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給我們的印象一向是強盛、富足且自信。但自從安史之亂發(fā)生后，唐朝就進入到了急速下行的軌道。其中，作為中晚唐的三大頑疾之一的“牛李黨爭”持續(xù)了盡半個世紀，造成了很惡劣的政治影響。
“牛李黨爭”也成為了研究晚唐歷史所繞不開的話題。而這一切的開始，還要從一場考試說起...
一、黨爭的起因——無心栽柳
元和三年（公元808年），剛滿30歲的唐憲宗李純躊躇滿志。兩年前在宰相杜黃裳的建議下，他決意出兵西川并大獲全勝，誅殺叛將劉辟。
叛將劉辟被殺，中央朝廷一掃之前貞元年間的姑息政策，天下為之震動。不過憲宗皇帝并不滿意，他那深邃的目光在不斷的凝視著帝國的東北方——河朔地區(qū)。
河朔不平，唐朝就無法統(tǒng)一。去年他已經(jīng)拜才華橫溢又深知民間疾苦的李吉甫為相，今年又舉行“賢良方正”科，加以選拔人才。培養(yǎng)人才，才是強國的第一要務(wù)。
考官把此科考試優(yōu)等人員呈現(xiàn)給皇帝，這份名單有李宗閔、牛僧孺、皇甫湜等。憲宗皇帝很滿意，雖然這些人的文章針砭時弊。但“賢良方正”科顧名思義，就是讓大家暢所欲言，李家的天子們對士子們這點包容還是有的。
唐憲宗李純
但宰相李吉甫卻不這樣想，他認為這些士子的議論朝政無非就是嘩眾取寵。此外，我李吉甫是當朝宰相，你們?nèi)绱伺u朝政，不正是在批評我嗎？
想到此處的李吉甫當即面見皇帝，聲淚俱下，并指責考官徇私情。憲宗皇帝很為難，但此刻他沒必要為了幾個低級官員而得罪宰相，無奈把考官貶到外地，批評朝政的低級官員們也沒有得到應(yīng)有的升遷。
在唐代為官，機會很重要。一步趕不上，步步趕不上。被冷落的牛僧孺及李宗閔在憲宗元和一朝都郁郁不得志，他們只能在陰暗的角落里惡狠狠的注視著李吉甫。至此，困擾唐朝三大頑疾之一的“牛李黨爭”拉開序幕。（后世學者通常把李總閔及牛僧孺及其集團統(tǒng)稱“牛黨”，把李吉甫父子及其集團稱為“李黨”）
中晚唐宰相李吉甫
二、黨爭進行時——你方唱罷我登場
1、官二代李德裕加入
元和九年[814年]，“李黨”首任人物李吉甫去世，李德裕繼承了其父衣缽，在唐穆宗時期進入翰林院任翰林學士、兼任中書舍人以及知制誥等官職。
在中晚唐，翰林學士非常重要，很多宰相都是翰林學士出身，例如文宗時宰相宋申錫等。知制誥是幫助皇帝書寫敕書的官員，中書舍人在初唐時就是十分重要的職位。李德裕出任這些職位，可見穆宗皇帝對其信任。換句話說，唐穆宗已經(jīng)把李德裕當作宰相來培養(yǎng)了。
晚唐名相李德裕
李德裕在此期間也是經(jīng)常向皇帝進諫，并且找機會把仕途有起色的李宗閔趕出朝廷。先是被李吉甫排擠，李吉甫死后被又被其子排擠，這無疑加重了李宗閔的怨恨之心，仇恨的火焰開始愈加熾熱。
2、牛黨初露鋒芒
春風得意的李德裕很快迎來了他人生中第一次重大打擊。著名奸臣李逢吉曾經(jīng)與李吉甫政見不和，矛盾很大，李逢吉掌權(quán)后排擠李德裕到浙西任職，并把當年被貶謫的牛僧孺升格為宰相，“牛黨”在此役大獲全勝。
3、黨爭助長了宦官集團氣焰
唐文宗繼位后，由于當時深受文宗信任的宰相韋處厚去世，唐文宗急需強力宰相輔佐。正直的裴度力薦李德裕，唐文宗應(yīng)允，并拜其為兵部侍郎，為拜相做準備。
但最后李宗閔卻神不知鬼不覺的成為宰相，原來李宗閔找到了樞密使楊承和，最后通過楊承和的斡旋下，成為了宰相，并把李德裕排擠出中央朝廷到地方任節(jié)度使。
李宗閔這個做法受到很多人的不滿，因為在唐朝時樞密使是由宦官擔任。也就是說，李宗閔為了排擠李德裕不惜巴結(jié)宦官。文官通過拉攏宦官打擊政治對手，而宦官又可以通過黨爭加強自己的權(quán)力，從而進一步蠶食皇權(quán)。
李宗閔
4、黨爭影響邊關(guān)戰(zhàn)事
李德裕曾在任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之時接受吐蕃降將投降，當李德裕把文書送到京城時，時任宰相的牛僧孺認為李德裕這種做法有破壞唐朝和吐蕃的“長慶會盟”的合約，因此建議皇帝把降將送回吐蕃。
“長慶會盟”是唐穆宗時期唐朝和吐蕃雙方簽訂的一份和平協(xié)議，吐蕃曾在“長慶會盟”簽訂后進攻唐朝，因此唐朝收留吐蕃降將算不得違約。但一來牛僧孺不希望李德裕立此大功，二則是“牛黨”奉行的基本政策就是隨遇而安，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的“鴕鳥政策”。最后吐蕃降將被敵人當眾殺害，至此吐蕃軍人輕易不敢有投降唐朝的想法?？梢?，黨爭對當時的邊疆也有著深深的消極影響。
5、沒有“黨魁”的朝廷黨爭依然熱鬧
唐文宗在位的十幾年，是唐朝國力急劇下降的一段時期。尤其是文宗統(tǒng)治后期的開成年間，經(jīng)過“甘露之變”，唐朝的宰相僅能“行文書耳”。此時，李黨的領(lǐng)袖李德裕以及牛黨的領(lǐng)袖李宗閔、牛僧孺都不在中央朝廷。實力大損的牛李二黨的黨爭依舊如火如荼的進行。
唐文宗
牛黨以楊嗣復、李玨為代表與代表李黨的鄭覃和陳夷行在朝堂經(jīng)常互相攻擊指責，貶低對方抬高自己。唐朝文官的這種表現(xiàn)讓后來的有識之士氣憤不已，明朝的王夫之先生就曾說過，這時期的官員只知有門戶，不知有天子。
筆者認為，無論是李宗閔、牛僧孺，還是李德裕，對國家的忠心以及個人的能力是沒有問題的，特別是李德裕，他曾在唐武宗時輔佐武宗實現(xiàn)會昌中興。只是他們在文官如此式微的情況下還是不能團結(jié)一心，大搞窩里斗，實在是讓多少學者扼腕嘆息。
三、黨爭的終結(jié)——黨爭過后是一地雞毛
唐武宗繼位后，很快就拜李德裕為相，“牛黨”成員深受打擊，“李黨”在唐武宗會昌年間全面占優(yōu)。但隨著唐武宗的暴亡，唐宣宗繼位，唐宣宗為了強化權(quán)力開始任用牛黨成員，李黨成員大多數(shù)遭到罷免貶謫。
唐宣宗一向以精明著稱，在他的任下是不可能允許黨爭的存在的，再加上“牛李”二黨的黨魁相繼去世，歷時將近半個世紀的“牛李黨爭”宣告結(jié)束。
“牛李黨爭”雖然結(jié)束，但唐朝官場的環(huán)境變得更加糟糕了，唐宣宗死后，再也沒有一股勢力可以抑制宦官集團，直到黃巢的出現(xiàn)。
唐宣宗李忱——黨爭終結(jié)者
四、黨爭猜想——問題并不是那么簡單
表面看起來，牛李黨爭的起因就是因為宰相李吉甫打擊了幾個士子。但是筆者認為，深層的原因絕不可能是這么簡單，如果僅僅是為了復仇而引起了近半個世紀的黨爭，我們完全就低估了唐代精英們的智慧以及胸懷了。筆者認為，在牛李黨爭的背后，至少有兩個看似比較靠譜的猜想：
1、門蔭階層（貴族）及科舉階層的紛爭。
在隋唐以前，封建社會的國家是沒有科舉制度的，例如漢朝，他們選拔官員主要是采用察舉制。曹魏時期開始，主要采用九品中正制。這兩種制度主要的缺點就是選拔人才過于主觀，經(jīng)常出現(xiàn)“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的情況。
隋唐以前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樣的選拔制度，主要還是因為當時皇族還相對弱勢，皇族與士族共治天下。到了隋唐以后的宋明清，隨著皇權(quán)的不斷加強，選拔的管理員主要采取“經(jīng)理人”的摸式，皇帝與大臣分別扮演雇主與員工的角色，科舉制度逐漸明確。
而唐朝時期，皇權(quán)雖然得到加強，但地方士族還是存在。因此在唐朝時期選拔主要實行科舉制度和門蔭制度兩者并行的制度，門蔭制度的意思就是依靠父輩的官位獲取官職。例如李德裕，其父是宰相李吉甫，按照規(guī)定，他可以不需要科舉就可以入仕為官。
我們把仔細研究下牛李兩黨重要的人物會發(fā)現(xiàn)，牛黨科舉出身的人物較多，例如，李宗閔、牛僧孺、楊嗣復都是進士及第，李逢吉為明經(jīng)出身，后擢進士及第。不僅如此，牛黨還很強調(diào)門生與座主之間的關(guān)系，努力打造文官集團。
相反李黨以門蔭入仕的較多，例如李德裕和鄭覃都是以門蔭入仕，最后官拜宰相。
出身的不同，自然造成雙方不能認同，最后出現(xiàn)黨爭。這個理論看起來沒問題，但也有一些瑕疵。首先，被認為是李黨領(lǐng)袖之一的李紳就是依靠科舉入仕的。更重要的一點是，李黨領(lǐng)袖李德裕深受天下讀書人的愛戴，甚至有八百孤寒的典故來紀念李德裕。說白了，李德裕所在的李黨雖然反對進士子弟的浮華之外，對貧苦的士子是相當優(yōu)待的，并且給與其相對公平的空間。
綜合以上兩點，筆者牛李兩黨的黨爭并不能嚴格的認為是門蔭與科舉之爭，但是黨爭的背后或多或少也有些階層紛爭的意思。
2、關(guān)隴集團與山東氏族的爭奪
相比于門蔭于與科舉之爭，貴族內(nèi)部的爭權(quán)也很嚴重。例如，牛黨的李逢吉和李宗閔都屬于隴西李氏。牛僧孺的籍貫很有可能是安定鶉觚人，也有人認為是隴西狄道人，這兩個地方都在今天的甘肅省內(nèi)，都算是依附著關(guān)隴氏族。而楊嗣復則是弘農(nóng)楊氏人，也屬于關(guān)隴貴族?？梢姡?strong>牛黨成員有著深深的關(guān)隴集團的烙印。
相反，李黨的李德裕，是趙郡李氏人、鄭覃則出自滎陽鄭氏、陳夷行為潁川陳氏人，這些都是赫赫有名的山東氏族。關(guān)隴貴族和山東氏族自隋朝時就不斷的紛爭，有學者認為隋煬帝實際上就是被關(guān)隴集團拋棄最后才導致最后被殺身亡。這兩大集團的斗爭在唐朝時更是愈演愈烈，無論是唐太宗時期還是武則天時期，這兩大政治集團都在不斷的暗自斗法。此時，這種斗爭在仇恨的催化下變得更猛烈了。
我們再來看看溫和派裴度，此人出身為聞喜裴氏，其祖上裴寂也是追隨過唐高祖李淵的，嚴格來說也算是關(guān)隴集團的一個分支，但是他在任期間比較中正，對牛黨和李黨的人都有幫助。可見，還是有一股相對溫和勢力存在的。
五、黨爭更深層次的探討——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
1、永貞革新
我們把時間拉回到唐順宗時期，那時唐德宗剛剛?cè)ナ?，唐順宗李誦因為風疾不能親自主政，皇帝的權(quán)柄被其心腹王叔文控制。
唐順宗
王叔文上臺之后，銳意改革。這次改革的目的就是加強唐朝中央朝廷的權(quán)威，具體細節(jié)主要有以下幾條：
01、壓制宦官
02、抑制藩鎮(zhèn)
03、打擊貪官
這次改革因唐肅宗年號為永貞，故稱之為“永貞革新”。雖然這次改革的初衷是好的，但是改革派并沒有執(zhí)政根基、不懂得變通，且最后時刻王叔文與其搭檔宰相韋執(zhí)誼內(nèi)部不和，最終導致被保守派（保守大臣+宦官集團）擊敗，最終開出了革新派或被賜死、或暴亡、或被貶的“二王八司馬”之惡花。
雖然改革派輸?shù)袅诉@次斗爭，但是他們的理想被后來人繼承了下來。盡管締造了元和中興的皇帝是打擊改革派的唐憲宗李純，但是他很好的繼承了改革派的政治主張。
牛李黨爭時期，我們通過執(zhí)政業(yè)績來看的話，李黨成員更加具有革新派的影子，他們的各項制度與革新派非常吻合。而牛黨成員更加傾向于保守派。
2、牛李黨爭的真實面目
現(xiàn)在我們再來看看“牛李黨爭”的真實面目吧，表面上看，牛李黨爭是一次偶然事件，宰相李吉甫因不滿一些考生借題發(fā)揮議論朝政。但是隨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彼此相互斗爭了幾十年，直到唐朝滅亡的前夕才宣告停止。
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通過前文分析我們不能推斷，這次黨爭實際上暗含著關(guān)隴集團與山東士族的爭斗，士族與庶族的爭權(quán)以及黨爭雙方對待治國完全不同的理念的紛爭。
可見，困擾唐朝近半個世紀的牛李黨爭既有著中晚唐的矛盾（治國理念），又有著整個唐朝的矛盾（關(guān)隴集團和山東集團的紛爭），還有著封建集團上下半場之間的矛盾（庶族地主的突圍）。
3、牛李黨爭究竟為我們提供什么啟示
筆者一向反對因?qū)v史過分的考究而忽視歷史本身對后世的啟示。那么，牛李黨爭這個對唐朝影響深刻的政治現(xiàn)象對后世有什么借鑒意義呢？
第一、黨爭會使正直的官員變得偏執(zhí)。無論牛黨還是李黨都是人才濟濟，這些人大多比較正直且心懷國家，但是在黨爭面前他們就像是斗紅了眼的公牛，眼中只有敵人。
第二、黨爭會被“有心”之人利用。文官集團的黨爭，使宦官和藩鎮(zhèn)做大，例如，唐文宗時期是黨爭最激烈的時期，而這個時期的宦官集團也是非常強勢的時期，他們經(jīng)?？梢岳命h爭雙方的斗爭而使自己利益得到最大化。
第三、黨爭會敗壞國家法度。國法在黨爭面前形同虛設(shè)，例如唐武宗時期李黨發(fā)起的“吳湘案”，此案里面有諸多疑點，但是主犯吳湘最終還是被殺。理由是貪污等罪名，但明眼人都知道吳湘之死黨爭的因素太重了，所謂的貪污不過是幌子而已。長此以往，誰還會尊重唐朝的法度？這與唐太宗時期的依法治國相比可謂天地之分。
第四、黨爭會導致政策不連續(xù)。唐武宗時期，李黨主政，到了唐宣宗時期，換成了牛黨主政。牛黨上臺后把李黨當時執(zhí)政的成果全部推翻，本來日漸好轉(zhuǎn)的唐朝財政很快又陷入到危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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