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聽到消息,余光中先生過世了。
這位全球華人熱愛的詩人,一首《鄉(xiāng)愁》讓兩岸同胞熱淚盈眶的詩人,在89歲之際,靜悄悄地在高雄一家醫(yī)院里告別了人世。
想起17年前,在臺灣高雄的中山大學(xué)教師寓所里采訪老先生的情形,又在眼前浮現(xiàn)。2005年7月18日,我們《巖松看臺灣》采訪組一行四人,按預(yù)定計劃前往高雄的中山大學(xué)校園采訪余光中先生,那年他77歲。
這個采訪是在一個十分特殊的背景下進行的,那一年的三月,先是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反國家分裂法》,兩岸形勢驟然緊張。緊接著峰回路轉(zhuǎn),連戰(zhàn)和宋楚瑜高調(diào)訪問大陸,在大陸掀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臺灣熱”。此時的臺灣,對大陸大多數(shù)民眾來說,仍然是一個神秘未知的、甚至被污名化的地方??陀^地介紹臺灣、認識臺灣,成為媒體的責(zé)任和擔(dān)當(dāng)。
當(dāng)時我所在的央視“東方時空”欄目,克服諸多難題,終于實現(xiàn)了央視專題報道團隊首次登陸臺灣的計劃,這也是央視第一次以主持人個人的名義,命名一個重大的系列報道:《巖松看臺灣》。
既然是全方位地、客觀地介紹臺灣,少不了要采訪幾位聞名兩岸甚至影響全球的文化大家,由于節(jié)目篇幅所限,最后我們采訪了余光中、柏楊和侯孝賢,這三位大師以他們不同的文化形式和個人經(jīng)歷,成為了臺灣乃至華人世界的文化名片。我們采訪組從臺北一路向南走,邊走邊采,最后在高雄收住腳。所以,余先生成為了我們在臺灣的最后一位被采訪者。
采訪余光中先生的過程很有意思,2005年7月18日那一天,一場名叫“海棠”的臺風(fēng)突然光臨臺灣。我們所在的高雄,狂風(fēng)暴雨,喬木倒地,幾乎寸步難行。全市的商業(yè)和學(xué)校等機構(gòu),全部停擺。大街上,極少有車輛行駛。余光中先生一早從家里打來電話問:這么大的臺風(fēng),你們還會來嗎?我告訴他:我們一定去,路上可能要耽誤一些時間,因為我們必須慢速開車。
(這是當(dāng)年“海棠”臺風(fēng)登陸高雄時的情形,大樹被刮倒在路上,擋住了車輛)
(廣告牌子也被臺風(fēng)刮倒了)
從大陸來的人,從未見識過如此強烈的臺風(fēng)。一路上風(fēng)雨交加,汽車被吹得左右搖晃,不時還有樹木被吹倒在道路上,許多電線桿子和廣告牌子也被吹倒了。上午十點多鐘,我們終于有驚無險地開進了高雄的中山大學(xué),遠遠就看見一位個頭不高十分清瘦的老先生,打著雨傘,站在教師公寓樓的門口的避風(fēng)處等候我們,他就是余光中。
余光中先生有一種大陸江南人特有的清秀和單薄,身高大概只有1米60左右,跟他夫人范我存差不多。采訪就在他家的客廳里進行,與窗外呼嘯的臺風(fēng)相比,室內(nèi)的氣氛十分輕松和隨意,范我存女士不停地為我們沏茶倒水。
原先我們設(shè)計是在大學(xué)的校園里采訪余先生,走長廊,過草坪,帶有一點詩意,與節(jié)目內(nèi)容也比較貼切。因為突如其來的“海棠”,我們只好一切從簡,在余先生的家里進行,這也讓我們有機會一睹這位抒情詩人的家庭生活。
(采訪組與余光中夫婦在家中的合影)
采訪自然談到了“鄉(xiāng)愁”,余先生說:他寫“鄉(xiāng)愁”,不僅僅是一種地理意義上的鄉(xiāng)愁,而是文化意義上的鄉(xiāng)愁。中華文化是我們的“文化故鄉(xiāng)”,它是大陸的,也是臺灣的。我們每一個人的心都系在這條悠長的文化之根上,只要一念唐詩宋詞,我們的心就會有反應(yīng)。
我非常喜歡余先生說的這個詞兒:“文化故鄉(xiāng)”,17年前對臺灣的那次難忘的采訪中,對這個詞兒留下了很強烈的感受。當(dāng)看到臺灣國小、國中的古代漢語課程,看到小學(xué)生們還在寫毛筆字、練習(xí)描紅、學(xué)習(xí)剪紙……我心都醉了。為什么我始終對臺灣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親切感,恐怕就是這種極為熟悉又漸漸遠去的中華文化的感染和牽引吧。余光中說的“文化故鄉(xiāng)”,真是一語中的,文化的力量如此巨大,兩岸分治了這么久,但相同的文化永遠是我們共同的故鄉(xiāng)。
(余光中先生在家中接受采訪)
作為一位中文作家、詩人,余光中先生寫了一輩子中文,他對中國和中華文化的理解是很深入的。他告訴我們:在我的感性里,所謂中國或者中華文化是一個奇大無比的圓,圓周無處可尋,圓心無所不在,這個半徑是什么,半徑就是中文。我能做的就是把這個半徑拉得更長一點,這個圓就可以畫得更大。這是一個超載地理和政治的無形的大中華。
余光中先生寫了一輩子中文,其實很少人知道他是學(xué)英文出身的,年輕時在歐美留學(xué)講學(xué)多年,受到過西方文化的熏陶。他說:中西方語言的比較,對我是非常有益的體驗。他說自己“讀了一輩子外文,寫了一輩子中文,最后還是覺得中文最偉大、最美麗、最輝煌。”他還有一句名言:“凡我在處,就是中國”。這種文化自信,是來自于他對博大的中華文化的深愛,這種愛,從他這里變成詩歌、散文,變成充滿魅力的中文。
余先生走了,被他的詩歌溫暖過感動過的人,都在送他遠行。感謝他把“鄉(xiāng)愁”留下了,為華人世界留下了一份永恒的溫暖,謝謝余光中!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