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在明代歷任內(nèi)閣首輔中有兩個“最”:
一是,夏言從一個正七品的言官升到正二品的禮部尚書,僅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升遷之快是史無前例的。
二是,夏言是唯一一個被公開斬首棄市的內(nèi)閣首輔,下場非常悲慘。
當初恩寵時有多么無以復加,最后拋棄時就有多么狠絕無情。
夏言一直都沒想明白,圣寵到底是怎么來的,又是怎么沒的,他到死時還以為他只是被嚴嵩陷害的。
夏言出生于官宦家庭,聰明,書讀得特好,十八歲就可過目成誦,是以父母對他的期望很高。
夏言雖然是江西人,但因出生在北京,說了一口地道的官話。
有一次,夏言在浙江隨父親寓居時,學了幾句方言,遭到父親嚴厲的斥責。
父親說,“多少前輩因為不會說普通話,根本無法參與經(jīng)筵,為皇帝講讀,你聲音洪亮,吐字清晰,怎么不知道珍惜呢!“
在父親心里,夏言性格剛直,談吐又好,將來做個給事中糾劾政事,或是做個翰林為皇帝講讀是最好的了。
當然父親還有個小私心,在皇帝身邊辦事,將來熬到尚書之位,就可以免除他家世代的軍籍,這是明朝的硬性規(guī)定。
在父親的嚴格教導下,夏言的學業(yè)進步迅速,“舉業(yè)之暇,留情詩賦,揮筆數(shù)千言立就”,連父親的應酬文字,夏言也全部代勞。久而久之,竟使夏言在江浙一帶小有名氣。
不得不說,夏言將來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地升遷,父親至少有一半的功勞。
如父親所愿,夏言進入官場后不久,便擢升為兵科給事中。
此時嘉靖皇帝剛剛即位,夏言第一封諫言,就是建議皇帝下朝后,依然能”親賢臣,遠小人“。
而后夏言又奉命查革冗員、查勘莊田。期間共裁革官員3199人。查勘順天府等周圍土地20余萬畝, 退還侵占民田2萬多畝。
這個時期的夏言勇于任事,積攢多年的抱負之心火熱,干勁十足,不畏強權,查看百科里夏言的許多政績也多是出于這個時候。
但真正讓夏言平步青云的并不是他的政績。
嘉靖九年正月十五,新年開朝第一天,作為一個合格的言官,夏言給皇上呈上了新年第一個建議。
夏言建議恢復皇帝親耕南郊,皇后親蠶北郊的典禮。
這是自周朝就流傳下來的國家大典。每年春天由皇帝揮動第一下鋤頭,由皇后投喂第一片桑葉,代表著統(tǒng)治者以身作則勸課農(nóng)桑,又有向農(nóng)神祈禱這一年風調(diào)雨順之意。
這項建議雖比較常規(guī),但嘉靖皇帝看后卻格外興奮。
自嘉靖經(jīng)歷了大禮議斗爭后,在禮學方面頗有涉獵,他發(fā)現(xiàn)目前大明采用的天地合祀之禮不合古法。
按照周禮,祭祀天地是分開進行的,冬至日在南郊祭天,夏至日在北郊祭地。
朱元璋建國之初,本是沿用周禮,但洪武十年,天災頻發(fā),朱元璋認為是分祀天地造成,便把分祀改成了合祀,一直沿用至今。
嘉靖認為合祀有違周禮,對天帝不夠尊敬,他想把合祀改回分祀,但他也知道貿(mào)然改變,相當于變更祖制,可能會遭到朝臣反對。
于是,嘉靖想先試探了一下大學士張璁的意見,張璁可是在大禮議中以一篇奏疏讓所有吵著“認伯為父”的人都閉了嘴的牛人。
嘉靖以為張璁這位禮學專家肯定會支持自己,遵從古禮,萬萬沒想到張璁卻認為,現(xiàn)在祭祀的形式也不算違背周禮,況且改變祖制確實不太好。
嘉靖又去問了禮部尚書李時的意見,李時也不贊同。還是不死心的嘉靖,又用占卜的辦法請示太祖,結(jié)果還是不行。
就在嘉靖泄氣的時候,夏言的奏疏出現(xiàn)了!雖然夏言的建議并不是分祀天地,但卻與南北郊之禮有關。
嘉靖非常興奮,一面同意夏言的建議,立即在北郊建造親蠶禮的祭壇,另一方面把自己分祀天地的想法透露給夏言。
夏言體察到圣意,知道皇帝不好先張這個口,需要有人替皇帝說話,作為臣子自當為皇帝分憂。
于是,夏言馬上上疏,請求分祀天地。
不出所料,果然遭到一些大臣的反對,夏言既然了解嘉靖的心意,便無所顧忌沖在前面與群臣論戰(zhàn)。
而嘉靖呢,躲在后面觀察群臣的反應,偶爾出來表揚一下夏言的論點,還將反對最強烈的霍韜下獄。
皇帝態(tài)度如此強硬明確,群臣不得不同意改合祀為分祀。
自此夏言開始平步青云,不僅時常為嘉靖講解經(jīng)史,還成了嘉靖新的禮學顧問,幫嘉靖重新制定了先祖的祭祀禮儀。
夏言的個人優(yōu)勢也充分地發(fā)揮出來了。夏言人長得帥,口齒洪亮,講讀時不說方言,尤其文采特別好,常常唱和嘉靖的詩作,寫的青詞更是令嘉靖十分滿意。
嘉靖看夏言也是越看越喜歡,從侍讀學士,提拔到少詹事兼翰林學士,從禮部左侍郎,提升到禮部尚書。
到了嘉靖十五年,夏言加太傅太子太師,武英殿大學士,正式入閣。
人在顯貴后,往往容易沉迷其中,迷失自我。
夏言自從獲得盛寵后,經(jīng)常出入王侯公卿的飲宴,他的詩詞中也流露出優(yōu)越感和得意之情。
加之,嘉靖時時賞賜,處處關懷,讓夏言有一種與皇帝甚為親近的錯覺,侍君時就沒那么恭敬謹慎了,這顯然是為臣的大忌。
嘉靖十七年四月,夏言陪同嘉靖拜謁皇陵,途中他的帳篷起火,還燒了武定侯郭勛和大學士李時的帳篷。夏言沒有獨自承擔責任,反而是和郭勛、李時一同請罪,被嘉靖毫不客氣地責備一頓。
嘉靖十八年五月,嘉靖巡幸大峪山,夏言伴駕去遲了,嘉靖大怒,斥責夏言怠慢無禮。
嘉靖曾賜給夏言一枚銀印,密疏上奏時用,夏言忘記用了,嘉靖也非常生氣。
嘉靖十九年八月,皇太后去世,夏言在太子喪服禮制的奏疏中,使用了錯別字,又被嘉靖一頓罵。
這些看起來都是一些小事,怎么嘉靖如此在意?
嘉靖在執(zhí)政的四十五年期間,他的表現(xiàn)是兩極分化的。在前期,嘉靖也是一個“銳志中興,以明圣述為己任”的勤政有為之君。
不過,隨著嘉靖帝位穩(wěn)固,銳意進取的心也逐漸減弱了,而且嘉靖身體一直不太好,他從小生在南方,對北方寒冷干燥的氣候很不適應。
嘉靖自即位以來,每到冬季,都會感冒,后來又患上了慢性支氣管炎,每年病的時間也越來越久。
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使嘉靖都不愿再承擔太繁重的政務,只能由內(nèi)閣代勞,所以嘉靖朝的內(nèi)閣權力是很大的。
但是,嘉靖對于剛即位時,內(nèi)閣首輔楊廷和率領百官逼迫他“認伯為父”的景象記憶猶新,產(chǎn)生了嚴重的心理陰影,也很難對繼任的內(nèi)閣首輔們報以足夠的信任。
對于皇權他是無論如何都要牢牢抓住的,無論內(nèi)閣權力如何大,都不能有一絲一毫怠慢皇權。
嘉靖這個人本來就敏感多疑,人到中年后更甚,所以對于夏言的那些小錯誤,在嘉靖看來就是在怠慢皇權,必須嚴厲訓斥。
然而這些,夏言是感受不到的。
因為說實在的,夏言很能干,青詞寫得又好,嘉靖很難離得開他,所以盡管有兩次嘉靖已經(jīng)下令讓夏言致仕,但沒過多久就原諒了他,又召了回來。
不過,世界上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嘉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替代夏言的人,這個人就是嚴嵩。
兩相對比,嘉靖覺得嚴嵩簡直比夏言更聽話,更順圣心。
嘉靖十八年,夏言因功受封,自擬“上柱國”這個勛號,嘉靖當時也沒啥意見,還想把這個勛號同時加給嚴嵩。嚴嵩卻不受,說了一通不敢用“上”字,非人臣禮。這讓嚴嵩在嘉靖心里很加分。
同年,夏言和嚴嵩陪同嘉靖南巡,嘉靖拜謁顯陵后,有意讓群臣上賀表,夏言卻說等回京再上不遲,但嚴嵩馬上體察到圣意,堅持立即上賀表,讓嘉靖很滿意,這樣嚴嵩又加了分。
嘉靖迷上修道后,有一次賜給夏言、嚴嵩修煉戴的香葉冠,夏言認為這不是大臣應該戴的東西,不合禮制,從來不戴,但嚴嵩每次下朝都會戴此冠,還特地用輕紗籠住以示鄭重。
這讓嘉靖更喜歡嚴嵩嫌棄夏言了。
嘉靖二十一年,夏言再次犯了大忌。
先是不顧嘉靖圣旨,千方百計羅織郭勛的罪名,把郭勛弄死在了詔獄。
其次,夏言與太監(jiān)高忠交好,還將嘉靖關于興建大享殿不需要寫敕令文稿的話泄露給他,讓嘉靖懷疑他們互相勾結(jié)。
此外,夏言還僭越在西苑乘轎,嘉靖不上朝時,夏言也不去內(nèi)閣上班,在家辦公。
種種不滿累積之后,嘉靖終于爆發(fā)了。
這次嘉靖徹底把夏言趕回老家,由嚴嵩接任夏言的位置,進入內(nèi)閣。
如果夏言此次革職還鄉(xiāng)能安心養(yǎng)老的話,也就不會有后面的悲劇發(fā)生。
但夏言是個虛榮心很強的人,從前顯貴的時候,呼朋引伴,作詩唱和極為風光,現(xiàn)如今一無所有,門前稀可羅雀,這使夏言很是落寞。
在家閑住期間,夏言時常懷念以前行走宮闈的日子,每年嘉靖過生日夏言還呈遞賀表,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再被起用。
終于,夏言的期望沒有落空。三年后,朝廷來了詔令,召夏言復職,仍舊入主內(nèi)閣,位居嚴嵩之上。
這種失而復得的感受令夏言喜不自禁,早就忘記了嘉靖的喜怒無常,他甚至覺得嘉靖特意冷落自己三年,是對自己的磨練與考驗,是大有深意的。
為了表達自己的感恩之情,夏言入朝之后,一連寫了十二首恩紀詩, 將帝王的恩典與賞賜悉數(shù)記錄以彰顯自己恩寵未失反增。
但實際上,嘉靖只是擔心內(nèi)閣無人制衡嚴嵩,才想起一直與嚴嵩不和的夏言。
自作多情的夏言,回朝后仍然舊習未改,盛氣凌人,尤其事事針對嚴嵩,排除異己。
于是,死神離他也越來越近了。
嘉靖二十五年十二月,陜西總督曾銑提出出兵收復河套。
河套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是歷代帝王、邊將所公認的,收復河套不僅可以防止北方蒙古肆意入侵山西一帶,還能給蒙古有力打擊。
做過兵科給事中的夏言對此也有過研究,他看了曾銑的方案后,覺得大為可行,便極力支持。
起初,嘉靖也是贊成的,哪個皇帝不想建功立業(yè)呢。
但收復河套并非一蹴而就,需要非常龐大的軍需供給,花很多錢,當時大明的財政已經(jīng)非常拮據(jù)了,如果打不贏,真的是白花錢,什么也沒得到。
嘉靖掰手指頭左算右算都覺得不劃算,索性他就變卦了。
夏言覺得機會難得,還想再辯,但嚴嵩再次看出圣意,馬上轉(zhuǎn)頭支持皇帝,還趁機說了夏言許多壞話。
嘉靖一氣之下,說夏言是“強君脅眾”,再次將夏言罷免。此時嘉靖還沒想殺夏言,但嚴嵩不想將來夏言再有機會騎在自己頭上,便羅織了夏言兩項罪名。
其一,誣陷曾銑戰(zhàn)敗不報、貪墨軍餉,夏言收了曾銑的賄賂替他隱瞞罪行,文臣武將結(jié)交是大忌;
其二,誣陷夏言離京時說了埋怨皇帝的話,是大不敬。
負責徹查此事的錦衣衛(wèi)都督陸炳跟嚴嵩是一伙的,陸炳上報嘉靖稱一切罪證屬實。于是,曾銑被斬首,夏言逮捕入獄。
夏言入獄后,仍然心懷希望,以為嘉靖不會殺他,左不過幾個月后就出去了。
他積極上疏為自己辯解,同時指責嚴嵩蓄意陷害,揭發(fā)嚴嵩,貪贓枉法的罪證,但嘉靖已經(jīng)不愿意聽了。
嘉靖二十七年十月二日,夏言在西市被斬首,終年67歲。
夏言到死還以為自己是無罪被誣陷致死,他的遺言中還渴望將來“世有公論”。
但嚴嵩的誣陷并不是夏言之死的根本原因,以迎合嘉靖成功上位的夏言始終沒有看清,只有迎合、順從才能圣寵不衰。
而夏言陡然上位后,便志得意滿,盛氣凌人,不但不再順從嘉靖的喜好,還跟嘉靖唱反調(diào),甚至屢屢觸犯嘉靖的大忌,這才是夏言之死的根本原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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