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常有四五十歲的男子挑著篾絲圓筐在村里轉(zhuǎn)悠，這些人就是捅煙囪灰人。他們大都是紹興人，頭戴破氈帽，衣褲早被煙囪灰沾成黑色，連臉和手腳都是一色的墨黑，只有牙齒和兩只眼睛露出點白色，他們的話大都聽不懂。小時，我獨遇他們，頗感害怕。
捅煙囪灰的工具極其簡單：一根細竹竿和一只扁畚箕。細竹竿的一頭扎著掃帚蓬頭，用來捅煙囪灰；扁畚箕用來盛煙囪灰。
捅灰前，他們常把籮筐放在比較隱蔽的里弄角落中，怕籮筐被人甩掉或被人偷走筐內(nèi)的煙灰。
然后便挨家挨戶，徑入灶下捅煙囪灰。如遇有人在家，他朝你嘿嘿一笑，便算是打招呼了。如沒人在家，他們就直接推門入內(nèi)到鍋灶下捅煙囪灰，毫不客氣。
捅灰時，他們把扎著掃帚蓬頭的那頭伸入鍋灶通煙道中，上下拉動，煙囪灰便紛紛落下。農(nóng)村鍋灶大都是三眼灶，他們捅了一眼換一眼，直到三眼全捅干凈了，用扁畚箕盛起煙囪灰，退出家門，倒入籮筐中，然后再到另一家捅灰。
母親跟我說，遇到捅煙囪灰的人要離遠一點，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想：大概他們?nèi)硖亢跁徽慈景?？抑或他們樣子丑陋難看似鬼非鬼會嚇著我？但那時，我確實離他們遠遠的，就像躲惡魔一般遠離他們。
本村有一男孩，有一次在外面玩?；丶液炔?，他家泥（方言：“壘”的意思）鍋灶的地方光線比較幽暗，茶壺放在灶臺上。他正要嘴就茶壺喝茶時，灶下捅煙囪灰的人突然站了起來，全身烏黑，舊氈帽下泛著兩點白光，他以為遇見了鬼怪，慌忙驚叫著跑出家門。四周鄰居正忙問是怎么回事的時候，捅煙囪灰人從屋里走了出來，鄰居們只是笑笑，說他是膽小鬼。那天晚上，男孩就發(fā)起燒來。男孩的媽罵捅煙囪灰人缺德，嚇壞了她的兒子，要找捅煙囪灰人算賬，可捅灰人早已走了，居無定所，哪里還找得著人呢？只好不了了之。
捅煙囪灰的人很守規(guī)矩，雖然他們私闖民宅，從沒聽說誰家丟過東西，也不討厭他們。因為村里人都知道，捅煙囪灰是有好處的。鍋灶長年使用，煙道就會凝結細微的煙灰粒子，即煙囪灰。如果長期不清理，會使煙道堵塞，使煙囪口滋滋發(fā)紅，俗稱“著煤”，飄出去的火星很容易引發(fā)火災。他們不怕臟不怕累給農(nóng)戶捅煙囪灰，其實是在做好事。
但農(nóng)家里的一些老人仍會阻止他們捅煙囪灰，理由是會把鍋灶捅壞了。那時，一些人家鍋灶用了幾十年，煙道本來已有裂痕，捅灰人一不小心，煙道被捅壞的事情也有發(fā)生過，但那是極少數(shù)。那年月，泥個鍋灶也不容易，泥鍋灶就像造新房一樣隆重，俗稱“上灶”，還要請客慶賀，給四鄰分餳梅果。
關于煙囪灰的用途，小時農(nóng)村里人說它可用來做墨和電池。敲開電池來，說中間那根石芯就是煙囪灰做的。除了做墨和電池，還有人說可以當肥料。那時，一些人家用它來墊雞舍鴨圈我是知道的。據(jù)說它還有消毒作用，一些農(nóng)戶用它作田塍豆或馬鈴薯的基肥。
煙囪灰還是一味中藥，藥名叫百草霜?？芍寡?，也有治療腹瀉、積食、痢疾的功效。在農(nóng)村，有小孩積食或拉肚子，家里的老人會讓他吃一點百草霜；人們受傷流血的時候，在傷口上撒一些煙囪灰可以止血。
2022年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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