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代社會里,“孝親”是全社會都必須遵守的道德倫理規(guī)范。《孝經(jīng)》是儒家十三經(jīng)之一,同時也是全社會講求孝道的經(jīng)典,不論是帝王的宮廷,還是州縣的學校,《孝經(jīng)》都是封建士子的必讀書之一。朱厚熜自幼就由父親講授《孝經(jīng)》,對于應(yīng)該如何孝敬父母、曲盡兒女之情,他的心里十分清楚。再說,他畢竟是個只有15歲的少年,自從父親去世以后,他和母親相依為命,從來沒有分離過,對母親的思慕和依戀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以至在從安陸州進京的途中他天天都想念母親,長史袁宗皋不得不常常安慰他。
進京即位后的第三天,朱厚熜對閣臣們說道:“朕繼入大統(tǒng),雖未敢顧預(yù)私恩,然母妃遠在藩府,朕心實在戀慕,可即寫敕遣官奉迎,并宮眷內(nèi)外員役咸取來京。”閣臣們知道皇帝思母心切,不敢怠慢,忙由兵、工二部各差郎中一員,沿途整治行裝供具,派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秦文和內(nèi)官監(jiān)太監(jiān)邵恩等捧箋前去迎接。那封箋是楊廷和起草的,上面寫道:“大統(tǒng)既承,義貴致專于所后,至情攸系,恩當兼盡于本生。爰展孝懷,庸伸至養(yǎng)。恭惟母妃殿下,鐘祥茂族,媲美先王,性每篤于仁慈,化素彰于儉約。仰惟圣德,誕育眇躬,屬緣倫序之宜,入嗣基圖之重。恭承九廟,日理萬機。雖允慰乎眾心,實仰成于慈訓。顧瞻左右,念省問之音疏,徒倚晨昏,眷睽違之地遠。劬勞罔極,慕戀彌深。特遣近臣,往迎舊邸,共享升平之福,永膺壽考之休”(《明世宗實錄》卷1)。
送走了迎接母親的使臣之后,朱厚熜又向朝臣提出了議父親興獻王封號的問題。那是在四月二十七日,即位后的第5天,朱厚熜第一次在西角門朝見群臣,他首先命禮部定議武宗的謚號,接著第二件事就是“命禮部會官議興獻王主祀及封號以聞。”這本是朱厚熜按照孝道而提出的要求,但是,由于這涉及到宗法文化傳統(tǒng)下帝系繼承的問題,閣臣和朱厚熜之間產(chǎn)生了尖銳的分歧,最后竟至釀成明代歷史上的一個重大事件——大禮議。
所謂“孝”,是中國特有的建立于親子血緣關(guān)系基礎(chǔ)之上的一種倫理范疇,它主要是要求子女事親要“敬”、要“順”,即要求家庭成員對其家長的恭敬、忠誠與順從?!墩f文解字·老部》講:“孝,善事父母者?!惫湃苏J為:萬物都本于天,人本于祖,所以為人應(yīng)該孝。根據(jù)《禮記》的說法,孝有三等,“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下能養(yǎng)。”就是說:大孝者要恭敬地尊崇自己的父母,次一等的是不要因為自己的行為而使父母遭受恥辱,再次一等的是能贍養(yǎng)父母?!缎⒔?jīng)·開宗明義》就講道:“子曰:'大孝,德之本也……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笨鬃釉谶@里把孝作為道德的根本,從愛護自己的身體開始,到建功立業(yè)以顯揚父母之名終了,孝行成為士子必須遵行的道德踐履。
朱厚熜根據(jù)自己對《孝經(jīng)》的理解,要求廷臣們議興獻王的封號,原來只是想在祭祀父親時有個名號,他并沒想到會有多大阻力,但是事態(tài)的發(fā)展卻出乎他的預(yù)料。禮部尚書毛澄接受了嘉靖帝朱厚熜的指示后,感到事情很為難,于是他就去請示內(nèi)閣首輔楊廷和。楊廷和其實早已胸有成竹,他拿出自己從古史中選輯出來的漢代定陶王和宋代濮王兩個事例交給毛澄說:“這些足可以做為典據(jù)了。”毛澄看了以后不禁連連稱善,佩服楊廷和的政治才能。
楊廷和所依據(jù)的兩個事例是這樣的。西漢末年,成帝沒有兒子,便將共王之子定陶王取入宮中,立為皇太子,后來即位為哀帝,為了使共王不致斷后,又別立楚孝王之孫劉景為定陶王,作為共王的繼承人。宋仁宗也沒有兒子,取濮安懿王第十三子入宮,改名曙,立為皇太子,后來即位為英宗。這兩個皇帝都是由藩王而被立為皇太子,然后即位為帝,這屬于宗法制中的過繼法,過繼者要以被過繼者為父,作為被過繼者的后人而行事,也就是所謂“為人后者為之子”。楊廷和之所以選出這兩個事例作為典據(jù),主要是從大宗、小宗的角度來考慮的。按照宗法制的規(guī)定,大宗是不可以絕后的,如遇大宗無子時,要由小宗過繼給大宗,繼承帝系,奉祀宗廟。楊廷和的用意很明顯,就明朝來說,憲宗——孝宗——武宗是大宗,是帝系之所在;興獻王——朱厚熜是旁支,屬于小宗。朱厚熜以旁支入繼大統(tǒng),自然要繼大宗之后,所以楊廷和提出:“宜尊孝宗曰皇考,稱獻王為皇叔考興國大王,母妃為皇叔母興國太妃,自稱侄皇帝名,別立益王次子崇仁王為興王,奉獻王祀。有異議者即奸邪,當斬”(《明史》卷190)。楊廷和完全是從維護皇位繼統(tǒng)的目的出發(fā)的,他以為自己的看法完全符合中國宗法文化的傳統(tǒng),無人能夠否定,也不會有人敢于反對,所以把話說得斬釘截鐵。但是,他沒有想到,不贊成他的正是他定策迎立的這位嘉靖帝,并且最后竟至發(fā)展成為一種政治斗爭。
正德十六年五月七日,禮部尚書毛澄會集文武群臣60余人,通過了楊廷和提出的建議,然后上奏給嘉靖帝。那奏疏說道:“考之漢成帝立定陶王為皇太子,立楚孝王孫景為定陶王,奉共王祀,共王,皇太子本生父也,時大司空師丹以為恩義備至。今皇上入繼大統(tǒng),宜如定陶王故事,以益王第二子崇仁王厚炫繼興獻王后,襲封興王,主祀事。又考之宋濮安懿王之子入繼仁宗后,是為英宗,宰臣請下有司議禮。時知諫院司馬光謂:'濮王宜尊以高官大爵,稱皇伯而不名?!刑K路舵?zhèn)亦言:'陛下既考仁宗,若復(fù)以濮王為考,于義未當。’乃詔立濮王為濮國公,奉濮王祀。
程頤之言曰:'為人后者,謂所后為父母,而謂所生為伯叔父母,此生人之大倫也。然所生之義至尊至大,宜別立殊稱,曰皇伯叔父某國大王,則正統(tǒng)既明,而在所生亦尊崇極矣?!衽d獻王于孝宗為弟,于皇上為本生父,與濮安懿王事正相等?;噬弦朔Q孝宗為皇考,改稱興獻王為皇叔父興獻大王,興獻王妃為皇叔母興獻王妃。凡祭、告興獻王、妃,皇上俱自稱侄皇帝,則隆重正統(tǒng)與尊崇本生恩禮備至,可以為萬世法”(《明世宗實錄》卷2)。嘉靖帝見到了這份奏疏后,大為惱火,生氣地說:“父母就可以這樣隨便更換么?”他駁回了奏疏,命禮部再議。
面對著廷臣們一致的奏議,嘉靖帝雖然很不高興,但他自己一時也說不出什么道理。為了使議尊號之事能盡快解決,15歲的小皇帝采取了軟的一手,他想從感情上打動楊廷和和毛澄。在以后的一段時間里,嘉靖帝經(jīng)常召楊廷和到文華殿,賜座賜茶,軟語慰問,試圖使楊廷和改變主意,但是楊廷和主意已定,無論嘉靖帝怎么說他都不為所動。對毛澄嘉靖帝則采取了另一種手法,他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宦官到毛澄家,這個宦官一進屋就對毛澄下跪磕頭,不禁使毛澄大驚失色,毛澄趕緊扶起這個宦官,問他因何如此,宦官說:“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說:'人孰無父母,奈何使我不獲伸’,請公一定更改上次的議論?!闭f著就從背囊里拿出了許多黃金送給毛澄。毛澄見是這樣,感覺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他憤然說:“老臣雖然年老糊涂,但是絕不能毀壞典禮。如果這樣的話,我只有一去,不再參與議論了。”那個宦官見收買不動,只好回去向嘉靖帝復(fù)命。
嘉靖帝和以楊廷和為首的廷臣們的爭論,已經(jīng)是朝野盡知的事情了。在這場爭論中,嘉靖帝處于明顯的劣勢。無論從學識、還是從閱歷、資歷等方面,他都抗爭不過這些廷臣們,他剛剛從安陸州來到京城,朝廷中幾乎沒有支持者,在這種情況下,他只有先把事情壓下,慢慢再想辦法。而楊廷和這方面則人多勢眾,且都是做事練達、政治成熟的老臣,要想戰(zhàn)勝他們,沒有對古禮的深刻了解、找不到他們議論的破綻是不行的。于是,在經(jīng)過三上三下之后,嘉靖帝決定將奏疏留中,等待事情的變化。
果然,到七月初三日,新科進士張璁的上疏給嘉靖帝帶來了轉(zhuǎn)機。張璁是浙江永嘉人,字秉用。他長得體貌魁梧,胸懷大志,從24歲中舉之后,在弘治、正德年間7次參加科舉考試,可是運氣不佳,都沒有考中,后來在姚溪山中的羅峰書院當祭酒,以授徒為生。由于七試不第,他有些心灰意懶,不想再參加科舉考試。正在這時,他早先結(jié)識的長于星相術(shù)的御史蕭鳴鳳給他相了一面,對他說:“你從此以后,三年成進士,再過三年就當驟貴?!边@一番話猶如給張璁注射了一針強心劑,他又鼓起了應(yīng)試的決心,終于在正德十六年考中了二甲進士,這一年他47歲。張璁等一班新進士在五月十五日經(jīng)過嘉靖帝的廷試后,被分派到各部去觀政,他到了大理寺。當時正值嘉靖帝和廷臣為議禮之事爭執(zhí)不下,張璁密切地注視著這場爭論。他既看到了嘉靖帝勢孤力單,需要支持;又看出了楊廷和等人的破綻所在。但是,站出來支持嘉靖帝是要冒風險的,他知道楊廷和絕不會容忍。當議禮之事初起時,他的同鄉(xiāng)王瓚正任禮部侍郎,他曾經(jīng)對王瓚說過:皇帝是入繼大統(tǒng),不是為人之后。王瓚就對楊廷和說了這個意思,誰知楊廷和怕王瓚阻撓議禮之事,就把王瓚改官南京,趕出了京城,張璁為此著實懊惱了一陣子。不過,張璁又想起了御吏蕭鳴鳳的話,他覺得這正是個機會,無論如何不能放過。最后他終于下定了決心,不怕冒和全體廷臣對立的危險,站出來為嘉靖帝說話。
七月三日,張璁將自己寫好的奏疏進呈給嘉靖帝,那奏疏上寫道:“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尊親之至,莫大乎以天下養(yǎng)。陛下嗣登大寶,即議追尊圣考以正其號,奉迎圣母以致其養(yǎng),誠大孝也。今廷議乃執(zhí)漢定陶、宋濮王故事,謂:為人后者為之子,不得復(fù)顧私親。夫天下豈有無父母之國哉?《記》曰:'禮非從天降、非從地出也,人情而已’。夫漢哀帝、宋英宗固定陶、濮王子,然成帝、仁宗皆預(yù)立為嗣,養(yǎng)之宮中,其為人后之義甚明,故師丹、司馬光之論行于彼一時則可。今武宗皇帝嗣孝廟十有七年,未有儲建,比于崩殂。而執(zhí)政大臣方遵《祖訓》,定大議,以陛下聰明仁孝,倫序當立,迎繼大統(tǒng),豈非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故遺詔直曰'興獻王長子’,而未嘗著為人后之義。則陛下之興,實所以承祖宗之統(tǒng),而順天下之心,比之預(yù)立為嗣、養(yǎng)之宮中者,親疏異同較然矣!議禮者皆謂:孝廟德澤在人,不可無后,假令圣考尚存,嗣位今日,恐弟亦無后兄之義。且今迎養(yǎng)圣母,以母之親也,稱皇叔母,則當以君臣禮見,恐子無臣母之義。禮,長子不得為人后。況圣考所生,惟陛下一人,利天下而為人后,恐子無自絕其父母之義。宋儒程頤有曰:'禮,長子不得為人后,若無兄弟,又繼祖之宗絕,亦當繼祖。’此正陛下今日之謂也。故在陛下謂入繼祖后,而得不廢其尊親則可,謂為人后以自絕其親則不可。夫統(tǒng)與嗣不同,非必父死子立也。漢文承惠帝后,則以弟繼。宣帝承昭帝后,則以兄孫繼。若必奪此父子之親,建彼父子之號,然后謂之繼統(tǒng),則古有稱高伯祖、皇伯考者,皆不得謂之統(tǒng)矣?;蛞晕涸t謂:由諸侯入繼大統(tǒng),則當明為人后之義。此為外藩援立者防,非經(jīng)常之典也。故曰:禮,時為大順。次之,臣竊謂今日之禮,宜別立圣考廟于京師,使得隆尊親之孝。且使母以子貴,尊與父同,則圣考不失其為父,圣母不失其為母矣。今議者不稽古禮之大經(jīng),而泥末世之故事,不考圣賢之成法,而率曹魏之舊章,此臣之所未解也。乞以臣言下禮官詳定”(《明世宗實錄》卷4)。
在張璁上疏之前,嘉靖帝只憑直覺感到楊廷和的說法不對,但他說不出不對在什么地方。他對古禮的知識了解得還太少,所以講不清道理。張璁的奏疏,有理有據(jù),對楊廷和和毛澄等人的觀點進行了全面、系統(tǒng)的批駁,嘉靖帝看了以后非常高興,馬上派司禮監(jiān)宦官送到內(nèi)閣,并傳達他的旨意說:“此議實遵《祖訓》,據(jù)古禮,你們這些人為何誤朕?”楊廷和并不以一個新科進士的議論為然,他回答說:“一個書生,怎么能知道國體?”又讓司禮宦官把張璁的奏疏拿了回去。嘉靖帝很有些不快,但他也奈何不得楊廷和,國家的一應(yīng)政務(wù)還都得依靠他。嘉靖帝無奈之際,又拿起張璁的奏疏仔細讀起來,反復(fù)讀了幾遍之后,嘉靖帝高興地說:“此論出,吾父子獲全矣”(《明史》卷196)。于是嘉靖帝馬上在文華殿召見楊廷和、蔣冕和毛紀等人,對他們說:“至親沒有超過父母的,你們所說的都有道理,但卻使朕對父母養(yǎng)育之恩無法報答,現(xiàn)在朕欲尊父親為興獻皇帝,母親為興獻皇后,祖母為康壽皇太后?!闭f著,嘉靖帝就將自己已經(jīng)寫好的手敕交給楊廷和,意思是讓楊廷和按手敕的封號草擬詔書。
嘉靖帝以為楊廷和能夠按照他的意思草擬詔書,可是他估計錯了。楊廷和等人到內(nèi)閣互相一商量,又給嘉靖帝上了一封書,說道:“皇上圣孝,出于天性,臣等雖愚,夫豈不知禮謂所后者為父母,而以其所生者為伯叔父母?蓋不惟降其服,而又異具名也。臣等不敢阿諛順旨。”把嘉靖帝交給的手敕退了回去。接著,支持楊廷和的給事中朱鳴陽、史于光、御史王溱、盧瓊等人紛紛上疏彈劾張璁,要求對他給以懲處。嘉靖帝對這些彈劾張璁的建議很不以為然,但為了試探一下群臣的意向,他還是命令禮部加以討論。八月,禮部尚書毛澄上議,支持彈劾張璁的建議,請求對張璁加以訓戒,嘉靖帝對此不予理睬。事情又進入僵持狀態(tài)。
九月二十五日,嘉靖帝的生母、興獻王妃蔣氏從安陸州抵達通州,再次打破了僵局。在蔣氏尚未到達時,禮部擬訂的儀注是由崇文門入東安門進宮,嘉靖帝不同意。禮部再議由正陽左門入大明東門進宮,嘉靖帝還是不同意。最后嘉靖帝自己定議:由大明中門入宮,然后謁見太廟。嘉靖帝的定議一出,滿朝官員議論紛紛,都說沒有女人謁廟之禮,太廟不宜讓女人進入。張璁為此又倡言道:“雖天子,必有母也,焉可由旁門入乎!古者婦三日廟見,孰謂無謁廟禮乎!九廟之禮后與焉,孰謂太廟非宜入乎!”在迎接蔣氏的儀仗上也發(fā)生爭執(zhí),禮部建議用王妃鳳轎儀仗,嘉靖帝命改用母后駕儀,同時又命趕制母后的法服,準備迎接蔣氏。及至蔣氏到達通州后,聞聽朝中要讓嘉靖帝以孝宗為皇考,很生氣地說:“怎么能把我的兒子當做別人的兒子呢?”又對接她來的隨從官員說:“你們這些人已經(jīng)尊崇得很了,可是興獻王的尊稱為什么還不定下來?”由于這一應(yīng)的禮節(jié)都沒確定,蔣氏拒絕進入京城。嘉靖帝聽說母親已到通州,只因父親尊號未定,因而母親拒絕入京的消息,不禁為之痛哭流涕。他啟秉慈圣皇太后說:情愿避位,奉母親回到安陸州再做藩王。小皇帝的堅決態(tài)度使以楊廷和為首的朝臣們大為惶恐,他們一時也感到進退兩難。
張璁看準了這個機會,又寫了一篇《大禮或問》,詳細辨析繼統(tǒng)與繼嗣的區(qū)別,自己徑至左順門呈進宮去。他在篇中向嘉靖帝指出:“非天子不議禮,愿奮獨斷,揭父子大倫明告中外。”嘉靖帝要求退位之舉和張璁的《大禮或問》之疏,使以楊廷和為首的廷臣們陷入尷尬的境地,他們的態(tài)度也不得不有所軟化。另外,張璁的奏疏對嘉靖朝的政治還有另一方面的作用,那就是他教會了嘉靖帝以君主的威勢而獨行政令。嘉靖帝剛從藩王入繼大統(tǒng),他在朝廷中還沒有自己的政治勢力,所以議禮時他處于孤立之中?,F(xiàn)在張璁的奏疏很可能點醒小皇帝,再加上興王妃拒絕入京,小皇帝以退位相威脅,不能不使楊廷和感到為難了。
九月二十八日,嘉靖帝再次命內(nèi)閣議大禮稱號。楊廷和、蔣冕、毛紀上言: “此禮重大,將以昭示天下后世。今多官會議如此,臣等二三人豈敢妄有更定?請復(fù)會官詳議?!奔尉傅勐牶?,知道他們是在推托,便又說道:“朕受祖宗鴻業(yè),為天下君長,父興獻王獨生朕一人,既不得承緒,又不得徽稱,朕于罔極之恩,何由得安?始終勞卿等委曲折中,為朕申其孝情,務(wù)加尊稱美號,于安陸立祠,以為永久奉養(yǎng),使朕心安而政治,父神有所依倚。”楊廷和又回答說:“圣諭令臣等委曲折中,以申孝情。切念大禮關(guān)系萬世綱常,四方觀聽,議之不可不詳,處之不可不審。必上順天理,下合人心,祖宗列圣之心安,則皇上之心始安矣。”嘉靖帝見內(nèi)閣大臣們不愿作主,便讓他們會廷臣再議。第二天,禮部尚書毛澄集廷臣會議后上奏道:“先王制禮,本乎人情。昔者武宗無子,又無同產(chǎn)弟,援立陛下于憲廟諸孫之列,是武宗以陛下為同胞之弟。陛下昔考獻王,今考孝廟,人情之所安也。夫人情安,斯天理得由是推之,則陛下所以待本生之親者可知矣。考孝廟、母慈壽,則不當復(fù)父母其所生。由旁支、紹正統(tǒng),則不當私帝后其所生。此理易見,尤難知者。茍舍此他求,而創(chuàng)因仍茍且之議,則人情不安,名不正,言不順,將不勝其悔矣。惟陛下如臣等議,斷自宸衷,必行無惑。”毛澄雖然仍不退步,但已不再像以前那樣態(tài)度堅決了,他也提出讓嘉靖帝自己決斷。嘉靖帝沒有馬上做出決定,他還要再考慮考慮,于是對大臣們說:“茲匪細故,大倫大義攸系,卿等博采輿論,參酌具奏?!泵我娂尉傅廴砸笸⒊紓儏⒆镁咦?,只好再和內(nèi)閣大臣們商議,最后想出了一個辦法,即以皇太后的名義頒發(fā)懿旨,這樣可以為廷臣們保全一個面子。
正德十六年十月一日,禮部尚書毛澄率領(lǐng)廷臣上言:“皇上孝心純篤,念興獻王嗣緒無人,徽稱未定,親灑宸翰,諭之至情,欲委曲折衷,以申其孝。天地百神,實所共鑒。但臣等一得之愚,已盡于前議。茲欲仰體圣心,揆量事體,使宜于今而不戾于古,協(xié)乎情而無悖于義,則有密勿之地腹心之臣在,非臣等有司所敢專也?!泵蔚脑挼扔谛纪⒊紓円呀?jīng)退出了議禮的爭論,由皇帝自己做主吧。嘉靖帝聽后說:“卿等累次會議正統(tǒng)之大義,本生之大倫,考據(jù)精詳,議擬允當,朕已知之。欽奉慈壽皇太后之命,以朕既承大統(tǒng),父興獻王宜稱興獻帝,母興獻后,憲廟貴妃邵氏為皇太后。朕辭之再三,不容遜避,特諭卿等知之”(《明世宗實錄》卷7)?;实鄣淖炀褪沁@樣,明明是爭到最后他贏了,卻偏偏還要說是“辭之再三,不容遜避”,總要把自己打扮成最公正的樣子。十月四日,嘉靖帝的母親終于從大明門中門進入了皇宮,小皇帝在午門親自迎候,拜謁了奉先殿和奉慈殿后,在宮內(nèi)住了下來。大禮議的第一個回合,以小皇帝的勝利而告結(jié)束。
在今天的人看來,大禮議不過是一些小事情,不就是嘉靖帝要給父親加個封號么,何至于爭來爭去。但是,在講究“正名份”的古代中國,這確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鬃佑醒裕骸懊徽齽t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奔尉傅垡焕^位就要求給父親定一個封號,由此而引起的爭論,最后演化成一系列的政治斗爭,構(gòu)成嘉靖朝前期政治的一大特點。在張璁上疏之后,一些政治嗅覺靈敏的官員已經(jīng)看到,如果在議禮問題上支持嘉靖帝,將來的官途一定是非常光明的。于是,在張璁之后,又有兵部主事霍韜,禮科給事中熊浹,還有同知馬時中、國子監(jiān)生何淵、巡檢房浚等上書支持嘉靖帝。議禮派的興起,使楊廷和等一班大臣們失去了嘉靖帝的信任,桂萼的上書,終于導致了楊廷和的辭職,使大禮議之爭重新掀起了波瀾。
桂萼是湖南安仁人,字子實,正德六年的進士,嘉靖初由成安知縣遷為南京刑部主事。張璁因議禮被楊廷和出為南京刑部主事,和桂萼正好同官,于是二人經(jīng)常討論古禮,總想在議大禮之事上論出個眉目,為自己謀個好前程。經(jīng)過近兩年的研究,由桂萼在嘉靖二年十一月寫成的一份《正大禮疏》,進呈給嘉靖帝。為了增加自己奏疏的分量,壯大議禮派的聲勢,桂萼還將南京兵部右侍郎席書的奏議附在自己的奏疏的后面,一起奏上。
嘉靖帝本來就對父母興獻帝、后的封號沒能加上一個“皇”字耿耿于懷,這兩年為此讀了不少書,正想找個機會重翻此案。接到桂萼的奏疏,便想重議大禮,但又擔心楊廷和再從中阻撓,現(xiàn)在見楊廷和要辭職回家,不免暗中高興,可是又不能不假意挽留。楊廷和作為一個官場老手,豈能看不穿小皇帝的心機,遂決計求去,嘉靖帝也就順水推舟,在表示了一下不誠心的挽留意愿之后,于嘉靖三年二月十一日批準了楊廷和的致仕請求。
嘉靖帝在前一次的議禮之爭中只是孤立的一個人,現(xiàn)在他的身邊已經(jīng)有了一批人。其中張璁由于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嘉靖帝的,儼然成了議禮派的首領(lǐng),在他周圍聚集著桂萼、霍韜、席書、方獻夫、熊浹等人,形成了支持嘉靖帝的一股政治勢力。他們把皇帝作為后臺,把議大禮當做自己起家的政治資本,因而在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醞釀之后,便又重新挑起了大禮之爭。
反對議禮派是以楊延和為首,由九卿、科道官、諸司郎官所組成的朝臣集團?,F(xiàn)在雖然楊廷和辭職了,禮部、刑部、戶部、兵部的尚書也都致仕回家了,但他們的繼任者仍屬于朝臣集團的人。楊廷和走后,蔣冕繼任首輔,蔣冕走后又由毛紀接任,他們也都是反對議禮的核心人物;禮部尚書在毛澄走后由汪俊接任,戶部尚書孫交(鐘祥人)在嘉靖二年十月致仕后由秦金接任,刑部尚書林俊在嘉靖二年七月致仕后由金獻民接任、三個月后金獻民改任兵部尚書后又由趙鑒接任。這些人在大禮議中都是楊廷和的支持者,所以內(nèi)閣和九卿、科道官所組成的議禮反對派仍然有著強大的實力,議禮派要想打敗反對派,還得經(jīng)過一番斗爭。
從大禮之爭的發(fā)展來看,議禮派以皇權(quán)為后盾,利用嘉靖帝尊崇親生父母的心理,打出追尊興獻帝為“皇考”的旗號,越來越處于有利地位。桂萼十一月的上疏在嘉靖三年正月下發(fā)給廷臣們討論,他的奏疏是這樣寫的:“臣聞帝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未聞廢父子之倫,而能事天地、主百神者也。今禮官失考典章,遏絕陛下純孝之心,納陛下于與為人后之非,而滅武宗之統(tǒng),奪獻帝之宗,且使興國太后壓于慈壽太后,禮莫之盡,三綱頓廢,非常之變也。乃自張璁、霍韜獻議,論者指為干進,逆箝人口,致達禮者不敢駁議。切念陛下侍興國太后,慨興獻帝弗祀,已三年矣,拊心出涕,不知其幾。愿速發(fā)明詔,稱孝宗曰皇伯考,興獻帝皇考,別立廟大內(nèi),正興國太后之禮,定稱圣母,庶協(xié)事天事地之道。至朝臣所執(zhí)不過宋《濮議》耳。按宋范純?nèi)矢嬗⒆谠?陛下昨受仁宗詔,親許:為之子,至于封爵,悉用皇子故事,與入繼之主不同’,則宋臣之論,亦自有別。今陛下奉祖訓入繼大統(tǒng),未嘗受孝宗詔為之子也,則陛下非為人后,而為入繼之主也明甚。考興獻帝,母興國太后,又何疑。臣聞非天子不議禮,天下有道,禮樂自天子出。臣久欲以請,乃者復(fù)得席書、方獻夫二疏。伏望奮然裁斷,將臣與二臣疏并付禮官,令臣等面質(zhì)”(《明史》卷196)。
桂萼的奏疏點到了大禮之爭的實質(zhì)。其實,嘉靖帝久不甘心的,就是要為父親興獻王在皇統(tǒng)中爭得一席地位。只要父親有了這個地位,母親的封號自然也就確定了,也就可以和昭圣皇太后取得平等的地位了?,F(xiàn)在桂萼的上書,簡直就是說到了他的心里,“禮官失考典章”,“興國太后壓于慈壽太后”,“禮樂自天子出”,這些話使嘉靖帝非常高興。他始終忘不了母親剛進宮時,昭圣皇太后對待母親的那種傲慢態(tài)度,他為此而耿耿于懷,總想找個機會平衡一下。于是當嘉靖三年正月,母親興國太后過生日時,嘉靖帝傳旨,讓有誥命的皇親國戚以及文武百官的夫人們都進宮朝賀,他要讓母親風光一下。而當三月里昭圣皇太后過生日時,嘉靖帝竟傳旨免命婦朝賀,他要用皇權(quán)壓制一下昭圣皇太后的勢力,為母親出口氣。
還是在嘉靖帝發(fā)下桂萼的奏疏讓廷臣們討論的時候,禮部尚書汪俊匯集了廷臣討論的結(jié)果上奏說:“惟進士張璁、主事霍韜、給事中熊浹與萼議同,其他八十余疏二百五十余人,皆如臣等議?!边@是在告訴嘉靖帝:朝臣們都是反對議禮的,你的支持者僅僅是南京那幾個不得意的官員。嘉靖帝明白汪俊的意思,便將奏疏留中,頒特旨召桂萼、張璁、席書等人進京。直到二月十三日,嘉靖帝再次下詔:“朕承奉宗廟正統(tǒng),大義不敢有違,第本生至恩,情欲兼盡,其參眾論,詳議至當以聞”(《明世宗實錄》卷36)。接到嘉靖帝的詔敕后,汪俊和吏部尚書喬宇等再集廷臣會議,最終不得不做出讓步,擬定“于孝宗稱皇考,于興獻帝稱本生考”,后來為了使嘉靖帝滿意,又在本生考、本生母前加一個“皇”字,總算取得了嘉靖帝的同意。
三月初一日,嘉靖帝敕諭禮部,先給昭圣慈壽皇太后加上“昭圣康惠慈壽皇太后”的尊號,給父親加上“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的尊號、母親加上“本生母章圣皇太后”的尊號;又敕諭禮部:“于奉先殿側(cè)立一室,以盡朕以時追孝之情”(《明世宗實錄》卷37)。命禮部擬儀來聞。這是要在奉先殿旁邊為他的生父立廟祭祀,是一項比加封號更重大的舉措,事關(guān)宗法祭祀禮制中大宗小宗的差別,自古以來沒有在皇宮大內(nèi)為藩王立廟祭祀之例。禮部尚書汪俊感到事體重大,上疏諫爭道:“陛下入奉大宗,不得祭小宗,亦猶小宗之不得祭大宗也。昔興獻帝奉藩安陸,則不得祭憲宗。今陛下入繼大統(tǒng),亦不得祭興獻帝。是皆以禮抑情者也?!嫉炔桓覍㈨?,但于正統(tǒng)無嫌,乃為合禮?!奔尉傅鄄宦牐熈钔艨£悹?,汪俊具疏引罪,嘉靖帝嚴旨切責,并催促立廟甚急。汪俊以事情有干正統(tǒng),拒不奉詔,嘉靖帝令集廷臣會議。
三月十四日,汪俊復(fù)上議說:“請于安陸特建獻帝百世不遷之廟,俟他日襲封興王子孫世世獻饗,陛下歲時遣官持節(jié)祭祀,亦足申陛下無窮至情矣?!奔尉傅圻@次已經(jīng)下定了絕不讓步的決心,仍命遵前旨再議,于是汪俊就抗疏乞休,連請幾次,嘉靖帝沒辦法,只好責其肆慢,準其辭職。內(nèi)閣廷推吏部侍郎賈詠、禮部侍郎吳一鵬代替,嘉靖帝這次卻要選一個支持自己觀點的人,便特旨召南京兵部侍郎席書接替汪俊,在席書未到之前,暫時由吳一鵬代管禮部事務(wù)。
張璁和桂萼在南京接到征召進京的旨意,非常高興。但還未及啟程,朝中已經(jīng)同意給興獻帝加“皇”字稱號了,都御史吳廷舉便設(shè)法阻止讓他們進京。他們?yōu)榇烁械骄趩?,便上疏爭“考”字。嘉靖帝見到他們的奏疏,覺得有理,又下旨召他們進京。同時命禮部再議大禮之事。張、桂二人在啟程前,聯(lián)合了南京刑部郎中黃宗明、都察院經(jīng)歷黃綰一起上疏,敦促嘉靖帝說:“今當明父子大倫,繼統(tǒng)大義,改稱孝宗為'皇伯考’,昭圣為'皇伯母’,而去'本生’之稱為'皇考恭穆獻皇帝’,'圣母章圣皇太后’?!鄙鲜柚笏麄冮_始北上。
大學士蔣冕以政府首腦的身份,極力諫止嘉靖帝的建廟之舉。他見嘉靖帝不聽,便又以天變之類的事情來勸告,嘉靖帝還是不聽,蔣冕沒有辦法,就堅決要求辭職,嘉靖帝挽留不住,只好批準。蔣冕走后,毛紀代為首輔。
嘉靖三年五月,奉先殿西室修葺完畢,嘉靖帝親自題名為“觀德殿”,派代理禮部尚書吳一鵬和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賴義、京山侯崔元前往安陸州,奉迎興獻皇帝神主。吳一鵬等人走后不久,張璁和桂萼就到了京城,兩人馬上給嘉靖帝上疏,條陳七事,極論兩考之非,力詆禮臣不學無術(shù),建議以興獻帝為“皇考”、以孝宗為“皇伯考”,由此而引發(fā)了一場更大的政治斗爭。
六月初,給事中張翀率30多人聯(lián)名上奏,御史鄭本公率44人連名上奏,彈劾張、桂二人。張翀還將群臣奏章發(fā)到刑部,要求給他們定罪。刑部尚書趙鑒定好了罪名,準備報請嘉靖帝批準,并悄悄對張翀說:“若得諭旨,便撲殺之”(《明史紀事本末》卷50)。嘉靖帝看了以后非常生氣,切責了張翀和趙鑒,并且直接傳旨,任命張璁和桂萼為翰林學士、方獻夫為侍講學士。吏部尚書喬宇請求罷黜張、桂二人,嘉靖帝怒責喬宇,喬宇請求辭職,嘉靖帝當即批準。楊慎率領(lǐng)翰林院官抗議對張、桂的任命,嘉靖帝就停發(fā)他們的俸祿。吏部員外郎薛蕙上書批駁張璁和桂萼的觀點,嘉靖帝責他出位妄言,下鎮(zhèn)撫司獄拷訊。凡是上書攻擊張、桂二人的,都受到嘉靖帝的嚴厲懲罰。
張璁和桂萼為了反駁朝臣的攻擊,又給嘉靖帝上書,條例十三事,指責禮官的欺妄之罪。鴻臚寺少卿胡侍上書反駁,立刻被逮治、貶謫到外地。在兩派互相攻擊時,嘉靖帝屢次派司禮監(jiān)宦官到內(nèi)閣,要求大學士毛紀擬旨,去掉冊文中的“本生”二字,頒詔天下。但是,毛紀等力言不可,拒不執(zhí)行。
嘉靖帝生氣了。七月十二日,嘉靖帝再次敕諭禮部:“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更定尊號曰'圣母章圣皇太后’,于七月十六日恭上冊文,遣官祭告天地、宗廟、社稷,即具儀以聞”(《明世宗實錄》卷41)。毛紀等人屢次上書反對;吏部侍郎何孟春偕九卿秦金等具疏,發(fā)十三難以批駁張璁;禮部侍郎朱希周率郎中余才、汪必東上書諫爭說:陛下這樣做將使“明詔為虛文,不足信天下”;翰林學士豐熙等、六科給事中張翀等、十三道御史余翱等以及六部郎中等官,盡皆上書諫爭;群臣們一連上了十三道奏章,嘉靖帝將奏章一概留中不發(fā)。
七月十五日,上朝剛罷,眼看明天就要上尊號了,嘉靖帝還將群臣奏疏留中,群臣為此憤憤不平,情緒異常激動。兵部尚書金獻民和大理寺少卿徐文華、吏部侍郎何孟春一邊走一邊議論說:“諸疏留中,必改孝宗為伯考,則太廟無考,正統(tǒng)有間矣?!眲倓傋叱鰧m門,何孟春向大家倡議道:“憲宗朝,百官哭文華門,爭慈懿皇太后葬禮,憲宗從之,此國朝故事也?!焙蚊洗涸谶@里說的是憲宗在位時,其父英宗的正宮皇后錢氏無子,過世之后,憲宗生母周太后不愿意讓錢氏與英宗合葬裕陵,想把那個位置留給自己,經(jīng)過群臣跪哭文華門,憲宗終于同意將錢氏和英宗合葬。這段前朝故事使得京官們一直引以為榮。
翰林修撰楊慎聽何孟春這一倡議,馬上起而響應(yīng)。他撩起朝服對百官說:“國家養(yǎng)士百五十年,仗節(jié)死義,正在今日。”于是編修王元正、給事中張翀等緊跑到金水橋南,攔住群臣說:“今日有不力爭者,必共擊之。”見群臣都停住了腳步,何孟春、金獻民、徐文華又做了一番動員,激以綱常大義,百官們?nèi)呵榧ぐ?,皆愿效法前朝,力爭大禮。于是九卿有尚書金獻民、秦金、趙鑒、趙璜、俞琳,侍郎何孟春、朱希周、劉玉,都御史王時中、張潤,寺卿汪舉、潘希曾、張九敘、吳祺,通政張瓚、陳沾,少卿徐文華、張縉、蘇民、金瓚,府丞張仲賢,通政參議葛檜、寺丞袁宗儒等23人;翰林院有掌詹事府侍郎賈詠、學士豐熙、侍講張壁、修撰舒芬等22人;給事中有張翀、劉濟、安磐等21人;御史有王時柯、余翱等30人;諸司郎官六部133人;這些百官共有220多人,一起跪哭于左順門,有的高呼太祖高皇帝,有的高呼孝宗皇帝,聲徹禁廷。
當時的嘉靖皇帝也是剛剛下朝,正在文華殿休息喝茶,忽聽得左順門外人聲洶洶,就問身邊宦官是怎么回事?宦官報說是百官跪哭左順門,爭大禮之事。嘉靖帝就派司禮監(jiān)宦官傳諭,讓群臣趕緊退朝。群臣固伏不起,要求“必得諭旨乃敢退?!辈粌H如此,尚書金獻民見跪哭的群臣中沒有閣臣,便說:“輔臣尤宜力爭。”朱希周便跑到內(nèi)閣告知毛紀,毛紀和新入閣兼文淵閣大學士的吏部尚書石珤馬上也趕到左順門,加入了跪哭的行列。
嘉靖帝見跪哭的群臣不退,再次派司禮監(jiān)宦官傳諭說:“恭穆獻皇帝神主將至,冊文、祝文悉已撰定矣。爾等姑退?!比撼既耘f跪伏不起,非要讓嘉靖帝改正大禮不可。從辰時到午時,嘉靖帝一再傳旨,群臣堅拒不退。嘉靖帝惱怒了。18歲的青年皇帝拍案而起,命令錦衣衛(wèi)把為首者抓起來。于是豐熙、張翀、余翱、余寬、黃待顯、陶滋、相世芳、母德純8人被逮下詔獄。這一做法無異于火上澆油,群臣的情緒更加激動。楊慎、王元正兩人站起身沖到門前,捶撼著那厚重的朱漆大門,放聲大哭。一時間群臣也都放聲大哭,聲震闕廷。
嘉靖帝大怒了。立命將五品以下的官員全部逮下詔獄拷訊,四品以上及司務(wù)等官暫且待罪。于是員外郎馬理等134人被下獄,何孟春等21人、洪伊等65人俱待罪。七月十六日,上章圣皇太后尊號為“章圣慈仁皇太后”,在舉行冊禮時,尚書秦金、金獻民、趙鑒、趙璜、侍郎何孟春、朱希周、都御史王時中、大理少卿張縉、徐文華等人全都沒有參加。七月二十日,錦衣衛(wèi)請示嘉靖帝,關(guān)在獄中的和待罪的官員該如何處理?嘉靖帝對這些朝臣們敢于蔑視君權(quán)耿耿于懷,下令四品以上停俸,五品以下當廷杖責。命令一下,五品以下的官員一個個被拖翻在殿廷上,一頓杖打得他們皮開肉綻,其中編修王相、王思等16人由于傷重,先后死去。七月二十一日,興獻帝的神主從安陸州到了京城,安放在觀德殿,嘉靖帝給上的尊號為“皇考恭穆獻皇帝”“本生”兩個字去掉了。
七月二十六日,大學士毛紀致仕。當群臣跪哭左順門時,毛紀也參加了。事過之后,毛紀上疏請求寬宥伏闕諸臣,又遭傳旨切責為“要結(jié)朋奸,背君報私。”毛紀憤然上書求退,嘉靖帝責備他“有負重托,且因辭奏諫,咎歸朕躬,豈大臣忠厚愛君之意?”(《明世宗實錄》卷41)。最后特允其致仕。
七月二十八日,當大禮獄處分已經(jīng)完結(jié)后,嘉靖帝的怒氣仍未消除。有人趁機對嘉靖帝說:“當戊寅(指十五日)朝罷,群臣業(yè)已散去,乃修撰楊慎、檢討王元正、給事中劉霽、安磐、張漢卿、張原、御史王時柯等七人實糾之伏闕哭。”嘉靖帝一聽不禁勃然大怒,命錦衣衛(wèi)再次杖打于廷,結(jié)果這7個人又第二次受杖,張原竟死杖下。杖過之后,楊慎、王元正、劉霽被充戍,安磐、張漢卿、王時柯被削籍為民(《明世宗實錄》卷41)。議禮反對派跪哭左順門的悲壯之舉,被嘉靖帝一頓大棒打得煙消云散。
?。ㄔ瓌?chuàng):鐘祥市歷史文化研究會侯書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