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七律《及第東歸次灞上卻寄同年》讀記
(小河西)
及第東歸次灞上卻寄同年
芳桂當年各一枝,行期未分壓春期。江魚朔雁長相憶,秦樹嵩云自不知。
下苑經(jīng)過勞想像,東門追餞又差池。灞陵柳色無離恨,莫枉長條贈所思。
唐文宗開成二年(837)春,經(jīng)令狐绹譽薦,李商隱登進士第。這次考試主考官為高鍇,共錄取四十名新進士。李肱(gōng)為狀元。張?zhí)?、李定言、牛叢、鄭茂諶、曹確、吳當、韓瞻等都是李商隱的“同年”。其中韓瞻后來成了李商隱的聯(lián)襟。離京之前,同年好友們設宴為商隱餞行,大家互相勉勵一番,約好今后要盡量互相提攜,然后握手道別。李商隱離京后,即東歸濟源省母,行次灞上作此詩,回寄同科未及話別諸友,以抒情懷。(有必要明確幾個事實:正月二十四日進士發(fā)榜,二月初七吏部關試。商隱三月二十七回濟源。發(fā)榜后第一封信寫給恩師令狐楚?;貪刺接H前又寫信給令狐楚。這兩封信記錄了一些重要時間節(jié)點。時令狐楚任興元尹,充山南西道節(jié)度使。)
芳桂當年各一枝,行期未分壓春期。
芳桂:桂花。古代以登科為折桂,《晉書-郄詵傳》:“臣對策為天下第一,猶桂林一枝,昆山片玉。”《同豆盧峰知字韻》(杜甫):“夢蘭他日應,折桂早年知。”《喜敏中及第偶示所懷》(唐-白居易):“桂折一枝先許我,楊穿三葉盡驚人”。《送韋秀才赴舉》(唐-顧況):“芳桂君應折,沉灰我不然。”
當年:正當少壯之年。
未分:未料。分:意料。《漢書-蘇武傳》:“自分已死久矣?!薄都慈铡罚ㄌ?/span>-李商隱):“單棲應分定,辭疾索誰憂?!?/span>
春期:春天的限期。壓春期:春天將盡。《三月十日流杯亭》(唐-李商隱):“身屬中軍少得歸,木蘭花盡失春期?!薄锻硭肌罚ㄌ?/span>-高蟾):“虞泉冬恨由來短,楊葉春期分外長?!?/span>
大意:我們正當妙年,幸運地各折芳桂一枝;卻也未料恰好春末分手。
江魚朔雁長相憶,秦樹嵩云自不知。
朔雁:北方之雁。《并州羊腸坂》(陳-江總):“驚風起朔雁,落照盡胡桑?!薄杜c僧話舊》(唐-劉滄):“此時相見又相別,即是關河朔雁飛。”
秦樹嵩云:秦地之樹嵩山之云。喻相隔很遠?!都牧詈芍小罚ɡ钌屉[):“嵩云秦樹久離居,雙鯉迢迢一紙書”?!肚锕?jié)有感》(杜甫):“湘川新涕淚,秦樹遠樓臺?!薄端奁殃P東店憶杜陵別業(yè)》(唐-岑參):“月落河上曉,遙聞秦樹鴉。”《送僧歸洛中》(唐-齊己):“蟬離楚柳鳴猶少,葉到嵩云落漸多?!?/span>
大意:像江中之魚北地之雁可以長相憶,如秦川之樹嵩山之云彼此難以自知。
下苑經(jīng)過勞想像,東門追餞又差池。
下苑:指漢宜春下苑,唐時稱曲江池?!肚罚ɡ钌屉[):“金輿不返傾城色,玉殿猶分下苑波?!薄痘刂心档橛晁鶖 罚ɡ钌屉[):“下苑他年未可追,西州今日忽相期。”
相像:想象。即回憶。《遠游》(屈原):“思舊故以想像兮,長太息而掩涕。”
東門:長安城東出第一門曰宣平門,亦曰東城門。
追餞:即送餞,以酒宴送別?!墩f文》:“餞,送去食也?!薄对伹G軻》(東晉-陶潛):“飲餞易水上,四座列群英。”《贈彭州權(quán)別駕》(唐-蘇颋):“雙流脈脈錦城開,追餞年年往復回?!薄陡⒔褐鬯晚f班歸京》(杜甫):“追餞同舟日,傷春一水間?!?/span>
差池:指陰差陽錯。《燕燕》(詩經(jīng)):“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薄兜乐匈浕杆抉R季圭》(梁-何遜):“猶如征鳥飛,差池不可及?!薄都拇薅⒅罚ㄌ?/span>-韓愈):“每旬遺書我,竟歲無差池。”
大意:經(jīng)過曲江池時,只能想象我們曾經(jīng)的泛舟游宴。東門餞別時也陰差陽錯參差不齊(不能一一道別)。
灞陵柳色無離恨,莫枉長條贈所思。
灞陵:霸陵橋。折柳送別之地?!度o黃圖》:“漢人送客至此橋,折柳贈別。”《憶秦娥》(唐-李白):“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灞陵行送別》(唐-李白):“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無花之古樹,下有傷心之春草。我向秦人問路歧,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古道連綿走西京,紫闕落日浮云生。正當今夕斷腸處,黃鸝愁絕不忍聽。”
長條:柳枝?!稐盍琛罚ū敝?/span>-庾信):“河邊楊柳百丈枝,別有長條踠地垂?!薄洞喝摘氉泥嵜鞲罚ㄌ?/span>-李白):“長條一拂春風去,盡日飄揚無定時?!?/span>
大意:這次我們畢竟是各折桂枝,雖一樣灞橋柳色,卻是各奔前程,與一般離別不同,不必離恨綿綿,枉折柳枝。
這是一首寫于歸鄉(xiāng)途中寄贈作品。首聯(lián)寫大家正當青春年華時進士及第,未料到這么快就要分手了。(有留戀的成分,但更多的是興奮。)頷聯(lián)寫我們以后要天南地北,很難相見,但記住要彼此思念保持雁書相通。(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歷經(jīng)多次失敗的李商隱,這時覺得該有機會施展才華了。)頸聯(lián)寫“曾記否”一起暢游曲江、把盞賦詩、激情滿懷。很遺憾東門餞別又陰差陽錯,未能齊聚。(畢竟“同年”一場,也一定會有惜別的眼淚。)尾聯(lián)突然“升高八度”,說我們畢竟是大喜之別,無需離恨,即便沒有東門齊聚灞橋折柳,也無須遺憾。隱含的意思是后會有期,讓我們各奔前程吧。寫這詩前后,或許是李商隱一生對自己未來期許最高的時候。也是李商隱一生少有的春風得意意氣風發(fā)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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