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ién es Mai Jia？ El escritor de mayor éxito en el mundo que no podrás dejar de leer.（誰是麥家？你不可不讀的世界上最成功的作家）
今年六七月間，印著這句廣告語的大巴奔馳在馬德里18條主要公交線路上。字母的背后，深褐色的木格鋪在紫紅色的絲絨上，某一格的骰子上方寫著金色的Mai Jia，白色寫著西語書名《El Don》。
彼時，廣告的主角、中國作家麥家正在當?shù)貐⒓悠湫≌f《解密》西語版的宣傳活動?？吹阶约旱拿衷跉W洲大街上掠過，他既開心又震驚。
不久之前，這位50歲的中國作家還曾說起他的自卑。
“跟我齊名的作家或者跟我年齡差不多的作家早就在國外出書了，我的書為什么走出去這么難？我記得光磊（其海外版權(quán)）有一個資料做了40多頁，但是在倫敦書展上還是無人問津，當時我也懷疑自己作品的價值。”
不料，一切在一年時間里發(fā)生陡轉(zhuǎn)。
今年3月，麥家面世12年的《解密》經(jīng)由企鵝和FSG兩個國際出版巨頭推出，在21個英語國家同步上市，24小時即創(chuàng)造中國文學作品在線排名最好成績。高達15%的版稅與國際一線作家并肩?！督饷堋愤€被收進“企鵝經(jīng)典”文庫，成為繼魯迅、錢鐘書之后，被收進該文庫的中國當代作家第一人。
5月的倫敦書展上，西班牙行星出版集團的國際版權(quán)經(jīng)理丹尼爾?克拉德拉向同行放出豪言：“你們直接報價簽約就對了！”
這家全球排名前六的出版商本打算先推《暗算》，在看到企鵝的《解密》英文版后，改變初衷，迅速推出了該書的西語版本。上市不到一個月，麥家也有生以來頭一回，接連出訪西班牙、墨西哥和阿根廷三個歐洲和拉美國度，參加了被坊間稱為“巡游”的重磅宣傳。25天里，他馬不停蹄地接受了107家西語媒體的采訪，既有莊嚴如墨西哥國家美術(shù)宮舉辦的對話，也有像“工會頭目大戰(zhàn)匪徒”這樣奇特名稱的電臺節(jié)目。截至發(fā)稿時止，《解密》已經(jīng)在西班牙銷售了13000本，創(chuàng)下中國作家在當?shù)氐男聲捌阡N售紀錄。
麥家說：“我不是一個喜歡長途旅行的人，但這一次，我盡量減淡自己的焦慮感，就是為了代表中國作家做一次推廣。中國現(xiàn)在的作家需要強心劑，好讓世界對我們有更好的了解?！?一場被推掉的家宴
據(jù)麥家的助理（也是麥家夫人）閆顏介紹，出行西語三國之前，他們既激動，又有些忐忑?！斑@么大的手筆，我們很開心。但也很害怕，如果當?shù)孛襟w、讀者沒興趣，賣不好，會給后來的中國作家留下隱患?！?/p>
結(jié)果形勢出乎意料地火爆。
離開馬德里去巴塞羅那，在火車站的書店，一個年輕的男店員立刻就認出了麥家。
“他說你就是這個書的作者，因為媒體報道了，都是我的全身照，他很激動，馬上就打電話跟店長說，《解密》的中國作者正在我們書店！店長大概在500米之外跑過來，一個很漂亮，但是很胖的中年婦女。跑得太急，見面時，她的臉都是白的，氣都喘不過來。擁抱時，在我的肩膀上喘息了很長時間。她說，今天是賣你的書第16天了，我已經(jīng)賣了18本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這是很小的一個書店，火車站的書攤，我原來才訂了20本你的書，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決定訂200本了?！?/p>
1974年開始營業(yè)的“對話”書店坐落在塞拉諾大街上。書店建筑風格獨特，整體設(shè)計和裝修都由西班牙著名建筑師拉斐爾?莫雷諾完成。這個夏天，麥家的《解密》被放在書店的中央位置，為了吸引顧客注意，店家還特意加入了中國元素：書上放了一雙筷子，旁邊是一個調(diào)羹和一件瓷器。
作家哈維爾?西耶拉被稱作西班牙的丹?布朗。閆顏沒想到，他會參加麥家和西班牙作家的見面會?！耙驗樗麤]有義務(wù)來捧場，這可沒有出場費。而且那天是他的結(jié)婚紀念日，他打電話給太太，取消了家宴，參加了我們邀請的晚宴。” “我不是一個喜歡長途旅行的人，但這一次，我盡量減淡自己的焦慮感，就是為了代表中國作家做一次推廣。中國現(xiàn)在的作家需要強心劑，好讓世界對我們有更好的了解?！?/p>
在活動上，作為本土作家代表，哈維爾向當?shù)仄渌淖骷医榻B了麥家。在哈維爾眼中，《解密》難以被歸類并貼上標簽，不同于“《解密》有卡夫卡、博爾赫斯、馬爾克斯等人蹤影”的陳詞濫調(diào)，他覺得，容金珍（《解密》的主角）還有麥家本人更像堂吉訶德，是一個無私追求知識的英雄。
從西班牙到墨西哥，再到生活水平不高、但人均書店量全球第一的阿根廷，麥家不斷收獲驚喜。
“自從踏上這個因博爾赫斯而夢幻的南美國度，我的文學之鄉(xiāng)，時間就在文學和足球之間……城市的一端是氤氳深邃的拉普拉塔河重若千鈞的寧靜，另一端則是探戈和世界杯點燃的熊熊鼻血?！彼绱藢懙?。
到阿根廷的時候，西語的《解密》才出版27天?！俺霭嫔缟玳L約我到書店，讓我猜賣了多少本，我從200本到800本猜了三次。他說第一批投放4000冊，現(xiàn)在大概三分之一的書店已經(jīng)賣完了?！?一位西班牙攝影記者正在為 麥家拍攝照片。
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麥家在《號角報》記者的引領(lǐng)下，穿行在博爾赫斯筆下的玫瑰街角，他的故居，作家晚年的工作室，當?shù)刈鲄f(xié)主席的私人收藏館―作協(xié)主席是博爾赫斯的前同事，他將博爾赫斯的很多物件都收藏在自己的家里，包括雕像、書籍、離婚證明、手稿……這是一次名副其實的“圓夢之旅”。
“博爾赫斯不是和圖書有著莫大的淵源嗎？他曾是圖書館館長。我們看到五顏六色的書，這里真的就是一個創(chuàng)作天堂，就是他應(yīng)該待過的地方?！睂Σ柡账褂兄鴺O度崇敬的麥家，在西游的最后，得償夙愿。 “三級跳”脫出母體
《解密》的故事主要圍繞一個名叫容金珍的孤兒展開，他有著極高的數(shù)學天賦，在經(jīng)歷兩次收養(yǎng)之后，被招入破譯密碼的情報機構(gòu)“701”基地。容金珍天資過人也自閉脆弱，在挑戰(zhàn)一個個難度升級的密碼時，巨大的壓力和丟失筆記本的挫折將他打垮，徹底陷入了瘋癲。
從事國際版權(quán)經(jīng)紀的譚光磊在讀到麥家的作品后，自薦做他的海外版權(quán)。在麥家的好幾部作品里，他相中了《解密》。“一般講到麥家，大家第一個想到的都會是《暗算》，但我恰恰覺得《解密》才是適合第一部走向海外的作品，后來也證明我是對的?！?/p>
然而為此書準備的英文資料尚未有成果。直到2010年，在首爾國立大學任教的英國漢學家米歐敏（Olivia Milburn）利用暑假時間來上海參觀世博會，返程時飛機晚了三個小時。為了打發(fā)時間，她在機場買了《解密》和《暗算》。沒想到，這成為改變兩本小說和作家命運的轉(zhuǎn)折點。
說來有緣，米歐敏的專業(yè)是中國先秦歷史，對中國當代文學幾乎一無所知，之所以產(chǎn)生對《解密》的購買沖動，全因祖父二戰(zhàn)時曾在英國布雷奇利莊園工作―那是英國破譯德國密碼的大本營。
身為英國破譯家的孫女，米歐敏很想把這本看上去很有歷史和傳奇色彩的小說翻給祖父看看，因此最先選擇了《暗算》里的第三章《陳二湖的影子》。此后，她又把譯稿給了大學同學、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的資深翻譯者藍詩玲（Julia Lovell）。
米歐敏的譯文準確生動，文字里透著一種古典美和異國氣質(zhì)。藍詩玲很快將譯稿推薦給老牌出版集團―企鵝。對方發(fā)現(xiàn)麥家作品在海外出版界幾乎是空白，只有幾個小短篇被翻譯過，立即聯(lián)系上譚光磊。
2011年，企鵝同時購買了《解密》和《暗算》兩本書的全球英文版權(quán)，并同意使用米歐敏以及在曼徹斯特大學的漢語研究助教克里斯托弗?佩恩合作翻譯的英文譯本。
對于譚光磊來說，這簡直是天賜之物，“我突然就有了這么棒的一個翻譯版本，內(nèi)容還如此多。”他說：“在這之前，也有另一位英國編輯參加了倫敦書展組織的英國文學編輯訪華團，來訪過程中聽中國出版人推薦麥家很多次，回國之后就跟我聯(lián)系，差一點就要買下版權(quán)了?？墒且驗樗俺霭娴臇|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獻身》銷售成績平平，公司高層就不敢再投資亞洲作者了，后來這位編輯連工作都沒了。”回憶起《解密》走向海外的過程，譚光磊十分感慨?！拔覀冊oFSG推薦過九位中國作家的14本書，但直到2012年，把麥家介紹給他們時，才實現(xiàn)零的突破。”
譚光磊說《解密》和《暗算》的英文書名 Decoded、In the Dark 都是來自于自己。后來被英美出版社沿用，這也是他特別開心的事。
一年后，英文全本出世，各方報價也隨之而來，美國FSG出版集團和西班牙行星集團在這場全球接力中接踵而至。
企鵝方面打出宣傳語：“2014年最出人意料的懸念作品”“中國最重要的文學現(xiàn)象登陸西方”，隨后進行了密集的媒體宣傳。短短半年時間，《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經(jīng)濟學人》等數(shù)十家重要英文媒體進行了集束式的報道?！捌艽?，而且都很正面，我很驚訝。還引起了中國政府高官的重視，給我打電話表示關(guān)注。”麥家說。
2013年秋，企鵝出版社派出兩人專程到杭州，為《解密》拍攝宣傳片。片子中出現(xiàn)了香煙、鋼筆、殘破的紙張、緊握的拳頭、困在囚室里的背影……“他們花了一周的時間，在杭州街頭找到中國人做演員，利用那些鏡頭和后期制作，讓這個宣傳片有了紀錄片的感覺。這和我們平常國內(nèi)看到的一些作品宣傳很不同?！丙溂艺f。
驚奇還遠不止這些。麥家入圍了企鵝的“經(jīng)典文庫”。企鵝蘭登集團的董事局主席馬金森還特地到麥家家中拜訪，為他送上第一本精裝的英文版《解密》和一張“企鵝歡喜圖”。
“我挺納悶，一個董事局主席，專門登門送書，這是一個很有儀式感的舉動。馬金森先生說，企鵝和蘭登合并之后，每年有12000種圖書，中國市場只有不到1%。他希望通過我的書，會在中國淘到更多的'金子’?！?/p>
之前，麥家一直覺得，自己在英語世界里，是個還在子宮里的“陌生人”。這回，他幾乎是以“三級跳”的速率跳脫出了母體。 “工業(yè)革命之后整個東方，尤其是中國，一直跟著別人跑，或者一直被別人小瞧，其實被別人小瞧還有一個證據(jù)，就是我們非常在乎國外對我們的肯定。甚至我也有這種心態(tài)?！?作品不好，給錢也不出
“我太喜歡它了，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做好它！”行星集團的編輯瑪利亞讀到英文版的《解密》樣書后，激動地沖向辦公室，告訴同事。
行星國際小說總監(jiān)艾蓮娜告訴壹讀記者，“編輯對作品懷有的興奮感，是出版社決定出書的一個重要因素。同時關(guān)鍵在于我們能讀到英文版本，而且能在網(wǎng)上查到大量關(guān)于作者的信息，所以兩者結(jié)合，很快我們就有了巨大的熱情來把此書帶到西語世界?！?/p>
為了讓《解密》能夠在西語國家一炮打響，瑪利亞和她的同事們在書籍包裝和設(shè)計上也費了許多心思?！盀榱私o《解密》取一個最佳的西語名字，就討論了好幾個星期。大家覺得，如果將'解密’直譯為西班牙語的'解開密碼’，內(nèi)涵就太狹隘了。因為這本小說的內(nèi)容遠遠超出這個話題。最后我們選取El Don作為書名，Don是我們對男性的尊稱，El Don可以理解為一個'特別的人’或者'天才’，這才符合主角的形象?！爆斃麃喕貞浾f。
麥家透露，海外出版商并不跟作者打交道，全部通過版權(quán)人運作，簽訂合同之后，不會馬上出書，而是首先進行長達數(shù)月的樣書宣傳。
在閆顏看來，企鵝和行星重視的是作家，不僅僅是作品，他們關(guān)心作家的故事。這和作品曾被譯成英文和法文的作家朱文的印象完全一致。后者的書最初通過人托筆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出版，之后的作品就始終由該出版社和一位固定的翻譯經(jīng)手，“他們不會一次性出版很多，但是會把你的書變成長銷書。”在剛剛結(jié)束的一場業(yè)內(nèi)座談會上，朱文如此介紹。和中國很多出版社的“一錘子買賣”相比，這種連續(xù)性的、長時間規(guī)劃的商業(yè)出版模式，能夠使作家的創(chuàng)作生涯和作品的生命更為長久。
譚光磊對此也深有感觸：“國內(nèi)的出版社向來是買版權(quán)多于賣版權(quán)，所以接觸的外方窗口往往是負責版權(quán)銷售的人，而非購買版權(quán)的編輯。這是一個以'人’為中心的產(chǎn)業(yè)，一切都有關(guān)于編輯的品位、與你的交情，還有國際上同業(yè)之間的口碑，這關(guān)乎每個人的人格特質(zhì)，不是一種能夠批發(fā)式大規(guī)模推動的業(yè)務(wù)?！?/p>
在謹慎選書之后，企鵝等大型出版社一般都有較長的樣書宣傳期，將200到500本樣書分別寄給媒體、書評家、讀者、書店等，及時收集他們的反饋以確定下一步的出版計劃。”譚光磊說。較之一般三四個月的慣例，《解密》的樣書宣傳期竟罕見地長達八個月。
西譯本的推手、麥家的西行翻譯李程給記者打開一個幾十頁的PPT文件，那是3月份剛拿到英文譯本后，行星市場部制訂的推廣計劃。為了做好宣傳，李程和行星三四個部門通了幾百封郵件。
行星為書商、媒體、書店做了一個很漂亮的折疊宣傳冊，形狀就像封面的骰子，令受眾對“密碼”的印象更為深刻。此外，他們還設(shè)計制作了海報、書簽，并給書店都發(fā)了帶有書摘的小冊子。
“中國圖書業(yè)那么發(fā)達，但很少會見到為一本書做公交車的廣告，公交車（廣告）得多貴，一本書才能掙多少錢？”說起馬德里和巴塞街頭的大巴，麥家不住稱奇?！斑@事兒我也問過他們，他們說迄今為止，行星動用公交車為自己的書做廣告，這是第三回?！?在西班牙的多家書店中，麥家的書都被放在最醒目的位置。
未來數(shù)月，麥家在西方的各簽約出版社將會嚴格按照國際明星的培養(yǎng)模式安排麥家進行環(huán)球宣傳。身為浙江作協(xié)主席，麥家出行時還肩負著將本省優(yōu)秀作家推向海外的使命。在巴塞羅那行星總部時，他問：“如果我們想在你們這里出中國作家的書，由作家本人、中國作協(xié)方面出資金，可否？”
對方的回復是，“好的作品，我們花錢也要做；不好的，給錢我們也不做?！?/p>
企鵝出版的中國作家小說名單里，王剛的《英格力士》、王曉方的《公務(wù)員筆記》和何家弘的《血之罪》等位列其中，這幾部都不算是中國大眾熟知的作品。對于有媒體這樣質(zhì)疑，企鵝中國區(qū)負責人周海倫回答：“我們不追求出版在中國最暢銷的書，我們想出的是那些能夠改變西方讀者對中國看法的書。例如，王曉方的《公務(wù)員筆記》是一本只有中國人才能寫出來的好書，提供了一個局內(nèi)人的視角，讓讀者可以深入地了解中國?！?/p>
與上述幾部不同的是，麥家的《解密》《暗算》則在國內(nèi)和海外市場獲得了雙贏。
FSG是美國最負盛名的文學出版商業(yè)集團，有“諾獎御用出版社”的俗稱?？偩庉嫲鹂?欽斯基在北美英文版《揭秘》的扉頁上寫道：“我找到了不同的、復雜而獨特的東西―中國民間傳奇、歷史小說元素、亨利?詹姆斯式的心理描寫和元小說的特色?！?/p>
在宣傳期內(nèi)，近200家英美和西語媒體、獨立書評人對麥家的書作進行了各種解讀。《新共和》的撰稿人從中感受到了“哲學思辨”，《華爾街日報》認為“暗含諸如切斯特頓、博爾赫斯、意象派詩人、希伯來和基督教經(jīng)文、納博科夫和尼采的回聲之感?！倍臅u網(wǎng)站Bustle則評論“這部作品讀起來像是神話或傳說，另一方面看也有些像是對強迫癥患者的研究報告”。
麥家從不反對別人對他的解讀?！白x者和書評家的解讀，有時甚至超過我寫作時的構(gòu)想，這是他們的自由，也是我的幸福和別樣的體驗?！?/p>
《芝加哥論壇報》的撰稿者陳寶琳（Pauline Chen）也是《紅樓夢》英文版的譯者。她在讀《解密》英文版最后一個自然段時，感覺最后一句話出現(xiàn)了誤譯。原譯為：“翟莉的眼睛噙滿了淚水，她吸了吸鼻子，好像就要哭出來了?！钡J為更為貼切的釋譯應(yīng)該是：“我（敘述者）看著她頓時涌現(xiàn)的淚花，一下子覺得鼻子發(fā)酸，想哭”。只有這樣才能準確地表達容金珍悲慘的一生和經(jīng)歷的苦難是令所有人都為之動容的，不僅僅只是他的妻子而已。
麥家聽到這種說法，詫異于對方的仔細。他很快肯定，“她說的意思是對的。” 文學自卑心理
有陳寶琳這樣的知音，也有因為缺乏了解和成見造成的誤會和笑話。
FSG的編輯非常喜歡這本書，但他想當然地給推薦給他的企鵝英文編輯寫信，認為“你應(yīng)該是把作者的國籍弄錯了，他應(yīng)該是日本或印度的作家，而不是中國的?！?/p>
他們對中國當代文學的陌生，令麥家頗感錯愕和遺憾。
在西班牙，喜愛足球的麥家經(jīng)常被問及對這個國家了解多少，有記者開玩笑地問：“最了解的是不是哈維和伊涅斯塔（巴塞羅那球隊的兩大巨星）？”麥家答道：“當然不是，是塞萬提斯和畢加索?！?/p>
和中國人對西方文明的熱衷與熟悉相反，他們知道的中國作家極少。墨西哥作家貝納多?費爾南德斯在一場對話活動上坦陳，在《解密》之前，他對中國文學幾乎沒有了解。
西語世界的記者們仔細地觀察著出現(xiàn)在麥家身上的每一個微小細節(jié)―西班牙媒體Vozpopuli觀察到了麥家的嗜好，“他拒絕喝咖啡，也拒絕場地給他提供的其他飲料，直到最后，他要了一杯水。為此，他說了很長的一段話來解釋自己的這一行為，但翻譯只用了四個西語詞就解釋清楚了―他帶了自己的茶。隨后，這位中國作家拿出了自己的一個小小的星巴克保溫杯，從里面倒出了一種顏色非常深，味道也非常重的液體，看上去就像浸泡了很長時間的綠茶?！?今年六七月間，在馬德里的大街上，隨處可見印著《解密》廣告的公交車在全城穿梭。
“麥家的身上散發(fā)著一種簡單而安靜的氣質(zhì)。這是一位被社會主義圍墻包圍的、有很多追隨者的文人，和中國的大部分文人不同，他不懼怕微博，不懼怕和讀者的日常交流，只是他看上去有點疲憊?！边@是西班牙ABC報記者描述的麥家。采訪完后，該報記者拿出麥家的書和一支紅色的筆讓麥家簽名。麥家提示他要換一支筆來簽，記者表示不解，并用了一句博爾赫斯的詩來解讀：“對于神秘的東西就用神秘本身去解讀吧。”
“這其實是中國的一種忌諱和民俗。但他們一時之間沒法明白。”麥家認為，彼此的文化和理解差異還體現(xiàn)在，很多西方人對中國當代文學的了解仍然停留在改革開放初期，印象也無非就是落后的鄉(xiāng)村、貧困的生活、扭曲的，幾乎所有采訪都會問到文學審查的問題，一位當?shù)貙W者告訴麥家，中國文學給人的感覺往往是主題過于宏大，有很強的地域性，很難吸引他們。
“想要從中國小說中創(chuàng)造出商業(yè)價值太難了，”英國企鵝出版社的編輯部主任，本書的負責人，亞歷克斯?克里斯庫本說。FSG主編埃里克?欽斯基也曾說道，除了幾位屈指可數(shù)的人物以外，中國當耕不輟的作家們“并沒能成功地在美國讀者那里站穩(wěn)腳跟”。2009年，全美國只出版了八本中國小說。“美國的圖書市場95%都是本國的，外國文學占非常小的比例，最多占到5%。中國小說就更少了，1%都不到。”麥家說。
于是我們便不難理解，為何向來持重挑剔的《經(jīng)濟學人》雜志在報道開頭這樣描述，“終于出現(xiàn)了一本偉大的中國小說?！辈⑼平椤懊總€中國人都應(yīng)該讀一讀”。
麥家清醒地指出，這種“過譽”之辭里，本身便蘊含著對于中國和中國文學認知上的極度匱乏?！爸袊鋵嵱泻芏鄡?yōu)秀的作家和文學作品，遠遠不止我這一個。”
為什么一部好作品，這么晚才來到西方？在西班牙，有記者問道。
“這是因為在東方和西方之間缺乏有效的溝通和聯(lián)系方式。在中國，我們一直都忙著把世界上優(yōu)秀的、有名的文學作品介紹到中國、翻譯成中文，但是中國作家的作品是很難被翻譯并介紹到西方去的。尤其是最近兩個世紀，西方文學基本上占據(jù)著統(tǒng)治地位，我算是幸運者之一?！丙溂一卮稹?/p>
但在此前，絕大多數(shù)優(yōu)秀的中文小說因為譯本，尤其是少數(shù)語種的欠缺，無法和更多海外讀者見面。與此同時，作品必須出海外語種的版本，在中國也成了作家文學高度隱性的標桿，麥家對此頗感無奈。
但那種“文學自卑心理”連他自己也無法去除?！肮I(yè)革命后，整個東方，尤其是中國，一直跟著別人跑，或者一直被別人小瞧，其實被別人小瞧還有一個證據(jù)，就是我們非常在乎國外對我們的肯定。甚至我也有這種心態(tài)，我的作品可以翻譯到海外，我其實內(nèi)心還是挺期待的。我們在西方人面前還有一種揮之不去的自卑感。它確實會存在?！?行星出版社還為宣傳西語版的《解密》而專門準備了道具。
麥家說，中國文學要走出去，光靠補貼是不行的。歸根結(jié)底要靠商業(yè)出版?！霸谧灾鞣g的同時，應(yīng)當加強同海外漢學家和國外出版社的聯(lián)系，邀請漢學家來華和作家面對面交流，讓他們自主選擇、自主翻譯”。
《解密》的“大紅”可以被復制嗎？麥家認為很難。他趕上了一個這么好的英文翻譯，前往西語三國時，還有貼身助理和西語翻譯的全程策劃、支持，里里外外解決了后顧之憂?！坝袝r候這就是命，花開太早不見得是好事，熬了十多年，上帝可能為了補償我，反而給了我一些加倍的回報。但即便在我身上，也很難再次發(fā)生?！?（感謝閆顏、李程對本文的大力幫助，感謝葛曉倩提供西語資料的翻譯協(xié)助）參考資料《麥家攜《解密》西行歸來―“文化傳播是個慢活”》，《人民日報》，2014年7月28日《麥家在21個英語國家出版 當代文學如何出海？》，丁大偉，《人民日報》，2014年7月25日《作家朱文：莫言作品在美十年才賣一萬本》，《成都商報》，2014年8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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