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宋詞、元曲藝術性都很高,但宋詞似乎比唐詩的藝術性還要高。詩詞與曲的區(qū)別比較容易,而詩與詞的區(qū)別就比較難。傅庚生的《中國文學欣賞舉隅》、錢鍾書的《談藝錄》以及周振甫的《詩詞例話》,這些書都很好,但對于詩詞曲,只談了它們的共同性,而很少談到它們的特殊性。實際上,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有它的獨特性。所謂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否認各種藝術形式的個性是既不符合實際,也不利于藝術的發(fā)展和繁榮的。詞、曲如果沒有個性,就不能在詩的基礎上獲得進一步的發(fā)展。這一點,前人在詩話、詞話、曲話里談得很多。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就談到了詩詞曲的個性,而且談得很好。他說:“詩之境闊,詞之言長?!比沃忻簟对~曲通義》說:“詞靜而曲動;詞斂而曲放;詞縱而曲橫;詞深而曲廣;詞內旋而曲外旋;詞陰柔而曲陽剛……”這就指出了詞與曲的不同性質和風格。
明代戲曲評論家王驥德在《曲律》中說:“詞之異于詩也,曲之異于詞也,道迥不侔也。詩人而以詩為詞也,文人而以詞為曲也,誤矣?!边@是針對人們對詩詞曲的混用而言的。當代美學家蔡儀、朱光潛、李澤厚也承認詩詞有別。繆鉞先生在《詩詞散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中反復強調詩與詞的區(qū)別,談到風格問題,認為有個性。蘇軾“以詩為詞”,這也說明在蘇軾之前,詩與詞是有區(qū)別的。對于蘇軾的“以詩為詞”,胡云翼在《宋詞選.前言》中是完全肯定的,說是擴大了詞的題材,提高了詞的意境,豐富了詞的藝術特色。其他如劉大杰的《中國文學發(fā)展史》和一些詞的選注本,也有類似的觀點。
其實,這種看法是欠妥當的。我們認為蘇軾、辛棄疾等豪放派詞的所謂“以詩為詞”、“以文為詞”,這在內容上能擴大詞的題材,用它來反映更為廣闊的社會內容,是應該予以肯定的;但也因此而導致詞的形象性、抒情性的削弱,就其主要傾向來說,是不利于詞的藝術上的發(fā)展的。如果蘇、辛一派詞人在藝術上一味追求“以詩為詞”、“以文為詞”,而不能繼承以至發(fā)展詞能夠運用并且善于運用形象思維,以及大量運用比、興手法這個傳統,它就不能得到發(fā)展與繁榮。就蘇軾來說,無論是“大江東去”(《念奴嬌》)、“明月幾時有”(《水調歌頭》)、“缺月掛疏桐”(《卜算子》),還是“十年生死兩茫茫”(《江城子》)、“似花還似非花”(《水龍吟》)等膾炙人口的詞作,都是符合“詞”這種詩體的法度的,而不是什么“以詩為詞”。至于那些如“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沁園春》)的直言陳述,沒有比興形象的文字,盡管在一定程度上表達了蘇軾的政治態(tài)度,但作為詞來說是不合格的。李清照的《詞論》提出詞“別是一家”,所謂“別”,即有別于詩。顯然,這是針對蘇軾倡導的“詞之詩化”而提出的不同意見。
唐詩、宋詞、元曲雖都是詩,但它們各具鮮明的藝術特征,這是我國古典詩歌發(fā)展到高度繁榮的標志。如果我們不了解它們之間的區(qū)別,也就不能很好理解它們的思想內容和藝術特色。歌德曾說過,藝術的最高成就是風格。清人焦循《易余籥錄》認為“一代有一代之所勝”。為了進一步把握詞的“本色”,我們需將詞同詩、曲的不同審美特色作一簡要的比較,以見其獨特的藝術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