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宇澄
蘇州在兩宋時已是江南重鎮(zhèn)，元宵燈會規(guī)模在諸郡中首屈一指。
宋代元宵，又稱上元、元夕、燈節(jié)等。北宋元宵燈會為五天，南宋理宗時增為六天，從正月十三日至正月十八日。明末《帝京景物略》中考證：“上元五夜燈之始，北宋也，乾德五年，太祖詔曰：朝廷無事，年谷屢登，上元可增十七十八兩夜?！北彼卧鼰魰忍拼黾恿藘商臁Ｓ衷疲骸吧显篃糁?，南宋也，理宗淳祐三年，請預放元宵，自十三日起，巷陌橋道，皆編竹張燈?！碧K州燈會延續(xù)了這一傳統(tǒng)。顧玉振《蘇州風俗談》中載：“舊歷正月十三日，謂之上燈。正月十八日，謂之落燈。上燈后，落燈之前，謂之燈節(jié)?！?/p>
在元宵燈節(jié)前，蘇州在臘月已開有燈市。所謂燈市，是圍繞著元宵燈會而形成的買賣市集。范成大在《臘月村田樂府十首》總序中講道：“風俗尤競。上元一月前已買燈。謂之燈市。”在臘月的燈市上，蘇燈競相登場，人們爭相購買。范成大《燈市行》中云：“吳臺今古繁華地，偏愛元宵燈影戲?！敝v到由于蘇城自古繁華，人們都喜愛元宵燈會，所以“春前臘后天好晴，已向街頭作燈市”。范成大詩注中載：“臘月即有燈市，珍奇者數(shù)人醵買之，相與呼盧彩勝者得燈?！痹跓羰猩先缬龅叫膬x的蘇燈，要以“呼盧”這種博戲的方式由贏者方能購得。燈市往往有兩種功能，即白天的市集和晚上的燈會。《帝京景物略》對其功能作了形象的描述：“燈市者，朝逮夕，市也。夕逮朝，燈也?！?/p>
范成大在絕句《晚步》中就寫到了元宵前燈市的景象，“排門簾幕夜香飄，燈火人聲小市橋。滿縣月明春意好，旗亭吹笛近元宵”。宋平江府學教授仲并寫的《平江守禱晴即應時近元夕矣寄呈五絕句》也講到“安排燈火作鰲頭”，所謂“鰲頭”，又名“鰲山”，即把五彩燈飾堆疊成巨鰲狀的燈山。
正月十三開始的元宵燈會更是火樹銀花，笙歌燕舞，熱鬧非凡。楊萬里見后也不免發(fā)出贊嘆，他在《姑蘇館上元前一夕觀燈》中云：“茂苑元宵亦盛哉，千紅百紫雪中開?！辈α鹆粲∠笊羁?，詩云“光射琉璃最精彩，吐成蝃蝀貫昭回?！狈冻纱蟆对Α分忻枥L，“粉痕紅點萬花攢，玉氣珠光寶月團?！睙魰臍夥赵谟駳庵楣忾g得以進一步升華，他又在《上元有感》中道：“岳樹五千仞，蓮花千萬枝?！背莾炔粌H有形如巨鰲的燈山，還有鋪滿各處的蓮花燈，每條主街口都以長竹搭建成數(shù)十重圓洞門，上面掛滿彩燈，宛如霓虹隧道一般，這就是《上元紀吳中節(jié)物俳諧體三十二韻》中所云“筼筜仙子洞，菡萏化人城”的景象。
元宵燈會那幾天，城里城外、鄉(xiāng)野街市都是一派歡樂祥和、張燈結彩的場景。每條里巷小弄都掛有長燈，燈上題有吉祥祝福語句，衙署的門上多以絹燈或琉璃燈來照映題額，家家戶戶都懸燈祈福。“小家厖獨踞，高閈鹿雙撐”，普通人家掛的是小型犬燈，而大戶門第懸掛的是一對鹿燈，范成大形容道：“輕薄行歌過，顛狂社舞成。村田蓑笠野，街市管弦清?！背侵袩魰嫌薪謽分d，郊野鄉(xiāng)村也有社火表演。蘇州是水鄉(xiāng)，街巷中有劃旱船夾道競渡，船上則在燈光映照下有船戲演出。船桅星燈如串，宛若長龍；橋上橋燈點綴，倒影成月，正所謂：“旱船遙似泛，水儡近如生。”講的就是水陸互動的場景。
宋代詩人孫嵩在感受熱鬧后寫下《姑蘇元夕》，詩云：“茂苑長洲滿地春，吳兒歌舞逐時新。風流百巧花燈手，猶是夫差國里人?！痹魰细栉枭剑翳?，不僅燈美舞美，關鍵吳地人還心靈手巧。
宋代蘇燈制作技藝已名揚海內，《吳郡志》載：“上元影燈巧麗，他郡莫及，有'萬眼羅’及'琉璃毬’者，尤妙天下?！彼未K州，經(jīng)濟繁盛，社會穩(wěn)定，手工業(yè)發(fā)達，蘇燈為皇室所推崇?！肚練q時記》講到都城燈會時云：“燈品至多，蘇、福為冠。”又云：“每以蘇燈為最，圈片大者徑三四尺，皆五色琉璃所成。”在蘇州本地，最受大眾歡迎的當屬琉璃球燈和萬眼羅燈。范成大《燈市行》中載：“疊玉千絲似鬼工，剪羅萬眼人力窮。”在臘月燈市上，這兩種燈就已上市并為世人爭購。所謂萬眼羅燈，又名羅帛燈，“以粹羅紅白相間砌成，工夫妙天下，多至萬眼”；琉璃球燈就是“疊玉千絲”的珠燈，五彩如玉，流蘇千絲，盡顯華貴之氣。宋代蘇州燈會的燈彩品種，范成大在《上元紀吳中節(jié)物俳諧體三十二韻》中有詳盡的描述。有“屏展輝云母”的云母屏燈、“簾垂晃水精”的琉璃垂簾燈、“萬窗花眼密”的萬眼羅燈、“葡萄綠蔓縈”的葡萄燈，以及“方縑翻史冊”中用絹糊繪有歷史典故的大方燈、“圓魄綴門衡”中掛于大門形如圓月的月燈、“擲燭騰空穩(wěn)，推球滾地輕”的大滾球燈，還有最受小朋友歡迎轉影縱橫的馬騎燈等，品種讓人眼花繚亂。
賞花燈，品美食，蘇州有元宵的應景節(jié)食。《吳郡志》載：“以糖團、春繭為節(jié)食。爆糯役于釜中，名孛婁，亦曰米花?！笔炒豪O是為了祈愿新年繭事之豐。糖團，就是我們現(xiàn)在叫的“湯圓”或“湯團”，在宋代《乾淳歲時記》中稱為“乳糖元子”，《歲時廣記》中名“元子”，是一種外面米粉包裹里面餌餡的團子。燈會上，有各類美食出售，除了各種糖團，還有當時蘇州人愛吃的烏膩糖、荸婁即糯米花等。范成大詩中云：“寶糖珍炬妝，烏膩美飴餳。捻粉團欒意，熬稃腷膊聲?！?/p>
燈會吸引了俊男靚女蜂擁而至。女子身著新衣，精心打扮，盛裝出行?！段淞峙f事》載：“元夕節(jié)物婦人皆戴珠翠、鬧蛾、玉梅、雪柳、菩提葉、燈球、銷金合蟬、貉袖項帕，而衣多尚白，蓋月下所宜也。”女子頭上簪著用絹、紙、金屬等制成的精美飾物，披戴貉袖圍巾，穿著端莊素雅，為的是在月色下更加靚麗。范成大在詩中寫道：“鳧子描丹筆，鵝毛剪雪英?！睈勖赖呐用杳纪糠郏⒓豉Z毛成雪花狀與夜蛾一并戴在頭上裝扮。燈會上自然也少不了從四處趕來的小伙子身影?！稛羰行小分醒裕骸皟豪煞N麥荷鋤倦，偷閑也向城中看；酒壚博簺雜歌呼，夜夜長如正月半。”城中熱鬧的景象讓小伙們目不暇接，流光溢彩的燈會、喧鬧異常的瓦肆、精彩紛呈的演出，讓小伙們覺得城里每天都像是元宵節(jié)。燈會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人們直到天明才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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