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華橫溢少人識 千載詩壇沁幽香
唐朝真是一個詩意的時代,詩歌的細胞遍及各個角落。上至天子,下至庶民,不僅愛好吟誦,而且身體力行。二十三位皇帝里,即有十二位存詩至今。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詩風浩蕩,老百姓也不遑多讓,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流也有作品流傳。
對于擅長表情達意的詩歌文體,情感豐富的女性一定不會缺席,不少女詩人寫出令人贊賞的名篇佳什。我們熟知的《唐詩三百首》里唯一女詩人杜秋娘,她的一首《金縷衣》至今膾炙人口。有人統(tǒng)計,有唐一代209年共出現(xiàn)207位女詩人,著名的有李冶、薛濤、魚玄機、劉采春等“四大女詩人”,還有上官婉兒、徐惠等一批宮中嬪妃,他們都有很多作品流傳至今,這里選幾位鮮為人知的女詩人和她們的作品,以此向千年前的唐代女詩人致敬。
一、竇梁賓
夷門人,進士盧東表的侍兒?!度圃姟蜂浽姸住?/span>
喜盧郎及第
曉妝初罷眼初瞤,小玉驚人踏破裙。
手把紅箋書一紙,上頭名字有郎君。
瞤 (rún) ,眼皮跳。小玉,泛指丫環(huán)。紅箋,此為報喜的紅紙。全詩形象活潑,巧用細節(jié),語句樸實,生動自然。古今都有“眼皮跳,喜事到”的俗語,詩人把這個細節(jié)寫進詩里,生活氣息,撲面而來。我們也依稀感受到詩人乍聞盧東表進士及第時的喜悅心情。
全詩用十二文韻,但開頭一句的“瞤”屬于十一真。首句用鄰韻,屬“飛雁出群格”,全詩格律嚴整,中規(guī)中矩。
她還有一首《雨中看牡丹》
東風未放曉泥干,紅藥花開不奈寒。
待得天晴花已老,不如攜手雨中看。
表現(xiàn)詩人不愿辜負春色,須當及時行樂的思想,從中也看出夫妻恩愛的感情。
竇梁賓身世沒有更多記載,有說是侍兒,有說是小妾,從留存兩首詩意看,似以后者為當。古代婦女地位低下,到大戶文人家作侍兒且識字斷句還能詩者,非常難得,受到主人寵愛是可以順理成章的事。想來與《紅樓夢》里通房大丫頭襲人的身份差不多,說她是盧的妾,也不會大錯。
二、葛鴉兒
生平不詳?!度圃姟肥珍浰自姡渲械摹?/span>懷良人》最早見于韋莊所編的《又玄集》。據(jù)此推測,她大約生活在中晚唐時期。
懷良人
蓬鬢荊釵世所稀,布裙猶是嫁時衣。
胡麻好種無人種,正是歸時不見歸。
荊釵,荊枝制作的髻釵,古代貧家婦女常用。開頭兩句,表現(xiàn)抒情主人翁生活貧苦,她一直用荊條做發(fā)釵也是社會上少有的了,出嫁時的布裙現(xiàn)在還穿著。為什么生活那么困苦呢,因為正當農(nóng)時該種胡麻等農(nóng)作物時,卻沒有勞動力。我們不由得要問:作為家庭主要勞動力的男主人哪里去了?
從全詩所表現(xiàn)情景分析,男主人差不多是服兵役了。唐代享國289年,大大小小不完全統(tǒng)計即有320次戰(zhàn)爭,幾乎沒有和平的時候。兵役以外,還有沉重的徭役,這些都嚴重影響了農(nóng)村家庭的耕種。這讓人想起杜甫:“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壟畝無東西”的詩句。這首詩,用一個貧苦的底層勞動婦女的傾訴,婉轉(zhuǎn)地控訴了統(tǒng)治者對生產(chǎn)力的破壞,對老百姓的剝削和壓迫,這一切才是人民貧苦的根源。
三、劉 媛
生卒籍貫不詳。《全唐詩》錄詩二首《長門怨》和《送遠》。
送 遠
聞道瞿塘滟滪堆,青山流水近陽臺。
知君此去無還日,妾亦隨波不復回。
從僅存兩首詩及殘句看,詩人的感情生活不太美滿,總是離多聚少。古代交通不便,安土重遷。旅途上一般不是逐利的商人,就是趕考的學子。詩里的丈夫或者是個商人,為逐利常年不在家,致使妻子獨守閨房;或者是失意又不甘心罷手的讀書人,不是趕考,就是在趕考的路上。不管怎樣,常年在外,容易見異思遷,故有“商人重利輕離別”之詩句,又有“負心多是讀書人”之俗語。長年在外的男子,受不住繁華塵世的誘惑,極容易二三其德,喜新厭舊。
“陽臺”,語出宋玉《高唐賦》,指男歡女會之所。南唐 嚴續(xù)姬《贈別》詩:“風柳搖搖無定枝,陽臺云雨夢中歸?!彼卧](音dí)《菩薩蠻》詞:“陽臺云易散,往事尋思懶”。味詩人用典意,似丈夫另有新歡,故而得出結(jié)論丈夫已“無還日”,而自己也下定決心:投身江水,結(jié)束這段感情和自己的生命。
全詩演繹了一個癡心女子負心漢,妻子以死殉情的凄慘故事,讀來讓人感慨萬端,唏噓不已。
四、姚月華
唐朝才女,生卒年不詳。隨父寓揚子江時,與鄰舟一書生楊達詩詞唱和。今所存詩六首,皆因此而作。相傳她因夢月落妝臺,覺而大悟,聰明過人,讀書過目成誦,不久即能作文賦詩,是不可多得的才女。
據(jù)《瑯繯記》記載:姚月華善繪畫,花卉翎毛,栩栩如生,一般人都趕不上,但她都是自娛自樂為主,別人無緣欣賞。她曾經(jīng)給楊達畫芙蓉鳥,生態(tài)逼真。她的畫被收錄進唐、宋、明等歷代畫譜。
制履贈楊達
金刀剪紫絨,與郎作輕履。
愿化雙仙鳧,飛來入閨里。
開頭兩句寫自己為楊達做鞋,希望他輕履行遠??梢娨υ氯A針織女紅都是一把好手。三四句用王喬“仙鳧”典故,盼望他來到自己的閨房。
唐代風氣較為開放,男女感情可以自由表達,姚月華與楊達的唱和,演繹了一段封建社會里男女自由戀愛的故事。然而,這種大膽突破封建傳統(tǒng)的做法并未維持多久,不知何故而中途夭折。對這段感情詩人無比珍惜,但最終留下滿腹遺憾。面對不得不鰈離鶼背,勞燕分飛的結(jié)果,她寫了《怨詩寄楊達》《楚妃怨》《怨詩效徐淑體》以及兩首《阿那曲》等詩,下選一首。
阿那曲
銀燭清尊久延佇,出門入門天欲曙。
月落星稀竟不來,煙柳瞳朧鵲飛去。
詩人營造了濃濃的環(huán)境氣氛,點好蠟燭,備下美酒,長久站立等待,多次出門、進門一直到天露曙光。天亮了你竟然沒來,連柳樹里的喜鵲都飛走了。表現(xiàn)出對楊達違約失信的不滿和一夜備受煎熬的失望。
五、陳玉蘭,
據(jù)《唐才子傳》載,葛鴉兒與劉媛、姚月華等女詩人一樣,都有“能華藻,才色雙美”特點。
陳玉蘭是唐詩人王駕的妻子,她寫的《寄夫》表現(xiàn)了妻子對遠征邊關(guān)的丈夫關(guān)懷和想念,當時即廣為傳頌。
寄 夫
夫戍邊關(guān)妾在吳,西風吹妾妾憂夫。
一行書信千行淚,寒到君邊衣到無?
詩以第一人稱的角度表現(xiàn)遠戍邊關(guān)的丈夫的關(guān)切,句法上有明顯特點。每句都以句中自對的方式表現(xiàn)兩種事物:邊關(guān)——吳,顯示相隔天涯;妾——夫,寒意由妾而至丈夫,表現(xiàn)妻子的關(guān)心遠勝于自己;書——淚,言淺意深,紙短情長;寒——衣,寒冷已經(jīng)到了身邊,我做的棉衣您收到了嗎?我們似乎看到詩人包含關(guān)切的眼神。
清人評這首詩“情到真處,不假雕琢,自成至文,且無一字可易,幾于天籟矣。最好在第二句,絕似盛唐人語”?!岸俗?,一氣混成,情生文耶,文生情耶?”正中肯綮,可謂知音。
六、鮑君徽
生卒年不詳,活動于唐德宗時期(780-804),唐代中后期女詩人。善詩,早寡,無兄弟,奉母以生。德宗嘗召入宮,與宋若昭姊妹齊名。入宮不久,即以奉養(yǎng)老母為由,上疏乞歸。
《全唐詩》存詩四首,她的詩大都從容雅靜,而不故為炫耀。
東亭茶宴
閑朝向曉出簾櫳,茗宴東亭四望通。
遠眺城池山色里,俯聆弦管水聲中。
幽篁引沼新抽翠,芳槿低檐欲吐紅。
坐久此中無限興,更憐團扇起清風。
詩寫一次優(yōu)雅閑適的茶宴,詩本身就是恬淡閑適的風格。值得借鑒的是其寫法,主題雖是茶宴,但落筆全在周圍風景。首聯(lián)點出具體地點:一個四望無礙的亭子里,此為下文寫景張目;頷聯(lián)寫景有遠有近,遠為目之所及,近為耳之所聆,此聯(lián)有聲有色;頸聯(lián)寫周邊植物,紅綠交映、色彩斑斕;尾聯(lián)表現(xiàn)心情,回到所寫主題“茶宴”上。久坐產(chǎn)生無限雅興,最愛輕搖團扇的清風。
全詩有關(guān)茶宴本身的人員、食物、儀式、過程、交流等等,無一字描寫,全從周邊用筆,但茶宴的高檔雅致、清新脫俗、精致唯美,人景融合栩栩如生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達到“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歐陽修《六一詩話》)的藝術(shù)效果,這種烘云托月的表現(xiàn)手法,值得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