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中國古典詩歌,人們對山水田園詩并不陌生,可以說,“山水田園詩派”與“邊塞詩派”共同占據(jù)了盛唐詩壇的半壁江山。
然而“山水田園詩派”的真正形成,還是在王維和孟浩然的手中。
或許有人會說,魏晉時期的陶淵明不也寫了田園風格的作品嗎?這就得從“山水詩”和“田園詩”的不同源流說起,盛唐成熟的“山水田園詩”并非這兩種詩歌風格的簡單融合。
山水詩和田園詩:有兩種完全不同的來源
受到王維、孟浩然等作品廣為流傳的影響,很多讀者自覺或不自覺地將“山水”和“田園”理解成包含與被包含的關系,似乎它們可以看做同一類型的作品,就像認為正方形是一種特殊的長方形一樣。
但很多人其實并不清楚這兩種風格作品各自的來源,其實有著不同的歷史,在它們各自誕生之后三百多年的時間里,并無太多的交集。
先來說說“田園詩”,它是由陶淵明首創(chuàng)的一種文學風格。
“田園詩”顧名思義,就是以“田園生活”為主要描寫內容的作品,它必須同時具備兩個條件:
第一,強烈的歸隱情懷
第二,親身的勞動經歷,且將之上升到審美的階段。
看似簡單的兩個條件,在陶淵明之前卻從未有人能同時擁有。比如說名噪一時的“竹林七賢”只有歸隱的情趣,但并沒有太多勞動的經歷,更別說將之反映到詩歌創(chuàng)作上去。而眾多勞苦人民雖然長年都需要勞作,但卻缺乏自覺的審美意識,也沒有歸隱一說。
陶淵明的出身比較特殊,其曾祖父陶侃曾以寒門子弟的身份位極人臣,但到他這一代已經完全沒落了。所以,貴族門閥因為其寒族出身不接納陶淵明,寒門子弟又因為其祖上的輝煌也不視其為自己人,這導致了他在整個社會中格格不入。
曾做了十三年的官,陶淵明心灰意冷,有了強烈的歸隱意愿。山林、田園的熟悉感喚醒了其早年的樂趣。如此一來,兩個條件便都具備了,陶淵明也在詩歌中大量歌詠其田園勞作的經歷。
這就是最初的“田園詩”,在當時并沒有被人認可,除了南朝時期蕭統(tǒng)個人比較喜歡之外,還要遠在唐朝才被人們所接納。
再來說一說“山水詩”的由來,這是一種地地道道的貴族文學。
說起“山水詩”,就不得不提到“魏晉玄學”。玄學產生在晉室東渡之前,但最為興盛的時候還是東晉。似乎當時的士大夫們不談點“老莊”都顯得格格不入,這也是因為時代動蕩,希望渺茫,讓眾多士大夫將滿腔的熱情轉移到空談之上。
所以,真正擅于玄談的名士講得手舞足蹈,即使那些充門面的“假名士”也聽得如癡如醉。
但問題就在于,“玄學”太空泛了,偶爾一聽還覺得深奧,時間一長就索然無味。所以這個時期的“玄言”作品就平典似道德論,惹人生厭。
于是,一些擅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人就開始為自己的作品增色,以此來顯示與眾不同。既然老莊思想講究“道法自然”,那么目中所見的山水就成了新的歌詠對象。
但不得不說的是,早期的詩歌雖然歌詠山水,但最終的目的還是為了“談玄”,這一階段的作品可以算作是“玄言詩”到“山水詩”的過渡,即劉勰所提出的“莊老告退,山水方滋”的年代。
直到南北朝時期謝靈運的出現(xiàn),“山水詩”才真正成為了文壇上的一抹亮眼的風景。
謝靈運就是“大小謝”中的“大謝”,李白對他的作品也是贊不絕口。他出身于世家大族的“謝氏”,但偏偏又無心官場,在當官的時候不干正事,反而游山玩水,當了一年就主動辭職了。
所以,謝靈運的山水詩就體現(xiàn)出了當時的貴族習氣,雖然也有一定的玄談成分,但更多的是描摹山水情狀,并借以抒發(fā)自身的感情,其中有歡樂也有憂郁,在手法和內容上都與其他類型的詩作有明顯的不同。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山水詩”就是貴族文學的代表,著名的南朝民歌雖然以男女愛情為主,但表現(xiàn)手法上也多借助山水的形式。
從歷史淵源來說,“山水詩”和“田園詩”有著涇渭分明的界限,這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詩歌類型,之后各自發(fā)展,缺乏交集。
直到盛唐時代的來臨,文學風格與社會環(huán)境都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兩種本來鮮有交集的詩歌形式在王維等人的整合下,形成了一種全新的文學樣式。
之所以說“全新”,就是因為盛唐時代的“山水田園詩”并非“山水”與“田園”的簡單融合,這是第三種文學樣貌。
盛唐的“山水田園詩”:文字內部有著更深且更多樣的寄托
文學的發(fā)展不是突變的,而是有一個“漸變”的過程,就像“玄言詩”逐漸向“山水詩”轉變一樣,我們無法給出一個非常明確的時間,只能說這是整個詩壇的風向變化,在很多重量級的作者中都有體現(xiàn)。
同樣的道理,“山水詩”和“田園詩”的融合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就已經開始了,但真正出現(xiàn)了質變的時代還是盛唐,這期間有三百余年。
無論是“山水詩”還是“田園詩”,其實都誕生于動亂時代,其作品多多少少都會帶有一些惶恐無助的心態(tài),包括“玄言”的出現(xiàn)也是如此,人們因看不到光明前景的希望而用之以消耗過剩的熱情。
而“山水田園詩”的出現(xiàn)卻有著不同的社會基礎,這是一個大一統(tǒng)的時代,還有著空前繁榮的氣息。
于是,太平盛世下的文人又開始了“漫游”的習氣,其中有像李白一般仗劍江湖的“游俠”,也有孟浩然這種廣交友朋的文士,更有著像王維一般半官半隱的閑散文人。
在社會整體風貌的變化下,幾乎所有的文人都對這個時代充滿了一種向往,或者說他們都在心里勾畫著自己所向往的時代。于是,當兩者吻合的時候就會有歡快的作品,當兩者有沖突的時候,同樣會表現(xiàn)出憂郁的姿態(tài)。
在這些作品中,“山水”和“田園”變得更為緊密了 ,一首詩歌里往往不分彼此,所描寫的既可以稱之為蘊藏在山水中的田園,也可以說是田園點綴下的山水。
但顯而易見的是,大而空的“玄學”已經徹底沒有了蹤跡,取而代之的是個人更為生動、直白的情感,還有時時表露出的“禪趣”。
都說王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其實這句話可以放在當時任何一個優(yōu)秀的山水田園詩人的身上,只不過王維的表現(xiàn)尤為突出而已。
也就是說,“山水田園詩”較之以往的兩種詩體,更為注重“情”與“景”的交融。如果說之前的詩歌是先描寫景物然后再抒發(fā)情感,那么此時的“山水田園詩”就是在描寫景物的同時已經蘊藏了情感。
從中可以知道,“山水田園詩”所表達的并不是對山水或田園純粹的喜愛,這是與陶淵明、謝靈運作品最大的不同之處。
正是因為這種“不純粹”,才使得“山水田園詩”具有了更為豐富且深刻的內涵,也能更好地融入到整個詩壇之中,而不是像南北朝時期“宮體詩”一般被打上玩物喪志的標簽。
讀陶淵明、謝靈運等人的作品,我們能從中看到他們對田園生活、山水情狀的真正喜愛,即使是有些“不平氣”蘊藏其中,但在描摹生活的時候往往也有一些放松的姿態(tài),它和抒情是分離的。
但在盛唐前后的“山水田園詩”作品里,文字背后所蘊藏的內容就變得更為多樣化了,詩人對于這類作品的寄托也變得更為遙深。
歡快場面的背后往往卻是惆悵的情調,豁達的背后也體現(xiàn)著對某些情懷的念念不忘,這才是“山水田園詩”真正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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