉是這么認為的。
按說在這種亂世,腳下有地,手里有槍,身后有兵,閭丘曉應(yīng)該知足,即便不知足也應(yīng)該滿意。可是他既不知足也不滿意,他很不爽。
他不爽的點很奇怪,那就是他作為一個詩人,牌面卻遠比不了自媒體大V王昌齡。
有人可能會問,閭丘曉居然也是個詩人?
這就沒什么好奇怪的了,畢竟這是在唐朝啊,阿貓阿狗都會寫詩,更何況身居高位的閭丘曉,寫詩簡直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
我曾讀過閭丘曉的1首名叫《夜渡江》的詩,倒不是我不想讀更多,而是因為他流傳下來的只有這么一首詩,這里貼出來給大家看看。
舟人自相報,落日下芳潭。
夜火連淮市,春風(fēng)滿客帆。
水窮滄海畔,路盡小山南。
且喜鄉(xiāng)園近,言榮意未甘。
讀書十幾二十載,學(xué)過詩也寫過詩,我不敢說自己有多懂詩,但看的多了總能分得出好壞。以我微乎其微的文學(xué)素養(yǎng)來看,這首詩談不上有多好,卻也沒有多差,但要說與王昌齡等人相比,那就有點上不得臺面了。
所以作為一名資深詩歌愛好者,閭丘曉面對王昌齡的自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畢竟不管是名氣還是粉絲,他都遠遠比不過剛到自己地盤的這個自媒體大V,這讓他心里很煩躁,卻又無處發(fā)泄,只能沉默的看著這個大V跑來跑去、蹦蹦跳跳。
有一句名言很適合形容閭丘曉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在沉默中戀愛,就在沉默中變態(tài)”,閭丘曉年紀(jì)也不小了,戀愛估計不太現(xiàn)實,那他就只能變態(tài)了。
雖然具體的細節(jié)史書上沒有記載,留下的只有短短的幾個字,讓人無法窺探其中的具體內(nèi)容,但這也有好處,那就是可以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力,對我而言,其情節(jié)很可能就是這樣的。
這是一個深秋的夜晚,閭丘曉終于忍不住了,他倒不是要變身,而是要變態(tài)了。
變態(tài)的目標(biāo)王昌齡剛剛結(jié)束了今天的采風(fēng)活動,攜著童子和剛剛打來的米酒回到住處,卻不想已經(jīng)有人在等他了。
這個人自然就是時任亳州刺史的閭丘曉。
王昌齡應(yīng)該是認識閭丘曉的,畢竟自己在人家的地盤已經(jīng)混了一年之久,對父母官總應(yīng)該有個基本的了解。但就算不認識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因為他馬上就會認識了。
在這時候,閭丘曉應(yīng)該會說:“王老師你好,我叫閭丘曉?!?/strong>
王昌齡應(yīng)該怎么回答呢?總不能說“昌齡不識曉,處處聞啼鳥”,這不科學(xué)。
懂科學(xué)的王昌齡應(yīng)該選擇沉默,因為他面前的應(yīng)該不止有閭丘曉,就像演義中的描述一樣,可能還會有五百名刀斧手,明火執(zhí)仗,卻又一派森然。
作為一名詩人和地方高級官員,閭丘曉應(yīng)該慢步走到王昌齡面前,用一種謙卑又高傲的矛盾表情充分表達自己的態(tài)度,“人之將死,當(dāng)作何詩?請老師賜教?!?/p>
而曾經(jīng)投筆從戎的王昌齡則應(yīng)該這么回答,“作該作之詩,七言絕句就夠了,不過你大概學(xué)不來了。”
在這之后,他們兩人應(yīng)該還會說一些閭丘曉旁邊的刀斧手和王昌齡身后的小書童聽不懂的話,但結(jié)局我們都知道,在這個深秋的夜晚,王昌齡家里會傳來一聲沉悶的響聲,也可能會伴隨著小童的哭聲和酒壺落在地上的碰撞聲。
沒有人知道王昌齡是不是留下了遺言,就比如“花生米與豆干同嚼,有火腿的滋味。”(金圣嘆),或者是“中國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東西,世界第一?!保那锇祝?/u>。
可是我翻遍了所有能查找的資料,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遺言,只是看見了這兩行字。“以世亂還鄉(xiāng)里,為刺史閭丘曉所殺?!?/strong>(新唐書·卷第二百一十六·列傳第一百二十八),還有“以刀火之際,歸鄉(xiāng)里,為刺史閭丘曉所忌而殺。”(唐才子傳·卷第二)。
總而言之,公元757年,“七絕圣手”王昌齡死了。
殺人者,亳州刺史閭丘曉。
三、
王昌齡死后,閭丘曉高興了一段時間。這個一段時間很難說到底有多久,但我們可以估算一下。
王昌齡在757年十月左右被閭丘曉殺害,閭丘曉因膽怯拖延拒不救援張巡,在張巡等人兵敗后,被宰相兼淮南節(jié)度使張鎬杖殺,同樣死于757年。
又因為張巡等人就義于757年11月底,所以我們可以得出,閭丘曉雖然比王昌齡多活了一段時間,但這段時間滿打滿算,撐死了也就是兩個月。
可以的閭丘曉,在你卑劣人生的最后兩個月,還毫無根據(jù),僅僅出于嫉妒,就殺害了一位年近六十的著名詩人,張鎬能夠在百忙之中不忘把你杖殺,真是大快人心啊。
對于這件事,我只想說四個字:干得漂亮!
說起來很荒謬,在閭丘曉臨死之際,當(dāng)初冤殺王昌齡的囂張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慫人本色,鼻涕一把淚一把的乞求張鎬饒他一命,給出的理由是:家里還有老母親需要奉養(yǎng)。
張鎬則不愧是當(dāng)時名臣,宰相大才,對于閭丘曉的求饒之詞,他只是冷冷的問了一句話:你有老母親要奉養(yǎng),那王昌齡的老母親,誰來奉養(yǎng)?
閭丘曉聞言默然無語,只能認罪伏法。
閭丘曉死了,王昌齡雖然沒有親眼得見,但總算大仇得報,可以說是在天之靈稍得慰藉。
但王昌齡之死,真的只是閭丘曉嫉賢妒能的單一緣由嗎?我覺得不然。
在唐玄宗李隆基執(zhí)政后期,曾經(jīng)繁榮鼎盛萬國來朝的大唐盛世早已頹勢盡顯,及至安祿山振臂一呼,“安史之亂”的烈火幾乎焚盡了了大唐根基,禮崩樂壞之下,何處還能有法制可言?
王昌齡雖然官職低微,但卻是詩名滿天下的當(dāng)代名士,閭丘曉官職雖高,卻也不過是一個亳州刺史,竟然可以隨隨便便毫無理由的將王昌齡置之死地,真是荒唐至極。
要知道,張鎬雖然杖殺了閭丘曉,理由是他逡巡不進,未能及時救援張巡,卻并不是他毫無根據(jù)的殺了人,由此而看,這不得不說是一種莫大的悲哀。
王昌齡少年時邊塞從軍,壯年時四方交游,好不容易熬到了晚年,能夠身披盛名,回鄉(xiāng)養(yǎng)老,卻不想在陰溝里翻了船,只能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幸,總之他實在是太不幸了。
關(guān)于王昌齡的故事,大概也就到這里了。總結(jié)一下,他之所以慘遭橫死,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人性的扭曲(閭丘曉),也有道德的淪喪(社會環(huán)境),雙重壓力之下,“七絕圣手”終究還是扛不住,客死他鄉(xiāng),令人不勝唏噓。
王昌齡死后,唐朝少了一個自媒體大V,邊塞詩也缺了一個重量級人物。他留存下來的181首詩中,代表作品多被選入了語文教材,至今久傳不衰,這大概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罷。
只是可惜秦朝明月,漢時邊關(guān),再也無人吟誦,唯有孤零零的相互映照,不見了曾經(jīng)的歌頌者;平明送客,寒雨連江,也只是鏡花水月,空留下一片冰心,不知洛陽親友還否掛牽;閨中少婦,陌頭楊柳,都化作風(fēng)中塵埃片片,悔不悔當(dāng)時萬里從軍,從來也都是春夢一場。
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只有書本上的名字依舊,“七絕圣手”,終歸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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