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七賢出現(xiàn)于魏晉易代之際,是與當時思想上玄風漸盛,政治上爭權奪位日趨殘酷的社會環(huán)境分不開的。魏晉易代之際,儒家的正統(tǒng)觀念屢遭政治現(xiàn)實的沖擊而日趨崩潰瓦解,同時道家所倡導的順應自然更適合茍全亂世的需要,因此這一時代涌現(xiàn)出大量追求幽虛玄遠、放誕不羈的名士。
竹林七賢是繼何晏、王弼之后興起的名士團體,在《世說新語·任誕》與《晉書·嵇康傳》中,皆以阮籍、嵇康、山濤并稱。山濤在七賢中年齡最大,比排行第二的阮籍長五歲,比嵇康大十九歲。
山濤與嵇康、阮籍二人的私交是很不錯的,但同時,與他們二人遠離政治、恢弘放曠的“竹林精神”旨趣卻相去甚遠。山濤的后半生可說是官運亨通,受到司馬師和司馬昭極大的信任,統(tǒng)領吏部,位列三公。但他卻能一直保持著與不和司馬氏合作的嵇康的友情,這就是一個不得不思考的問題。
山濤的政治理想也應值得注意。從史料可以知道,山濤最開始入仕是為魏效力的,后來感覺到了司馬氏的不臣之心,于是辭官避禍,在司馬氏代魏為晉以后,又來投靠司馬氏。這一點,與儒家思想背道而馳,因為儒家是歷來追求的是君為臣綱,父為子綱。但是把山濤解釋為貪圖功名也不正確,因為《晉書》上說他為官幾十年了,自己家的房子都還很破舊,不夠自己的兒女居住,后來晉武帝還賜了他一套房子。
這明顯又是兼濟天下的儒家理想。同樣,在對待嵇康的兒子嵇紹是否入仕的問題上,山濤的一席話也可堪琢磨“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于人乎?”,因為這句話,山濤后世一直遭到儒家的批判。從這些材料我們能夠知道,山濤是一個做官圓滑但又不附勢,清廉簡樸但又遇事通達的人。
《世說新語·賞譽》里面就記載過王戎評價山濤:“如璞玉渾金,人皆欽其寶,莫知名其器。”說人們都能夠看出來他的超卓,但都不知道他的能力究竟有多大。而這些是不是就來自山濤早年的竹林之游,他的玄學背景,就是使得山濤在亂世中得以保全自己,屹立不倒的思想精髓呢?
山濤出生于建安十年,即公元205年。從《晉書》上的記錄來看,山濤才識過人,卓然不群,頗有早慧。但因為山氏家族在當?shù)夭凰阋粋€士族,社會地位是庶族,所以無法依恃。士族,就是指世家大族,一般是世代為官而且有爵位、有封地的名門望族。庶族,也可稱之為寒族、寒門,指士族以外的一般中小地主,政治地位不高,只能靠自己努力才能獲得一官半職,并且職位通常都不高。
漢代以來,士族和庶族可以說是界限分明,壁壘森嚴。士族在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上都占有壟斷地位,甚至擁有世襲的特權,基本上牢牢把持了仕途的要沖。而山濤祖上沒有出過任何一位名人,父親山曜,只是一個小地方的縣令,而且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山濤成年后入仕無門,只好“性好老莊、每隱身自晦。”但山濤的愿望仍然是踏入仕途。
在魏晉時期,一個人的風神氣度往往能夠影響他的名氣,甚至影響他的仕途,所以山濤相信自己能夠在官場做出一番成就來。對他來說,如果只是為了獲得個官職,他并不是投靠無門。因為司馬懿也是河內(nèi)郡溫縣人,跟山濤是同鄉(xiāng)。不僅如此,司馬懿還娶了山濤的從祖姑張春華,因為這門親事,讓山濤跟司馬氏除了同鄉(xiāng)之誼以外,更多了一層親戚關系。
《晉書·后妃傳》載曰:張春華行事果決,自然是很得司馬懿看重,張春華的母親河內(nèi)山氏,就是山濤的從祖姑。司馬懿的兩個兒子,司馬師、司馬昭一個比山濤小三歲,一個小六歲,都年紀相仿。所以,山濤要靠著從祖姑張春華的裙帶關系,登門求官,司馬懿也未必不會給山濤一官半職。
但山濤沒有這樣做,具體原因雖不可考。但從他后來躋身竹林名士行列中來看,他對“士”的節(jié)操和品行是有著自己的堅持的。從他生平來看,曾經(jīng)就有過入幕司馬氏的機會,因為他年輕時就顯露不凡才識,于是就有山氏的族人在司馬懿面前推薦他。
后世很多學者對此保持一定的懷疑態(tài)度。因為山濤十七歲的時候,還是黃初二年,即公元221年,那個時候還是魏文帝曹丕在位時期,司馬懿在當時還只是任侍中、尚書右仆射。為曹丕對抗吳、蜀而出謀劃策,羽翼未豐,因此綱紀天下未免言辭太過。何況當時司馬懿正值壯年,他的兩個兒子司馬師、司馬昭分別是14歲和11歲,未及弱冠,就算此時欲“綱紀天下”,那也應該是跟司馬懿而不是他的兒子。
而且,倘若司馬懿當時真起了篡位之心,也不可能讓一個遠房親戚就能看出來,那樣的話,早就等不到曹睿托孤的那一天了。因此,對于這個記載,更客觀的情況是根據(jù)后來的歷史發(fā)展添加的,是一種倒果為因的情況。但是,這條記錄仍是能夠提供另外一些可靠的信息。首先是山濤十七歲時確實是有才干,成為山氏家族的后起之秀,受到了族人的推舉。
其次,司馬懿所說的“卿小族,那得此快人邪”可能是確有其事,因為山濤確實是庶族寒門,自然是受士族的輕視,不相信山濤有這樣的能力。所以山濤在青年時期很可能受到了族人推舉,但因為出身低微,最終是沒能走上仕途。雖然與司馬氏有著親戚關系,但司馬氏在一開始并沒有對山濤給予很大的重視,同時,山濤也并沒有選擇為了做官而投靠司馬懿。
山濤在仕途上暫時受阻,但他并沒有放棄做官的希望,而是選擇了另外一條道路——做隱士。魏晉時期,在之前正始名士的努力下,玄學已經(jīng)成為當時的顯學。在當時,不光是在野的隱士,甚至世家大族弟子,也熱衷于談玄論道,如何晏、夏侯玄、鐘會等人,所以,如果能在玄學上取得一定的學術地位,有了些許名聲,那么完全可以以此作為敲門磚,打開官場的大門。
按照山濤當時的情況,如果要入仕,最好的方法也就莫過于由隱士到名士,取得社會的注目;由名士入官場,實現(xiàn)自己的目標。所以,“性好老莊、隱身自晦”更有可能是山濤無奈的選擇。對他來說,他對學術的興趣并不是很大,他的興趣在于學術與政治的橋梁關系,但即便如此,他也難融入權貴們的圈子。
但山濤以老莊精神,坦然順應世事發(fā)展變化,在關鍵時刻知道見微知著。終南捷徑,這個典故雖然在唐代才出現(xiàn),但這個詞是對山濤這一類隱士現(xiàn)象絕佳的形容。所以在山濤的青年時期,他主要做的就是這三件事,讀老莊,做隱士,交朋友。而這三件事中,交朋友尤為重要。
因為山濤之隱,絕非真隱,只不過是以退為進的一種手段。所以,做隱士就不能一個人做,因為一個人做,無聲無息無影響,很難搏得聲名,所以這樣的隱居對山濤來說沒有意義。因此,必須要找到一伙人一塊做隱士,只有這樣,才有可能搏得聲名,為世人所看重。在當時,玄談風氣盛行,世間也不乏有各種學術團體,或隱或顯,但是山濤沒有選擇加入。
原因很簡單,人家已經(jīng)形成了氣候,此時再加入,也不過是亦步亦趨,意義不大。諺語也云:寧做雞頭,不做鳳尾,所以不如組成個新團體。若是發(fā)展的好,隱出了名氣,那么隱士自然就成了名士。如果還能夠在一班名士中成為座上賓,那效果是不言而喻的。而且,隱居的越久,名氣就越大;名氣越大,被朝廷或者官府征召的機會就越多。
盡管山濤的選擇是正確的,但到他踏入仕途的那一天,他已經(jīng)四十歲了。也許是他做隱士的聲名終于到達了某些人的耳朵里,這時有人來請他出山當官。山濤沒做一推再推的姿態(tài),也沒有礙于隱士名士的面子,坦然地接受了征召。他先是被任命為輔佐郡長官的主簿,不多時又提拔為功曹,掌管選舉郡內(nèi)官吏之事。沒干多長時間,又被提拔為主向中央?yún)R報情況的上計掾。
官職雖不大,但是山濤證明了自己確實是有才干的,幾十年的沉淀使得山濤做事老練沉穩(wěn),幾次提拔,更是讓他既熟諳了地方的風土民俗,又結識了上層的權貴要人。在營造自己政治影響的同時,為進一步的發(fā)展打下了深厚的基礎。因為有了這些政績,再加上他的成熟練達,很快被郡舉了孝廉。
舉孝廉,是漢文帝首創(chuàng)的一種人才察舉的制度,到漢武帝時正式確立,此后一直被東漢、魏、晉所繼承。舉孝,是選用一些在孝悌方面有突出表現(xiàn)的人;舉廉,是提拔某些有清廉之聲的官吏。在草創(chuàng)之初,兩者是各有職分的,舉孝歸舉孝,舉廉是舉廉,到了后來,實際操作上,就合二為一,而且成為了選舉官員的主要途徑。
在名額限定上,基本以郡為單位,一般是由郡太守保舉,大概20萬人口才能產(chǎn)生一人。一旦被選上孝廉,便極有可能進入中央為郎官,甚至是升入各部門要員,或是州郡長官。所以在當時,如果被保舉為孝廉,那么就認為是走上了仕途的大道。
山濤在被舉為孝廉之后,很快就受到了州府的征召,山濤擔任的是郡國從事,職責是分管和聯(lián)絡河南郡的事務。而河南郡,正是屬于以首都洛陽周圍區(qū)域為范圍的特設州的管轄范圍之內(nèi),州政府就在洛陽,所以山濤的這個“從事”,可以說是所有“從事”中離官府最接近的了,直接在天子腳下辦事。
從一個地方小吏,爬到京城機要之地的官員,山濤只用了3年時間,這樣的速度不可謂不快,仕途應該說是非常順利的。按這樣的發(fā)展速度,雖然起步晚,但是進入官府仍是遲早的事情。但就在這個時候,山濤選擇了棄官,可以說這是他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當時正處在魏明帝曹睿過世不久,曹睿臨死前托孤大將軍曹爽、太傅司馬懿共輔新帝齊王曹芳。
這時,權力之爭就不可避免了。當時,曹爽采納丁謐的計謀,明升暗貶,使皇帝下詔尊司馬懿為太傅。名義上是輔佐天子的老師,實際上在曹魏時代,這只是一個虛銜,從而削去司馬懿的實權。把司馬懿架空之后,曹爽便大張旗鼓地開始在朝廷的各大要害部門安插自己的親信,遍布黨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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