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自今,離別是人生的主題之一。同學惜別,戀人離散,朋友分道,不知要演繹出多少愁腸百結。因此,古人便有“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一說,近代學者王國維也說:“人間第一耽離別?!弊阋婋x別是人之情感的集中體現(xiàn)。由此,在古代就產(chǎn)生了一個特殊的詩歌類別:送別詩。
較之于當代,送別詩產(chǎn)生的背景是迥然不同的。我們現(xiàn)在有現(xiàn)代化交通工具和通信工具,見不著人還能聽到聲音,可古人山水阻隔、信息不暢,伊人一去,不知猴年馬月才能相見,人家能不惆悵和痛苦么?只好發(fā)乎情訴諸詩,表達惜別之意相思之情。另外,古人活動局限一隅,外部世界對于古人而言,非常陌生,充滿了變數(shù)和未知數(shù),人走了,不知道有多少擔心?,F(xiàn)代人要去一個地方,可以通過網(wǎng)絡、電話等等手段提前熟悉情況,心中有數(shù)得很。因此,盡管古代送別詩林林總總,數(shù)量龐大,但表達的感情非常真摯和深沉。這是送別詩一個最大的特點。
同為送別,但用情各異。先看宋代詞人柳永的《雨霖鈴·寒蟬凄切》: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jīng)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上闋說分手時依依不舍,下闋說分手后無法釋懷。其中“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一句,把伊人一去后會難期的惆悵表達得淋漓盡致。整首詞中透露著深深的傷感,可視為傷情的代表作。
也有沉溺傷情之中而不能自拔的,比如杜甫的《贈李白》:
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
通過終日飲酒來麻醉自己,這該是有多深的留戀?這首詩應屬頹情的翹首之作。
還有一種“再別康橋”式的別情。如劉子翚《絕句送巨山》:
二年寄跡閩山寺,一笑翻然向浙江。
明月不知君已去,夜深還照讀書窗。
其中“明月不知君已去,夜深還照讀書窗”,很有點徐志摩《再別康橋》詩中“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的韻味,只是《絕句送巨山》更顯出一點幽思。因此,筆者把這類送別詩歸為幽情之作。在一種悄無聲息中滋長著別情。
當然,送別詩中更多的是體現(xiàn)一種溫情。王維在《渭城曲·送元二使安西》詩中這樣說: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詩中既有一種淡淡的惆悵,更有一種珍惜眼前珍重友誼的溫馨,“勸君更盡一杯酒”,把不舍之情融入了這句詩當中。筆者把該詩當作溫情的送別詩。而王昌齡的《送柴侍御》在溫情中則有暖暖的寬慰:
沅水通波接武岡,送君不覺有離傷。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
送別詩的最高境界當屬豪放和樂觀的心態(tài)。不因離別而凄婉哀傷,反而激發(fā)出雄闊的志向和抱負。且看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游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句尤現(xiàn)胸懷闊大壯志凌云的抱負,催人奮進。李白也有“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眼光都放得很遠,境界一下子豁然開朗,帶來的精神力量超出了個體。我們把這類送別詩稱為豪情詩。
不管送別詩表達了何種感情,但這些感情都是發(fā)自內心的自然流露,情感有層次之分,但卻沒有扭捏作態(tài)的呻吟。我想這應該首先基于作者的切身體驗和閱歷,像詩人李白,一生輾轉多地,閱歷頗深,在不斷的停留與出發(fā)中切換,對人生的離別況味自有更深體悟,再加上他理想遠大,所以體現(xiàn)在詩詞,意象多壯麗而闊大。而宋代詞人柳永則不同,一生落魄,屈身于青樓女子之中,詩詞的意象多是纏綿悱惻之氣。除此之外,送別詩的深情還應緣于人的共情。人之相處,朝夕為伴,所謂日久情深,誠如斯言。一旦離別,情感的天平就失衡,所以別情成為人的共同感情。
那么,送別詩與我們當代人的生離死別有何關系?現(xiàn)在人們的離別至少在空間上不是羈絆,難成傷感之由,但上述所說的共情則從未改變,所以每年的六月上演的一幕又一幕多情離別,才同樣感人。然而,現(xiàn)代社會人際關系的變化,則也銷蝕了離別的味道。不是嗎?回首過去,居然發(fā)現(xiàn)沒跟室友平時沒什么交往,發(fā)現(xiàn)老師的身影很模糊。何談離別的真誠和真摯。也許有的人要的就是一張離開的證明、一紙離去的通知。離開很容易,善于告別則是一堂還沒有學過的課。
“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若無飛蓬情懷,杯中物僅為偷生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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