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明朝末年的名將,兩蹶名王的李定國,恢復臺灣的鄭成功都是赫赫有名,不過在當時,南明小朝廷最可靠的軍中依仗,弘光皇帝最后投奔的,卻是嗜酒成命,曾經(jīng)手撕詔書的黃得功。
黃得功早年喪父,他母親徐氏辛辛苦苦將他拉扯大,居住在開原衛(wèi)(現(xiàn)在遼寧開原一帶)。
不知怎么的,黃得功對于“酒”,從小就有不解之緣。徐氏謀求生計的一種方式就是在家中釀酒,有一回,徐氏覺得之前釀的酒差不多了,準備拿出去賣,可是當她打開酒壇子,里面卻是空空如也,再看看旁邊的自家兒子,則是滿臉的酒氣。
徐氏大怒,就要責斥兒子,黃得功嬉皮笑臉的說:“母親不要發(fā)怒,我這就賠給你?!?/p>
說著,黃得功一溜煙兒跑出家門,那時候遼地的戰(zhàn)事幾乎天天都有,黃得功混到軍營里面拿了把刀,直奔戰(zhàn)場,混戰(zhàn)之中,他砍掉了兩個敵兵的腦袋,戰(zhàn)后去領(lǐng)賞,得了五十兩銀子。
拿著銀子,黃得功回了家,笑嘻嘻的拿給徐氏:“您看,這就是我的酒錢了?!?/p>
徐氏看著身上還彌散著戰(zhàn)場味道的兒子,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憂。這時的黃得功,才十二歲。
年紀太小,官軍不要,黃得功平時還是靠著趕驢車給家里增添收入。有一回一幫子進京趕考的舉人雇了他的驢車,半路上遇到了盜匪,黃得功一邊讓舉人們不要慌張,一邊提著行囊就沖著盜匪沖了過去。
一大幫子人出遠門的行囊,加起來上百斤不止,視覺效果更是夸張,盜匪們哪兒曾見過這般力大無窮的猛士,嚇得叫起來:“英雄,且別打!”
黃得功不聽,繼續(xù)沖上前,盜匪們越發(fā)驚慌,都跪在地上磕頭求饒:“您是真英雄,看在我們投降的份上,請饒我們一命?!?/p>
黃得功這才放過他們,盜匪們也挺講究,湊了些路費給過去,黃得功不肯接受,趕著驢車離開了。
這個故事一直流傳下去,被蒲松齡記載到了他《聊齋志異》中的《黃將軍》一篇。
過了幾年,黃得功加入軍隊,憑借他的武力,不斷的積累功勞,到崇禎九年(1636年),他升任副總兵官。
十二歲的時候就能偷喝酒,長大了有錢了的黃得功,更是嗜酒如命,每次要上戰(zhàn)場,他都會喝上好幾斗的酒,滿面通紅的拿起擅長的兵器鐵鞭,縱馬沖陣。不顧生死,不計利害,斬將奪旗,立下無數(shù)功勛,敵人都畏懼他的勇猛,稱呼他為“黃闖子”。
崇禎后期,天下紛亂,到處都是造反的起義軍,最出名的自然是李自成和張獻忠。
黃得功從邊疆調(diào)回京城,開啟了對壘起義軍的作戰(zhàn)生涯。1638年,他領(lǐng)兵跟隨總理大臣熊文燦,在河南一帶與起義軍鏖戰(zhàn)數(shù)月,鎮(zhèn)壓了當?shù)財?shù)支起義軍,戰(zhàn)功卓著,被加封為太子太師。
1640年,黃得功與擁兵數(shù)萬的“革左五營”起義軍交鋒,大勝一場,迫使老牌起義軍“革左五營”向朝廷投降。
1641年,張獻忠的兵鋒威脅到了皇陵,崇禎皇帝忙命黃得功帶兵駐扎在定遠,守護鳳陽和泗州的皇陵。
張獻忠攻破了桐城,捉住了一名京營的參將,黃得功立即聯(lián)合附近的官軍將領(lǐng)劉良佐,在鮑家?guī)X與農(nóng)民軍大戰(zhàn)一場,農(nóng)民軍戰(zhàn)敗,狼狽撤走。黃得功一路追殺,農(nóng)民軍試圖反擊,先是綽號“闖世王”的大將糾集兵馬回頭,被黃得功一鞭子擊殺,掉落馬下。這時,農(nóng)民軍中號稱最為驍勇的大將“三鷂子”看到機會,他遠遠的彎弓搭箭,正中黃得功面龐,“三鷂子”心中大喜,以為要絕地翻盤,便策馬沖了過來,想要拿下黃得功。
誰承想,黃得功受傷后,反而變得更加勇悍,拿著鐵鞭劈頭蓋臉的砸向“三鷂子”,哪怕是農(nóng)民軍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猛將,“三鷂子”也不是黃得功的對手,被打了個魂飛魄散。
轉(zhuǎn)戰(zhàn)十余天,黃得功擊潰了張獻忠的大軍,守住了皇陵,斬殺敵兵六千有余,救下難民數(shù)以萬計。
然而,明朝到這個時候,已經(jīng)不是一兩個猛將能夠挽救的,沒有活路的老百姓,紛紛投入農(nóng)民軍旗下,讓農(nóng)民軍有了“屢敗屢戰(zhàn)”的底氣。
1642年,張獻忠卷土重來,攻破了鳳陽,又打破了廬江,聲勢浩大。在定遠的黃得功接到戰(zhàn)報,便調(diào)集麾下五千騎兵,前去鎮(zhèn)壓。
聽說是黃得功前來,張獻忠居然沒有正面抗擊的膽魄,忙不迭的下令撤兵。官軍騎兵馬快,追上了農(nóng)民軍,黃得功甚至殺入重重陣列之中,最近的時候,他距離張獻忠僅僅數(shù)尺之遙,只是黃得功一心想要活捉張獻忠,結(jié)果手下慢了幾分,被擅長跑路的張獻忠逃脫。黃得功擊破上萬農(nóng)民軍,也救下了被劫掠在軍中的一萬多百姓,讓他們各自回家。
1644年,黃得功跟隨總督馬士英,討伐占據(jù)永城的叛將劉超,平定叛亂,將劉超斬殺。黃得功因功封為靖南伯。
同一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禎皇帝自縊身亡,山海關(guān)總兵吳三桂引清軍入關(guān),明朝覆亡,天下動蕩。
北京沒了,南京的大臣們就商量著另立朝廷,但立誰當皇帝呢?著名的東林黨擔心因為陳年舊事,被崇禎皇帝的堂兄朱由崧報復,就推出了好幾個藩王人選,結(jié)果自己又爭論不休,鬧得南京烏煙瘴氣。
眼看江北清軍攻城拔寨,朱由崧便聯(lián)絡(luò)了黃得功等人,得到了軍方的支持,壓制東林黨,繼承皇位,改元弘光。黃得功以擁立之功被晉爵為靖南侯。
這時,南明小朝廷仍有數(shù)十萬的官軍,如果能內(nèi)部一致抗敵,那他們憑借長江天險,與李自成的大順和多爾袞的大清三足鼎立不成問題。
然而,明朝文武多奇葩,到了末年更作怪。
為了保護朝廷,大臣史可法提議在南京周邊設(shè)立四個總兵官,黃得功是其中之一,鎮(zhèn)守滁州、和州,黃得功軍紀嚴明,對待百姓秋毫不犯,是亂世中的一股清流,百姓對他感恩戴德,建立了許多生祠,堪稱軍方的模范代表。
但其他三位總兵官就不一樣了,鎮(zhèn)守泗州的高杰,原本是李自成麾下悍將,諢號“翻山鷂“,因為勾引李自成媳婦投奔南明。
鎮(zhèn)守壽州的劉良佐,為人反復無常,也在農(nóng)民軍中做過將領(lǐng),諢號“花馬劉”。
鎮(zhèn)守淮安的劉澤清性情怯懦,不敢與農(nóng)民軍交戰(zhàn),但勇于劫掠百姓,原本是山東總兵官,南下的時候一路燒殺,不知害死了多少百姓,還殺死了彈劾他的朝廷官員。
在燒殺淫掠方面,高杰和劉良佐也“不遑多讓”,南下途中不說,哪怕是做了總兵,高杰也在揚州大肆搶掠,劉良佐則“大掠臨淮”,對自己人比對敵軍還要狠辣。
就這么四個人,號稱“江北四鎮(zhèn)”。再加上駐守武昌,兵多將廣,“聽調(diào)不聽宣”的著名軍閥左良玉,他們成了南明朝廷的希望所在。
還是明朝的時候,朝廷對于各地的軍閥就沒法控制,更別說南明小朝廷,弘光皇帝即位詔書送到武昌,左良玉甚至都不肯打開,還是部下勸說,才接受了南明的封賞。
江北四鎮(zhèn)總兵都相當于一地軍閥,財政收入自己用,地盤里面的軍事和政務(wù)都自把自為,還跟朝廷文官勾勾搭搭,延續(xù)了明朝“黨爭”的氛圍。
朱由崧自己也不是多么靠譜的皇帝,做了皇帝就沉湎于酒色之中,手下大臣賣官鬻爵,剛成立的小朝廷就有了亡國之相。黃得功有時候拿到朝廷那不知所謂的詔書,都氣的不輕,好幾次當著使者的面,罵罵咧咧的將詔書給撕毀。但他的忠義眾人皆知,只要旁人用國家大事來規(guī)勸,他都會聽從。
四鎮(zhèn)之中,黃得功表現(xiàn)得最忠心,高杰則最為桀驁,史可法就想要他們互相牽制,將黃得功的防區(qū)調(diào)到了高杰附近。
這一操作卻激怒了高杰,讓高杰認為黃得功要對自己動手,侵吞部眾。
正好,朝廷任命了一個登萊總兵,要路過高杰的地盤,去山東赴任。他跟黃得功關(guān)系很好,黃得功便領(lǐng)著三百親兵,迎接登萊總兵,想要送兄弟一程。
哪想到,高杰卻提前設(shè)下了埋伏,待黃得功進入伏擊圈,驟然發(fā)難,精銳兵馬一擁而上。黃得功措手不及,騎著的戰(zhàn)馬都被亂箭射殺,一員敵將拿著長槊,飛奔來要將掉在地面的黃得功刺殺。
說時遲那時快,黃得功一躍而起,側(cè)身一讓,躲過兵鋒,再一探手抓住長槊的桿子,用力一拉,就將敵將連人帶馬都拉倒在地,再舉起鐵鞭,狠狠地砸了下來,史書中記載,這充滿了怒氣的一鞭,“人馬皆糜”。糜者,糜爛也,一鐵鞭砸碎了一個人和一匹馬,絕境之中的黃得功爆發(fā)出了難以想象的武力!
鐵鞭翻飛,來回沖殺,黃得功在重圍之中接連打死了幾十個人,可寡不敵眾,廝殺半日,黃得功靠著一面斷壁殘垣,只身沖出重圍,三百親兵盡數(shù)戰(zhàn)死。
逃回自己地盤,黃得功一邊向朝廷上跑到書說明情況,一邊點兵要找高杰報仇。史可法大驚,趕緊黃得功軍中,親自勸說,并要求高杰拿出三百匹戰(zhàn)馬和一千兩白銀當做賠罪。這時黃得功母親病逝,他這才放下怒火,為母親發(fā)喪,停止了內(nèi)訌。
雖然跋扈內(nèi)斗,但高杰大方向的立場還站得穩(wěn),1645年正月,他北上歸德,想要攻打中原,結(jié)果被手下叛將斬殺。
相比高杰,明朝最大的軍閥左良玉就更不咋地了,南明朝廷中,馬士英和史可法斗的厲害,馬士英占了上風,壓制了東林黨,東林黨便四處尋找外援,想要翻盤。左良玉曾經(jīng)得到東林黨的舉薦,一直對東林黨頗為認同,就成了東林黨主要的拉攏對象。
1645年四月,左良玉以“清君側(cè)”為名,領(lǐng)十萬大軍直撲南京。船隊走到九江,他就病死了,軍隊擁立他兒子左夢庚為主帥,繼續(xù)前進。
弘光皇帝和馬士英等人慌得不行,忙調(diào)派最為忠心的黃得功出兵平叛。黃得功領(lǐng)兵在銅陵與左夢庚大軍相遇,二話不說,正面交鋒。
昔年左良玉號稱有百萬大軍,左夢庚也號稱有數(shù)十萬兵馬,但他們治軍能力都不咋地,左良玉死后更是軍心動蕩,完全不是黃得功的對手,被一戰(zhàn)而破,左夢庚領(lǐng)著殘部逃回九江。
南明朝廷松了一口氣,喜滋滋的加封黃得功為太傅,不久又加封為左柱國,晉爵為靖國公。在黃得功之前,能得到“左柱國”這個極品勛爵的,都是頂級大臣,如開國的徐達和李善長,顧命大臣的李東陽、張居正,內(nèi)閣首輔的申時行等等。
小朝廷內(nèi)訌的時候,清軍大舉南下,趁著夜色,渡過長江,南明水師完全沒有形成有效的抵抗就跟著總兵官鄭鴻逵一溜煙兒逃到了福建。
抵達長江南岸的清軍長驅(qū)直入,各地城池幾乎是望風而降。被依仗為長城的“江北四鎮(zhèn)”,高杰已死,黃得功在西邊血戰(zhàn),劉良佐和劉澤清則首鼠兩端,跟清軍玩起了曖昧。史可法在揚州四處求援,卻沒有等來一路援軍,僅僅十天,揚州陷落。
南京的文武官員們擅長內(nèi)斗,面對清軍,全無反抗的心思,大開城門,迎接清軍入城。朱由崧見機的快,提前一步逃走,他知道誰才是忠臣,毫不遲疑的一路狂奔,跑到了駐扎在太平的黃得功軍營。
接到狼狽的皇帝,剛剛接到揚州失守消息的黃得功極為驚訝,得知京城失陷,黃得功流淚嘆息:“陛下若是死守京城,我等必然誓死抗敵,可陛下聽信讒言,拋棄京城到此,我如何能保護陛下的安全啊?!?/p>
朱由崧眼淚也流了下來,他抓著黃得功說:“除了你,我沒有人能夠依靠了?!?/p>
是啊,事已至此,有幾個人能夠真的為國效死呢?劉澤清和劉良佐都領(lǐng)著數(shù)萬部下投降了清軍,剛剛被黃得功擊敗的左夢庚,也帶著二十萬大軍,降了清朝。至于那些嚷嚷著以死報國的文人,從錢謙益以下,不都乖乖的換上了清朝官員的服飾么?
江山傾覆,黃得功只能嘗試做最后一搏,他領(lǐng)兵在荻港與清軍殊死作戰(zhàn),手中鐵鞭不知打死了多少敵軍,但與左夢庚一戰(zhàn),黃得功部下已是元氣大傷,又怎么是清軍和叛變南明軍隊的對手?手下死傷越來越多,連驍勇蓋世的黃得功受了傷,胳膊無法抬起,便用布帶吊著胳膊,坐在一只小船上,指揮作戰(zhàn)。
劉良佐想要立個功勞,就在岸上勸說黃得功投降,黃得功勃然大怒:“花馬劉!你這廝居然投降了么!”
二人對話時,另一個投降清軍的總兵竄了出來,照準了就是一箭,射中了黃得功咽喉偏左的位置。
黃得功感覺到呼吸困難,知道自己沒有作戰(zhàn)之力了,他抓住脖子上的箭矢,猛地拔下來,在飛濺的鮮血之中,狠狠地又扎進了咽喉之中,自盡身亡。
他的妻子聽說黃得功的死訊,也自殺了。
軍中有人跟隨黃得功自盡,有人帶著朱由崧投降清軍,第一個南明小朝廷僅一年就宣告滅亡。
清朝也很是贊賞黃得功的忠勇,將他安葬在了他母親徐氏的墳?zāi)古裕u號為“忠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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