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關(guān)于蚩尤與苗族族源的研究
關(guān)于苗族歷史，過去沒有自己的民族文字記載，漢文獻對明清以來的苗族歷史記載還稍多一點，但對古代特別是遠古的歷史記載很少。然而，苗族民間文化傳承的歷史資料（神話、傳說、祭祀、信仰、歌舞、服飾及各種習(xí)俗）卻記載得很豐富。這是苗族古代文化“遺留物”、“活化石”，是研究苗族古代歷史的重要史料。從中我們可以清楚地把苗族歷史源頭追溯到“三苗”和蚩尤九黎時代？這就涉及一個問題：民間文化傳承資料能不能印證歷史？如何運用這些資料來說明歷史？我們認為，民間傳承資料不完全是信史，它們在傳承過程中，因人因時因地而有所變異，有的滲進了民族的階級的偏見，有的神話化了，因此，許多傳承資料不相一致，有的甚至互相矛盾。然而，這只是部分情況。民間文化傳承畢竟是歷史的遺跡，只要我們?nèi)サ羝姾蜕衩爻煞荩诖罅抠Y料中考察鑒定，去偽存真，相互印證，并結(jié)合考古資料進行綜合研究，就可以大致梳理出歷史的概貌和脈胳。炎帝、黃帝、蚩尤的歷史就是這樣。后來的堯、舜、禹和“三苗”時期的歷史也都是這樣。歷史家把它叫傳說時代的歷史。關(guān)于這段歷史，春秋戰(zhàn)國和秦漢時期有大量漢文獻記載，而這些記載都是根據(jù)當(dāng)時民間傳說和各種民間傳承資料，從司馬遷到現(xiàn)代史學(xué)家，都是根據(jù)這些民間傳承資料結(jié)合考古資料梳理出中國傳說時代的歷史。這個歷史源頭是五千多年前炎帝、黃帝、蚩尤三大部落集團在黃河中下游長期戰(zhàn)爭，最后涿鹿大戰(zhàn)，黃帝打敗蚩尤，蚩尤九黎部落部分成員融入黃帝族中，部分成員向南遷徙。這已是歷史家們的共識。但是，如何評價炎帝、黃帝、蚩尤三位始祖的歷史地位，卻有不同的看法。漢文獻多為褒炎帝、黃帝而貶蚩尤，而苗族民間資料則多為褒蚩尤而貶炎黃；不少史學(xué)家能客觀地評價炎黃蚩三始祖的歷史功績。這對問題，民間傳說帶有民族感情的色彩是可以理解的，作為史學(xué)家，就應(yīng)在中華民族的立場上，運用馬克思主義歷史觀來觀察評價這段歷史，確立炎黃蚩三祖的歷史地位。陳靖在《貴州日報》1995年9月27日發(fā)表《論苗族在中華民族發(fā)展中的貢獻》，唐春芳在《苗侗文壇》1995年3期發(fā)表《蚩尤在中國歷史上的功績與地位》都肯定蚩尤是苗族的始祖，蚩尤與炎帝、黃帝一樣，最早建造中華文明。1995年9月25日，在“全國首屆涿鹿炎、黃、蚩三祖文化學(xué)術(shù)研討會”上，海峽兩岸許多專家學(xué)者認為，炎帝、黃帝、蚩尤是中華民族形成之初的三位始祖，他們代表的三個部落集團之間的戰(zhàn)爭，促進三部落集團文化的融合，是民族生成和融合的催化劑，具有推動文化進程的積極作用，蚩尤應(yīng)和炎帝、黃帝一樣，在中華文化歷史上占有重要地位。這些都是很對的。這樣，不僅還歷史以本來面目，也有利于中華民族的大團結(jié)。關(guān)于蚩尤是苗族始祖的問題，過去漢文獻史料不多，史家看法也不一致?！睹缱搴喪贰?、《苗族史》和伍新福、李廷貴等學(xué)者的文章根據(jù)漢文獻和苗族民間傳承文化資料早已把這一歷史脈胳敘述得比較清楚了，但學(xué)術(shù)界仍有不同看法。因而，對這一問題，仍有進一步討論之必要。這里，我們只想運用大量的苗族民間傳承文化資料來論證這一問題。
二、苗族民間傳承文化中的始祖蚩尤
苗族有三大方言，又分許多支系，分布很廣。各地苗族都把蚩尤奉為祖先，傳頌蚩尤在黃河邊上與炎黃斗爭的事跡（神話傳說）；老人死了，要把亡靈送到祖先發(fā)祥地（黃河北）與老祖宗蚩尤同在；服飾、歌舞和各種民俗也都記錄了這段歷史。這樣的傳承文化資料非常豐富。
1、口傳的歷史——神話、傳說、史詩中的蚩尤
西部苗族（包括貴州西部、四川南部、云南、東南亞和美國等地的苗族）廣泛流傳蚩尤的神話傳說，都說始祖蚩尤原住河北（傳說叫渾水河北邊即黃河邊上），很強大，后來，被黃帝打敗才南遷，又被打敗，再西遷。《蚩尤的傳說》（潘定衡、楊朝文主編，貴州民族出版社1989年版）一書，收了關(guān)于蚩尤的七則神話傳說。其中一篇叫《蚩尤的神話》說，苗族最先住在黃河邊上的蚩尤壩里，蚩尤帶領(lǐng)八十一個兄弟，種莊稼，建城池，神鳥帶他去找藥，他又發(fā)現(xiàn)銅，冶煉銅，制兵器。黃龍公來攻打，蚩尤頭戴牛角帽，身穿牛皮袍，揮舞銅寶劍，殺退了敵人。黃龍怕銅（現(xiàn)在人們還說龍怕銅），逃跑了。黃龍公又用寶葫蘆來收苗家，蚩尤就用火燒葫蘆。雷老五假意拜蚩尤為兄，向蚩尤學(xué)到了醫(yī)藥和冶煉銅造兵器之術(shù)，還騙走了蚩尤的銅板斧。最后，黃龍公聯(lián)合赤龍公和雷老五一起攻打蚩尤，蚩尤犧牲，苗眾渡黃河南遷。《傳說蚩尤》說，蚩尤向老友公學(xué)冶銅造劍，老赤公和鳳郎聯(lián)合攻打蚩尤，用計謀殺害蚩尤。這些傳說都敘述了蚩尤與炎黃長期戰(zhàn)爭最后失敗的過程。
《西部苗族古歌》（云南民族出版社，1992年，苗漢文對照古籍本）有三十多首是唱敘蚩尤的強盛和蚩尤失利被迫遷徙的歷史。其中，《根支耶勞、革繆耶勞和耶召玖副蒿之歌》敘述古時候苗族（古歌稱“髳”）住在“東方大江邊”，土肥糧豐，人畜興旺。后來，“沙召玖帝敖”來攻打。“沙召玖帝敖”意思是“沙族那位年輕的姑爺”，“沙族”即夏族，稱之為姑爺，表明苗漢先民的親戚關(guān)系。沙族來攻打，打不贏，就和談，這時，苗族放松了警惕，被打敗，便牽著牛渡過渾水河（即黃河）來到篤那依摸（即長江）邊，后又被打敗，不斷向西南遷徙。《苗族遷徙歌》說，古時候，苗族住在“直米立”（即今河北），建立城池（蚩尤城），生活美好。首領(lǐng)叫格蚩尤和格婁尤老。后被沙召覺帝敖攻打，格蚩尤老敗，遷徙。渡黃河，到長江邊，后又遷到貴州的黔西、大方一帶，依附于彝族奴隸主，奴隸主的姑娘出嫁，苗族陪嫁，到威寧、赫章一帶。古歌敘述蚩尤和苗族遷徙脈胳清楚，與多種資料相印證，是符合歷史實際的。古歌中的格蚩尤老即蚩尤，“格”是祠頭，無意義，“尤”和“尤老”，苗語音譯，意思都是“首領(lǐng)”、“尊敬的老爺爺”之意。“蚩”為氏族部落名?！独m(xù)夷堅志》卷四云：“華州界在蚩尤城，古老言蚩尤闞姓”。“闞”與“格”、“革”近音，古人用漢字記苗語時，可能按漢族姓氏習(xí)慣，把“格蚩尤老”的“格”記為“闞”，認為是姓。其實不然。不過可以看出古人記“蚩尤”和“闞”姓，都是用漢字記苗語。苗族古歌《格炎爺老和格池爺老》中的“格池爺老”也就是蚩尤，這是翻譯上的問題。
貴州大方苗族古歌《戰(zhàn)爭與遷徙》，詳細地敘述了苗族先民在黃河北岸與黃帝進行多次戰(zhàn)爭，很殘酷，很激烈，最后失敗了，被迫遷徙。這是一部血淚斑斑的歷史書。
中部苗族即貴州黔東南苗族的《苗族古歌》（田兵編選，1979年，貴州人民出版社）和《苗族史詩》（馬學(xué)良、今旦譯注，1983年，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內(nèi)容基本相同，都是用神話的形式曲折地反映蚩尤與黃帝爭戰(zhàn)的歷史。古歌唱道，苗族第一個始祖叫姜央，他與雷、龍、虎、蛇等都是蝴蝶媽媽生的兄弟。楓木變蝴蝶媽媽，生十二個蛋，計宇鳥來孵蛋，才生姜央眾兄弟。眾兄弟長大了，爭當(dāng)大哥，姜央用火攻，制服眾兄弟，當(dāng)了大哥，后來兄弟分家，龍管水城，雷管天上，虎管森林，姜央管平地。雷公霸占了耕牛和家產(chǎn)，姜央去向雷公借牛來犁田，后又將牛殺來祭祖了。雷公報復(fù)，從天上下來劈姜央，姜央原有準(zhǔn)備，便捉到雷公關(guān)到鐵籠里，雷公得水，破籠逃跑上天，下大雨，發(fā)洪水淹姜央。姜央上天去與雷公斗，迫使雷公消了洪水。這一神話表面是看是反映人與自然的斗爭，實則是蚩尤與黃帝戰(zhàn)爭的曲折反映。姜央又叫姜炎、告炎（即炎公）也就是蚩尤。有的漢文史籍記，蚩尤為炎帝之裔（一說曾參加炎帝的部落聯(lián)盟為炎帝的大將），更多史料記炎帝與蚩尤一起打黃帝，敗了，炎帝不敢再打，蚩尤便打著炎帝旗號，自稱炎帝與黃帝打。（見袁珂《中國神話傳說》）炎帝是火神，用火攻；黃帝用水攻（雷公得水才破籠逃脫，又發(fā)洪水淹姜央），黃帝命令應(yīng)龍發(fā)洪水淹蚩尤。（見《山海經(jīng)》）不難看出，苗族古歌中姜央與雷公的斗爭，實為蚩尤與黃帝斗爭的神話反映。古歌還反映這樣一個觀點：苗族始祖蚩尤與黃帝、炎帝以及虎、蛇等氏族都是兄弟，為爭當(dāng)大哥管天下，便打了起來，蚩尤開始是勝利者，當(dāng)了大哥，后來，雷公上天了（黃帝勝了），這反映了蚩尤與黃帝之戰(zhàn)的原始部落戰(zhàn)爭性質(zhì)（兄弟爭當(dāng)大哥，爭統(tǒng)治權(quán)），同時反映了這場戰(zhàn)爭的曲折過程。
黔東南苗族喜愛斗牛，每逢節(jié)日都要舉行斗牛比賽。這種習(xí)俗怎樣形成呢？有個傳說，古時候苗族被外族攻打，苗王叫兄弟們牽牛來灌上酒，把尖刀綁在牛角上，放牛與外族官兵斗，勝了，兄弟們爭說是自己的牛打勝的，爭執(zhí)不下，苗王為了論功行賞，便叫大家牽牛來再打斗，勝者受獎，從此，斗牛成了習(xí)俗（見黔東南州文研室編印的《苗族民間故事集》第二集）這里說的苗王就是蚩尤。蚩尤興起的斗牛后來演化為“角抵戲”。
東部苗族（分布在湖南湘西、湖北鄂西南、貴州東北、四川東南等地）的古歌，苗族叫“都荊豆紀(jì)那”，意為“苗族從寬廣的旱地平原到廣闊的水田之鄉(xiāng)的詩”，即是敘述從黃河平原遷到長江流域的詩。石宗仁翻譯整理的《中國苗族古歌》，（1991年，天津古籍出出版社）著重敘述“三苗”時期苗族在長江流域的生活和斗爭，其中《除鱷斗皇》一節(jié)，敘述三苗時蘇州在長江流域戰(zhàn)勝鱷魚，并與夏人皇帝進行斗爭。湖南《板塘苗歌選》中的《祖先歌》唱道：“我們苗族的祖先名叫蚩尤”，“他勇敢無比，生就一副鐵骨鋼頭”，“箭射到蚩尤身上不是折就是彎”。（岳麓書社，1992年古籍本）湖南湘西苗族古歌《鵂馬鵂瑪》唱道：苗族原先住在“灰一樣”、“糠一樣”的大江邊（即黃河邊），被欺侮，才遷到楚地，后又再遷到洞庭邊。苗族各地許多古歌都把苗族歷史追溯到長江中下游“三苗”時期和更早的居住黃河中下游的蚩尤時代。
2、歷史的化石——祭典中的始祖蚩尤
湘西和黔東北苗族祭祖是祭剖尤，剖尤為苗語，意為尤公，就是蚩尤。川南苗族殺牛祭祖習(xí)俗，傳說是起于蚩尤時代。蚩尤死后，苗族南行，中途，首領(lǐng)夸佛又被軒轅士兵射死。人們地埋葬蚩尤和夸佛時，都吹蘆笙、敲戰(zhàn)鼓，吹牛角，用以悼念死者，驅(qū)趕虎豹。從此，祭祀成了習(xí)俗。過去，四川南部和貴州西部還建有蚩尤廟。
湖南城步苗族祭楓神，祭師身披蓑衣，頭戴倒立三腳架，形似牛角，嚴(yán)然一個蚩尤神的形象?！妒霎愑洝吩疲?#8220;蚩尤氏耳鬢如劍戟，頭有角，與軒轅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向”。這是神話化了蚩尤。黔西北苗族傳說，蚩尤頭戴尖刀，猶如牛角，與黃帝斗?！渡胶＝?jīng)·大荒南經(jīng)》云：“蚩尤所棄之桎梏，是為楓木。”即是說，蚩尤被殺死，其精靈化為楓木?？梢?，城步祭楓神就是祭蚩尤神。
云南文山地區(qū)苗族“踩花山”跳蘆笙時，要先祭祀祖先蚩尤，立花桿，桂掛紅布，即“蚩尤旗”。祭蚩尤時，祭師念唱祭祠，敘述蚩尤與黃帝斗，失敗后遷徙的過程。
苗族盛行祖先崇拜。一個遠古時代曾輝煌一世，后來一敗再敗的苦難深重的民族，特別懷念輝煌的祖先，日常祭祀不忘祖先，老人死了，要送老人的靈魂到東方老家與祖先同住。黔東南苗族老人死了，要把他的衣巾物品燒給他帶走，祭師要唱祭祀歌，叫《焚巾曲》（貴州《民間文學(xué)資料》第48集，王秀盈搜集整理，苗漢文對照），唱歌引導(dǎo)死者亡靈到東方老家“渾水河邊”（黃河邊）與祖先同住。接著追敘祖先（蚩尤）與漢官（黃帝）爭戰(zhàn)最后失敗的過程。
貴州清鎮(zhèn)苗族（屬西部苗族）老人死后，祭師在祭典中演唱《祭魂曲》（魏金才主編，1995年，貴州民族出版，苗漢文對照古籍本），除唱祭儀外，就是用祭祠來指引亡靈沿著祖先遷徙之路到祖先蚩尤那里去。路線是從清鎮(zhèn)出發(fā)到貴陽、龍里、四川，又經(jīng)過許多地方，最后過紅水河（黃河）到祖先的城里，見到祖先“依洛王”，只見他“頭上有兩只角”，這顯然就是神話說的頭有角，與軒轅斗的蚩尤。
3、無字的史書——服飾歌舞文化中的蚩尤與苗族遷徙
黔西北苗族的服飾圖案既是美的創(chuàng)造，又是歷史的記錄。裙腳三條橫線表示祖先曾經(jīng)生活在黃河、長江和平原。“星宿花”表示蚩尤和黃帝打仗時，在夜里行軍，就靠星宿指引方向。“九曲江河花”記錄祖先從黃河、長江再經(jīng)過許多河流才遷徙來的。“蜘蛛花”表示祖先被圍困時頑強戰(zhàn)斗的精神。“虎爪花”敘述遷徙到深山箐林后打虎的故事，等等。（見《貴州民間工藝研究》，中國民族攝影藝術(shù)出版社。1991年）
黔東南苗族婦女著盛裝時，戴頭牛角形銀飾，身著銀飾披掛，實為蚩尤遺風(fēng)。雷山民間傳說，這種武士式的服飾，古為男裝，男子穿著出嫁，后改為女子出嫁，女子不愿去，男子讓他們穿這套盛裝后才出嫁。
鎮(zhèn)寧苗族老人穿的裙子有三種，一種叫“遷徙裙”，苗族叫“bai nao”，意思是“九黎裙”，有81條橫線，分9級，表示蚩尤有9子，每子又有9子，共81人，即九黎部落。一種是“三條母江裙”，表示過去蚩尤失敗后苗族遷徙，過黃河、長江和嘉陵江。再一種是“七條江裙”，表示祖先遷徙過七條江河，（見《夜郎故地上的苗族》，1995年，《鎮(zhèn)寧文史資料選輯》第7集）
很多地方都有這樣的傳說：蚩尤時代苗族有文字，后被打敗，一再遷徙，文字丟掉了。人們一直懷念祖先，為了不忘歷史，除了口頭傳述外，還把它標(biāo)在衣服上。有的學(xué)者說苗族服飾是一部“無字的史書”，的確如此。
苗族不僅用服飾來記錄歷史，還用歌舞傳承歷史。用民歌演唱歷史的很多，前面談到的古歌就是。這里主要講歌舞結(jié)合的蘆笙歌舞。
流傳在威寧赫章一帶苗族的《遷徙舞》（蘆笙歌舞）就是一部“遷徙史詩”。蘆笙邊吹笙邊跳舞。蘆笙曲表達一定歌祠，歌祠就敘述遷徙的歷史內(nèi)容，這樣，詩歌舞三位一體，表現(xiàn)了蚩尤敗后苗族一再遷徙的過程。曲調(diào)共17首，開頭“壘營盤”和“打鼓調(diào)”，表現(xiàn)苗族在黃河北岸大平原筑城御敵情況。接著，“趕路調(diào)”“開壁道路”、“蚯蚓滾沙”、“上樓梯”、“通江調(diào)”、“倒立”、“旋風(fēng)吹”、“點兵調(diào)”等，表現(xiàn)遷徙途中和艱苦斗爭。最后，“打戛祭祖調(diào)”和“歡騰調(diào)”表現(xiàn)苗族經(jīng)過長途遷徙后定居下來，祭祀祖先和歡慶新生的場景。（《苗學(xué)研究》第1集，1989年，民族出版社），可以看出，苗族歷史追溯到三苗和蚩尤九黎時代，是有充分根據(jù)的。
三、蚩尤與苗族文化精神
蚩尤輝煌時代和蚩尤失敗后苗族被迫作長期艱苦的命運大遷徙的歷史生態(tài)環(huán)境，鑄就了苗族文化精神，形成苗族傳統(tǒng)文化模式。
蚩尤時代是部落時代，民族尚未形成。苗族開始形成大致在三苗時代。當(dāng)時三苗在長江中下游，與堯、舜、禹長期戰(zhàn)爭，三苗最后失敗，長江下游苗族已融入夏族（后為漢族）之中，長江中游苗族退至洞庭湖以至武陵山區(qū)，被稱為荊蠻。從三苗開始到荊蠻時期，苗族各支系都生活在共同的地域中，具有共同的命運共同斗爭，形成共同的文化（語言、服飾、蘆笙、崇牛、崇祖、崇巫等）。雖然，作為苗族群體，開始形成于這一時期，但從文化源頭和族源來看，可以追溯到更古的蚩尤九黎時代。正如長江黃河的源頭在青海，盡管源頭還不叫長江黃河。苗族的歷史與文化可追溯到蚩尤時代，苗族文化精神是蚩尤精神的繼承和發(fā)展。
1、崇巫、崇祖、崇牛——牛文化精神
有的史學(xué)家認為蚩尤三大發(fā)明是兵器、刑法、宗教。原始宗教，各民族都有，不算苗族發(fā)明，但蚩尤九黎尤為盛行。“三苗”以后，苗巫更盛。在信奉各種神靈中，尤其崇拜祖靈。人們認為祖先靈魂有三個，一個在墓地上，一個在老祖先住處（與蚩尤同在東方，亦在天上），一個在堂屋中，保佑子孫。幾千年來各地苗族都盛行祭祖，祖先崇拜已成人們的精神支柱。東部苗族殺牛祭祖是剖尤（即蚩尤）。西部苗族也祭蚩尤。中部苗族祭祖叫“鼓社祭”，除祭近世幾代祖先外還祭始祖姜內(nèi)（即蚩尤）和蝴蝶媽媽。每隔十二年大祭一次（有的四年、六年不等），一次祭四年，第一年迎龍起鼓（祖靈在鼓里），推薦鼓主，制造木鼓。第二年醒鼓，把姜央接到寨中，祭鼓，斗牛。第三年迎選祭牛（巫師去選祭牛，很講究毛旋、牛角和眼睛），制鼓，殺牛祭祖，出嫁的姑娘也要宰牛羊來祭。第四年，殺豬祭祖。鼓社祭儀式繁多，儀典盛大，耗資驚人，即使家境貧寒，也要千方百計籌措。因為牛與祖先同在，同生存，共命運。崇牛與崇祖緊密相連。每次殺牛祭祖，都要把牛頭角壘于堂屋中間作為祖先靈臺，越壘越高。鎮(zhèn)寧苗族祭祖?zhèn)髡f，殺牛祭祖是因為祖先在陰間要用牛來犁田。黔東南苗族祭祀古歌《焚巾曲》也說要用牛祭祖、讓祖先得牛犁田。黔東南《苗族古歌》敘述姜央（蚩尤）與雷公（黃帝）矛盾斗爭的直接動因是兄弟分家時雷公占有耕牛，姜央沒有牛，去向雷公借來犁田后殺牛祭祖，雷公報復(fù)。這一古歌還有一首專唱“犁東耙西”神話：榜香給修狃（神牛）駕犁耙，犁大地，犁成山山嶺嶺、平地溝河，這實際是祖先牛耕生活的頌歌。根據(jù)歷史考證，蚩尤時代已有了牛。神話傳說講到蚩尤用牛作戰(zhàn)，這完全是可能的。至于用于農(nóng)耕，可能是以后的事，傳說把它附會上去。但姜央放火燒山，戰(zhàn)勝雷、龍、蛇、虎等，這反映已有刀耕火種農(nóng)業(yè)。許多傳說反映，蚩尤時代農(nóng)業(yè)已有較大發(fā)展，且有桑蠶。人們把蚩尤神化了，他就成了農(nóng)業(yè)神，又是戰(zhàn)神。蚩尤不僅用牛作戰(zhàn)，而且戰(zhàn)士們也都頭戴劍戟，似牛角，用以抵人。苗族民族傳說和漢文記載都這么說。秦漢至唐的“角抵戲”就演蚩尤作戰(zhàn)，“以角抵人”。（見《述異記》等）。苗族喜愛斗牛，也喜愛耕牛。貴陽“四月八”節(jié)日，一方面是為紀(jì)念苗族英雄亞努，一方面是祭牛王，給牛做生日，表達了苗族對耕牛的崇拜?？傊?，崇牛是苗族文化精神的核心。苗族崇拜牛，就是崇拜斗牛的頑強不屈、勇于戰(zhàn)斗的精神，崇拜耕牛的艱苦奮斗，務(wù)實開拓的精神。這就是苗族文化精神，是苗族魂，是一股“苗勁”。
文化人類學(xué)家深層心理、精神內(nèi)核入手，分析一個民族的文化的內(nèi)在協(xié)調(diào)一致的整合狀態(tài)，提出文化模式理論。有的學(xué)者根據(jù)這一理論，把傣族文化和彝族文化進行比較研究，認為傣族文化為“水文化”，彝族文化為“火文化”。（見《楚雄師專學(xué)報》1992年1期《水與火的民族》）這有一定道理。我們把苗族文化與蒙古族文化比較研究，也可以說，蒙古族為“馬文化”，苗族為“牛文化”。在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一些重要場所或廣場上，人們可以看到飛奔馳駿馬的巨型塑像，這就是蒙古族文化精神（馬文化）的象征。我們認為，苗族文化精神的象征是牛，在苗族地區(qū)塑牛像（或塑全牛、或塑牛角）是很有必要的。千百年來，苗家堂屋中壘牛頭角，已積淀為苗家人的精神內(nèi)核?，F(xiàn)在塑牛像，其意義和內(nèi)涵已提高到新的更高的層次。我們應(yīng)塑蚩尤像，同時塑牛像，塑在一起，很有意思。因為蚩尤是苗族祖先，牛是苗族文化精神的象征。牛文化精神有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且隨著歷史進而不斷發(fā)展。下面再進一步闡釋這一問題。
2、艱苦奮斗，勇于斗爭，堅忍不拔
蚩尤戰(zhàn)敗后，苗族先民被迫南遷，經(jīng)過一段時期的艱苦創(chuàng)業(yè)，發(fā)展起來，建立了“三苗國”（實為部落聯(lián)盟）。三苗被堯、舜、禹攻打，戰(zhàn)敗，被迫遷到高寒地區(qū)和崇山之中。春秋戰(zhàn)國以后，又不斷被封建王朝征伐而不斷往西南遷徙。每次遷徙，都是往新的邊遠荒涼山區(qū)去開發(fā)，自然環(huán)境越來越差。在幾千年的歷史中，苗族人民一直是苦難深重的。苗族民歌唱道：“老鴰無樹樁，苗家無地方，到處漂泊，到處流浪”。在惡劣的社會環(huán)境和自然環(huán)境中，苗族人民堅強不屈地為生存而斗爭。蚩尤的斗爭精神曾威震四方，黃帝用計謀殺害蚩尤后，仍打著蚩尤的旗號去征服各部落。世世代代，蚩尤都是各族人民心目中的“戰(zhàn)神”。三苗以后，苗族人民一直不屈不撓地進行斗爭。明清以后，正如諺語說的，“三十年一小反，六十年一大反”。統(tǒng)治者因此而誣蔑苗族為“蠻”。我們反過來看，不是苗族“蠻”而是苗族人民具有不屈于任何壓力的斗爭精神。苗族人民既堅強不屈，又善良友好。《鎮(zhèn)雄州志》卷3說，苗人“性忠樸”?！洞蠓礁?#183;疆里志》說，苗人“性樸實”。一個外族人與苗人相處以后就有這樣的感覺，苗人很講和平，講禮節(jié)，重情誼，你對他好，他對你好十倍，如果你欺負他，他就跟你干到底，甚至不惜犧牲。
3、封閉而又勇于開拓，渙散而又富有強烈的民族認同感和使命感
荊蠻以后苗族分散遷徙，各占一個山頭（有住山腳又被擠到山頭去的），形成許多支系，許多方言土語。各支系內(nèi)部通婚，支系間少通婚，少交往。一個支系或一個家族就是一個小社會（社區(qū)），有自己的組織制度（鼓社制等）和方言、土語、節(jié)日、習(xí)俗等。整個苗族有許多共同的文化，各支系又有自己特獨的文化——亞文化。一方面是社會隔離（壓迫者副出來的）和自然隔離（地理環(huán)境）造成封閉性；一方面，不斷遷徙又促使苗族不斷開拓，開發(fā)新的環(huán)境，接收外來文化，融合其他民族成員（比較起來，苗族融入漢族和其他民族的更多一些）。東部苗族古歌詳細唱述了三苗時期在長江中下游開辟田園，修城建屋的壯舉，而且除掉了長江鱷魚之害。中部苗族遷到黔東南后，先開辟山間河谷，后被驅(qū)趕，又到山坡上開發(fā)那層層梯田，創(chuàng)造山地農(nóng)耕文化。西部苗族不斷被驅(qū)趕而不斷遷徙，不斷開發(fā)新的生存環(huán)境。苗族和猶太人是世界兩大苦難深重的民族，都有開拓精神，但主向不同，發(fā)展程度就有差異。猶太人以積極進取精神，向先進地區(qū)開拓，在保持自身獨立性（不被同化）基礎(chǔ)上，把世界先進文化吸收過來，發(fā)展自己，而苗族卻不斷向偏僻荒野進軍，遠離先進文化中心，影響自身發(fā)展。現(xiàn)代苗族開始有所改變。
苗族支系繁多，居住分散，長期生活在小群體中。血緣關(guān)系和地緣關(guān)系成為連接小群體成員的紐帶。從社區(qū)看，人們的群體意識很強，但從民族看，又肯有渙散性。文化的統(tǒng)一性不強，政治統(tǒng)一性談不上（只是社區(qū)統(tǒng)一），封建時代沒有建立統(tǒng)一的政權(quán)，政治發(fā)展水平不高。另一方面，長期被壓迫被驅(qū)趕，又使各支系具有共同的民族認同感和使命感，認同共同祖先蚩尤，人死了，都要把亡靈送到遠祖那里；認同本民族，不管哪個支系，只要是苗族，都有一種特殊的深厚的感情；認同民族文化，苗族文化成了維系苗族群體的精神紐帶。當(dāng)今世界，經(jīng)濟一體化和民族多樣化這兩種相反的趨勢都在發(fā)展，分布世界各地的苗族，正在進一步認同和團結(jié)，努力躋身于世界民族之林。苗族為跨國民族，要在各自國家中作出積極貢獻。
新中國的建立，結(jié)束了民族壓迫階級壓迫的歷史，建立了平等、團結(jié)、互助的民族關(guān)系。中國苗族人民翻了身，當(dāng)了國家的主人。這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民族政策的偉大勝利，是苗族人民和各民族人民的最佳先擇。由于歷史原因，苗族在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幾個方面都落后于中國許多民族。當(dāng)代苗人深感自己肩上的歷史重任。在祖國現(xiàn)代化建設(shè)中，苗族不能老是落后。過去幾千年苗族人民為生存而不屈不撓地斗爭，今天，苗族人民要為擺脫貧困落后、為民族繁榮振興走向現(xiàn)代化而努力奮斗。這就需要振奮民族精神，加強民族內(nèi)部的團結(jié)和各民族之間的團結(jié)。這是以愛國主義為基礎(chǔ)的，中國是我民族的國家，中國苗族是中華民族的一個組成部分，中國各民族相互依存，誰也離不開誰。苗族振興離不開中華民族的共同繁榮。振備苗族精神也就成為振奮中華民族的民族精神的一個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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