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無間,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虛,虛乃大。合喙鳴;喙鳴合,與天地為合。其合緡緡,若愚若昏,是謂玄德,同乎大順。
<白話>
在最起始的時候,只是“無”存在,尚未出現(xiàn)“有”,也尚未出現(xiàn)“名”。這就是“一”的由來,混同為一而尚未具體成形。萬物獲得它才可生成的,就叫做“德”;尚未具體形成的分為陰陽二氣,往來流通沒有空隙的,就叫做“命”;這種流通變動的過程,產(chǎn)生了萬物,萬物產(chǎn)生之時各有條理,就叫做“形”;形體保守著精神,各自有其規(guī)則,就叫做“性”。本性經(jīng)過修養(yǎng),回到原有的德;再由德推到極致,與最起始的狀態(tài)混同?;焱艜仗?,空虛才會廣大。如此將可融合眾人之言;眾人之言一旦融合,就與天地相合。這種相合沒有任何痕跡,像是愚昧又像是昏沉;這就是最深奧的德,也等同于最大的順應了。
<解讀>
這一段十分重要,“道、德、命、形、性”一系列語詞,代表道家清楚地說明了人的生命如何出現(xiàn),以及找到安頓的方法。以“在最起始的時候”開頭的是神話,因為一切都還沒形成,所以才要說明萬物是怎么來的;而童話的開頭則是“很久很久以前”,因為那是說給小孩子聽的,如果說出時間,小孩子會問更多問題,童話不是歷史,所以只說很久以前,至于多久?也就不必過問了。
本段為莊子的萬物表成論。太初的“無”在有與名之前,也正是《老子》的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萬物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毕仁菬o名,而有名則是與萬物配合才產(chǎn)生的。“一”代表整體,還沒有區(qū)分,沒有形體出現(xiàn),所以沒有名稱可說,就像《老子》第二十五章所說:“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其次,則是對于“德、命、形、性”的定義與描述,值得細讀深思。
萬物由道而得的,就是本性與稟賦,《老子》第四十二章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一代表元氣,是一切的始元;二代表陰氣與陽氣;三代表陰氣與陽氣,以及它們搭配所產(chǎn)生的和氣。陰陽以某種比例造成的一種穩(wěn)定狀態(tài),稱為和氣。本文也表同了類似的觀點。
往來流通沒有空隙的,就叫做“命”,也就是遭遇。我們常說因果報應,其實更精確的說法是“事出必有因”。因為所有事情都不是突然發(fā)生的,所以人無法擺脫“命”,即使看似突然發(fā)生,也是過去所有的條件一路演變所造成的。所以,“命”是代表從原因到結(jié)果,緊密連接、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遭遇,毫無自由揮灑的空間。道家的哲學與西方斯賓諾莎的哲學很接近,斯賓諾莎是在荷蘭成長的猶太人,他的哲學被稱作“泛神論”,意即一切就是神,神就是一切。另外有一派哲學是“萬有在神論”?!笆恰迸c“在”不同,我們學道家就是要分辨“道在萬物”與“道是萬物”。道在萬物是對的,道是萬物是錯的,因為萬物充滿變化,而道從來不變,不受影響。斯賓諾莎說,萬物之中,人類以為自己有自由,其實依然是被決定的,并非真的有自由,就像許多人相信星座,就是相信人都會被先天的因素與后天的遭遇所左右,再決定現(xiàn)在的思考與選擇。
各種條理構(gòu)成形體,所以馬就是馬,人就是人,不會有又是馬又是人的形體。中國古代有麒麟,代表吉祥物,但實際上是不存在的。從形到性,各自保有有不同的規(guī)則,所以人的個別差異顯現(xiàn)在“性”上。因為人人不同,所以才要修煉,讓人回到原有的德?;氐皆械牡轮螅瞬拍芑氐匠?,而與道合一。
從“性修反德”開始,是人類特有的任務,因為只有人類才有可能偏離本性與遺忘天賦?!巴醮箜槨笔侵疙樣诖蟮?,與大道合一。讀本文要切記《老子》第一章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于此已經(jīng)界定人的狀態(tài)是不圓滿的,所以人的本性要經(jīng)過修養(yǎng),回到原有的德。至于人為何不圓滿,前面的篇章已有許多說明,是人在社會化的過程中喪失了本性。唯有通過個人的修煉,再把我們的本性與稟賦找回來,如此才能與道合一,稱之為“大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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