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你可能永遠無法理解一個極度焦慮的人,正如文中所描述的:“我是一個失去了精神的肉體,”“脆弱的自我,怪誕的……我做了艾滋病測試。我檢查了我的痣。我開始懷疑背部疼痛。如果我感到惡心,我會擔心是癌癥,并開始癡迷于關注癥狀。只要有可能,我就躺在床上,試圖用睡眠來阻止恐懼的喧囂。”
通過閱讀本文,你會了解哈佛心理學教授杰羅姆·卡根對焦慮癥長達近20年的縱向研究和其他杰出心理學家的研究發(fā)現(xiàn),遺傳與環(huán)境,天性與養(yǎng)育是如何影響一個人的。如果天性難以改變,我們該如何應對焦慮,如何與焦慮和諧相處。
一
杰羅姆·卡根的“啊哈!”那一刻發(fā)生在第19個孩子身上。那是1989年,哈佛大學心理學教授卡根剛剛開始一項關于氣質及其影響的大型縱向研究。
氣質是一個復雜的、多層次的東西,為了清晰起見,卡根沿著一個維度來追蹤它:幼兒在接觸新事物時是否容易心煩意亂。他之所以選擇這個特征,一方面是因為它可以被測量,另一方面是因為它似乎可以解釋很多正常的人類變異。
他根據(jù)剛剛完成的一項針對幼兒的研究推測,最急躁的嬰兒長大后更容易受到抑制、害羞和焦慮。為了證實這個猜測,他迫不及待地想從早期的研究結果中尋找蛛絲馬跡,他抓起第一批嬰兒的研究錄像帶,尋找他后來稱之為高反應性的易怒行為。
前18個孩子中,沒有高反應性的易怒行為。他們平靜地注視著陌生的事物。但是第19個孩子就不同了。
新的聲音、新的聲音、新的玩具、新的氣味,這些新奇的事物對她形成了困擾,她揮舞著雙腿、拱著背、大聲哭喊。
這就是卡根正在尋找的,但他不確定會找到的:一個接觸任何新的事物都會讓TA崩潰的嬰兒。
第19個孩子就這樣按照她的天性長大了。去年夏天,卡根給我看了一段她2004年15歲時的視頻。
我們坐在哈佛大學威廉·詹姆斯·霍爾的一間放映室里,這座大樓恰巧是為紀念一位19世紀的心理學家而命名的,他把自己與焦慮的斗爭描述為“我胃里可怕的恐懼……
卡根是個80歲左右,身材小巧、禿頂、戴著眼鏡但精力充沛的老人。不論外貌還是行動,他都不像一個80歲的老人。他是20世紀最有影響的發(fā)展心理學家之一。
在監(jiān)視器上,第19個孩子是一個長相平平的青年,躲在她長長的黑發(fā)后面。在縱向研究中,對所有15歲的孩子進行的采訪都是一樣的,首先是關于學校的問題。
她很少參加課外活動,她小聲說,但她確實喜歡寫作和拉小提琴。她說話時坐立不安,扭動著頭發(fā),摸著耳朵,抖動著膝蓋?!笨ǜ嬖V我:“這就是她高反應性天性的溢出。”他站在顯示器旁邊以便調節(jié)播放的進度。
這是一個重要的片段:面試官問第19個孩子她擔心什么。
“我不知道?!彼nD了很長時間后說。
她用手指繞著自己的頭發(fā),一會兒又摸摸臉,摸摸膝蓋,不時笑著聳聳肩。然后是又一次的停頓。之后,就竹筒倒豆子,說了一堆讓她擔心的事情。
“當我不太知道該做什么的時候,我真的很沮喪,我覺得很不舒服,尤其是當我周圍的其他人知道他們在做什么的時候。我一直在想,我應該去這里嗎?我應該去那里嗎?我在妨礙別人嗎……我很多事讓我擔心,比如完成項目……我想,我能完成嗎?我該怎么做……如果我要在一大群人中,這會讓我對自己要做的事和要說的話,以及其他人要做的事和要說的話感到緊張,”她擰著自己的手說,“長大后我該如何面對這個世界,如何去做一些真正有意義的事?!?/p>
她的聲音漸漸變小了。她說,她想有所作為,但又懷疑自己能否做到。“我一直為此憂心忡忡”。
再看一次這段視頻,卡根似乎就被重新發(fā)現(xiàn)的興奮所震撼:鏡頭里的這個小女孩,就是第一次讓他體會到了什么是天性憂慮的那個嬰兒。他繼續(xù)尋找著更多這樣的孩子,觀察他們中的一大群人在成長過程中是如何陷入焦慮或其他問題的。
脆弱的現(xiàn)代生活總讓人疲憊不堪。成千上萬的人失去工作和住房,我們的未來受到從退休基金減少到全球變暖等各種因素的威脅——人們常常覺得我們的時代是焦慮的時代。
但有些人,不管他們的證券投資組合有多強勁,也不管他們的孩子有多健康,總是在為厄運做心理準備。他們生來就是憂心忡忡的人,他們的大腦永遠在期待著另一只可怕的鞋子會掉下來。
在過去的20年里,卡根和他的同事們一直在跟蹤數(shù)以百計的這樣的人,從嬰兒期開始,觀察那些一開始就焦慮不安的人會發(fā)生什么?,F(xiàn)在這些嬰兒都是年輕人了,這些研究產(chǎn)生了關于焦慮大腦的新信息。
這些心理學家把關于先天氣質的假設建立在更堅實的基礎上,他們還證明了我們中的一些人,比如第19個嬰兒,生來就焦慮——或者更準確地說,生來就容易焦慮。
有四項重要的長期縱向研究正在進行:其中兩項是卡根在哈佛發(fā)起的,另外兩項是在馬里蘭大學,由卡根的前研究生內森·??怂怪笇АK麄兌嫉贸隽讼嗨频慕Y論:嬰兒因先天氣質不同而不同;其中15%~20%的人會對新奇的事物做出強烈的反應;而且反應強烈的嬰兒長大后更容易焦慮。
他們還表明,雖然氣質難以改變,但與之相關的行為并不總是如此??ǜ?jīng)常談到識別情緒的三種方法:大腦的生理狀態(tài)、個體描述情緒的方式以及情緒導致的行為。
并不是每一種大腦狀態(tài)都會引發(fā)相同的主觀體驗;一個人可能會用消極的方式描述一個過度興奮的大腦,如感到焦慮或緊張,而另一個人可能會享受這種感覺,而是用一個積極的詞,如“警惕”。
也不是每個大腦狀態(tài)都會引發(fā)相同的行為:有些人可能會抑制不好的感覺,并正常行動;其他人可能會退出。但是,盡管與焦慮等情緒相關的行為和主觀體驗可能是由一個人的意識控制的,但生理通常不是。這就是卡根所說的“氣質的長影”。
卡根和??怂寡芯恐心挲g最大的高反應性受試者,像第19個嬰兒一樣,現(xiàn)在已經(jīng)20多歲了。對他們中的許多人來說,無論他們如何設法避免在外人面前顯得焦慮不安,凌晨3點的時候,恐懼仍然會在他們的頭骨里嘎嘎作響。
他們仍然在內心深處感到焦慮不安,他們的潛意識大腦仍然在抽搐,仍然處于高監(jiān)控狀態(tài),仍然無法將注意力轉移到那些并不存在的感知威脅上。
二
焦慮不是恐懼,確切地說,因為恐懼總是指向某一具體事物,是一種真實而客觀的危險。相反,焦慮是一種瘋狂的擔憂,一種對外在事物的普遍恐懼感,這種東西看起來很危險,但實際上并不危險,甚至根本不是來自外界。如果你感到焦慮,你會發(fā)現(xiàn)很難說服自己擺脫這種不祥的預感;你陷入了一個無休止的假設循環(huán)中。
記者帕特里夏·皮爾森在《焦慮簡史(你和我的)》中寫道:“我是一個失去了精神的肉體,”在對這種情感泥沼的完美描述中,“脆弱的自我,怪誕的……我做了艾滋病測試。我檢查了我的痣。我開始懷疑背部疼痛。如果我感到惡心,我會擔心癌癥,并開始癡迷于關注癥狀。只要有可能,我就躺在床上,試圖用睡眠來阻止恐懼的喧囂?!?/strong>
當“恐怖的喧囂”開始干擾人的正常功能時,就會像皮爾遜30出頭做犯罪調查記者時一樣,焦慮會演變成一種臨床焦慮癥,其中有幾種形式:恐慌、社交焦慮、恐懼癥、強迫癥,創(chuàng)傷后的壓力和所謂的廣泛性焦慮癥。
根據(jù)國家精神衛(wèi)生研究所的數(shù)據(jù),這些因素加在一起,使焦慮成為美國最常見的精神疾病,大約影響了4000萬成年人。而這一數(shù)字甚至還不包括更大的一部分人,他們是各種各樣的憂心忡忡的人,他們在孩子遲到時焦慮不安,他們在聽到警笛聲向家里駛去時擔心,他們確信半夜電話鈴響就意味著報喪。
在大腦中,這些想法通??梢宰匪莸叫尤屎说倪^度反應,杏仁核是大腦中間的一個小部位,它的眾多功能之一就是對新奇和威脅做出反應。當杏仁核正常工作時,它會對環(huán)境的變化做出生理反應。
這種反應包括增強對情感體驗的記憶,以及熟悉的戰(zhàn)斗或逃跑時的砰砰心跳。但是在出生時就有一種特殊的大腦回路的人身上,就像在卡根的高反應性研究對象中看到的那樣,杏仁核是高反應性的,很容易陷入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中。
這種氣質的兒童還存在其他生理變化,其中許多也與杏仁核的高反應性有關。他們的右腦較為活躍,右腦與消極情緒和焦慮有關;人對壓力的生理反應是心率和瞳孔增大;有時意味著更高水平的應激激素皮質醇和去甲腎上腺素。
但大腦中呈現(xiàn)焦慮的特征并不總是轉化為焦慮的主觀體驗。”卡根告訴我:“大腦的狀態(tài)并不意味著大腦的紊亂。”
兩個人可以經(jīng)歷相同程度的焦慮,但一個人有有趣的工作來分散她對緊張情緒的注意力,可能就沒事了;而另一個剛剛失業(yè)的人則整天呆在家里焦躁不安,情緒可能會更快地達到一個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這一切都依賴于TA當時所處的情境、TA對情境的解讀,以及轉移注意力的能力。
這種差異在成長過程中也會發(fā)生,一個焦慮的嬰兒既有可能成長為焦慮的人,也有可能成為一個心緒安寧的人。
卡根和??怂沟目v向研究的一個目的是觀察這些高度緊張的嬰兒的生活故事是如何展開的。
一個經(jīng)常被提及的典型的縱向研究,是弗雷明翰心臟研究,因為它設定了標準,其中體現(xiàn)了風險因素的想法。例如,通過弗雷明翰,科學家們了解到高血壓是心血管疾病的一個危險因素,因為他們對受試者進行了足夠長時間的跟蹤調查,發(fā)現(xiàn)那些在30多歲和40多歲時有高血壓的人在晚年更有可能患心臟病。
但這些研究得出的結論是趨勢,而不是命運。如果高血壓患者及早治療,患心臟病的風險就會大大降低。同樣地,如果一個有焦慮傾向氣質的人在正確的環(huán)境中成長,他或她可能永遠不會發(fā)展成全面的焦慮癥。
卡根第一次接觸縱向研究是在他獲得博士學位后不久。1954年從耶魯畢業(yè)。他當時在俄亥俄州安提俄克學院校園的費爾斯研究所工作,那里對中產(chǎn)階級兒童的縱向研究已經(jīng)進行了近30年。他最近告訴我,他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房間,“里面堆滿了這些孩子從一個月起的生活狀況的論文總結”。他看到就知道這是一個寶藏。
在這些論文摘要中,卡根和他的同事霍華德·莫斯最終寫成了《從出生到長大》一書,其中有一些描述表明嬰兒有著不同的先天氣質。卡根故意忽略了這一發(fā)現(xiàn),這與他的左傾政治傾向不符,他認為所有人天生都是一樣的——用舊的術語來說是白紙黑字——只要有適當?shù)纳鐣⒔?jīng)濟和教育機會,就能夠取得任何成就。”
他告訴我說:“我很抗拒給生物學太多的影響,我沒有跟進我發(fā)現(xiàn)的氣質抑制?!?又聽了20年關于先天與后天的爭論,卡根終于接受了某些行為可能歸因于基因的可能性。
到1964年卡根搬到哈佛時,氣質天生的觀念正在興起,部分原因是斯特拉·伊士和紐約大學的亞歷山大·托馬斯的研究結果,他們將孩子分為三類:容易相處孩子、難相處的孩子和慢熱的孩子。(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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