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韓翃年輕的時候頗有才名，天寶（年號，公元742—756年）末年成為進士。喜歡獨處、沉默寡言，跟他交往的都是當時有名的知識分子。但是他家中很窮，可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鄰居是一位姓李的文工團團長（李將），名不詳，還有一位妓女柳氏。李團長每次到柳氏那做客的時候，一定跟韓翃一起過去喝酒。韓翃認為李團長光明磊落（按：李團長的光明磊落體現(xiàn)在不與柳氏孤男寡女同居一室喝酒，以免人風(fēng)言風(fēng)語，韓翃為了讓李團長磊落，所以總是陪同），所以一般也不拒絕他，時間久了兩人關(guān)系愈發(fā)親密。
柳氏每天沒事的時候都通過墻觀察韓翃的居住環(huán)境，看到他家中很窮，但是來的客人卻一定是名人，于是在有空的時候?qū)顖F長說：“你看韓秀才窮成這個鬼樣，但是跟他交往的都是名人，所以他肯定不會持久貧賤下去，我們應(yīng)該幫助幫助他?！崩顖F長深以為然。有一天，李團長做好了飯邀請韓翃喝酒。喝到醉醺醺的時候，李團長對韓翃說：“韓秀才是當今的名士，柳氏是當今的美女；美女配名士，不是挺好的嗎？”于是命柳氏挨著韓翃坐下。韓翃沒有想到，十分誠懇地推辭，不敢接受。李團長道：“大丈夫在酒中相遇，談話間志趣相投，可以以死相許，何況一個婦人，哪值得推辭！”最終韓翃接受了柳氏，李團長又對韓翃說：“先生貧窮，無以謀生，柳氏有錢數(shù)百萬，你可以拿來用。柳氏是淑女，適合服侍先生，這樣才能體現(xiàn)她的品德?！北阕鏖L揖之后離開。韓翃追上去推辭，回來之后悵然感慨：“這是一個曠達的人，昨天晚上已經(jīng)說的很清楚了，還是不要再推懷疑了。”于是就與柳氏同居，第二年韓翃成名。
后來又過幾年，淄青地區(qū)軍政最高長官（節(jié)度使）侯希逸將韓翃舉薦為自己的幕僚。因為當時天下大亂，所以韓翃不敢隨時攜帶柳氏，把她留在長安，等到任期結(jié)束便將她接回。一連三年韓翃都沒能迎接柳氏，于是用重金買了一塊白練放在布袋中寄給她，白練上有一首詩：“章臺柳，章臺柳，往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亦應(yīng)攀折他人手?！绷匣匦乓矊懥艘皇自娮鞔穑骸皸盍Γ挤乒?jié)，可恨年年贈離別。一葉隨風(fēng)忽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柳氏人美獨居，恐怕自己不能免于被擄掠，于是準備落發(fā)為尼，居住在佛寺中。
之后韓翃隨侯希逸入朝，到處尋找柳氏，沒有找到，原來柳氏已經(jīng)被立功的少數(shù)民族將領(lǐng)沙咤利所奪，并受到沙咤利的獨門寵愛。韓翃悵然若失，不能割舍這段感情。正好有一次進入政事中心（中書），到了長安城內(nèi)小城（子城，一名月城）的東南角，遇到一個小牛車緩緩地跟隨著他。車中人問道：“您是青州的韓員外的嗎？”韓翃回答：“是?！庇谑悄侨颂糸_車簾道：“我是柳氏，失身給沙咤利，沒有辦法逃離此地。明天我還在這里經(jīng)過，希望您能再次到來與我作別?！表n翃深為感嘆。第二天韓翃如期而至，小牛車不久也到了。車中扔出一個用紅絲巾包裹的小盒子，里面放著香膏，柳氏嗚咽著說：“今生永訣！”車像閃電一樣奔馳而過，韓翃不勝唏噓，為之流淚不已。
當日，臨淄地區(qū)將軍（大校）在長安酒樓上設(shè)宴邀請韓翃，韓翃赴宴時悶悶不樂。在席人員問道：“韓員外一向喜歡談笑風(fēng)生，沒有讓大家掃興的時候，今天怎么這樣郁悶？”韓翃于是詳細說了當中的情況。侯希逸的親信部將（虞侯）將許俊年紀輕輕又喝了點酒，起身說道：“這貨平時以講義氣自許，希望能拿到您親手寫的字條，我馬上就能把柳氏叫過來?！?/span> 在席人員都強烈贊許，韓翃不得已便給了他字條。許俊于是快速整裝，自己乘坐一匹馬又牽了一匹馬快速奔跑，直接來到沙咤利府邸。正趕上沙咤利出門，許俊便進到府中說：“將軍墜馬，馬上快不行了，派我來傳喚柳夫人?！绷象@聞趕忙出府，許俊便出示了韓翃的手書，將柳氏帶上馬，絕塵而去。宴會還沒結(jié)束，便將柳氏送還韓翃，說到：“有幸讓我不辱使命?！痹谧藛T無不驚嘆。當時沙咤利剛剛建功，皇帝李豫十分重新他，在座之人恐怕受到連累于是一同去見侯希逸，說了當中的原委。侯希逸大為興奮，說到：“許俊這種做法，頗有我年輕時的風(fēng)采！”于是給皇帝李豫上奏章，把責(zé)任一律推到沙咤利身上。李豫稱道和感慨韓翃和柳氏間的愛情，寫下批語說：“沙咤利可賜給二千匹絹，將柳氏退還給韓翃。”
后來從侯希逸府中退休，閑居將近十年的時候，李相勉鎮(zhèn)守夷門，又將韓翃任命為幕僚。當時韓翃已經(jīng)年老，跟他一起在職的都是年輕人，都不知道韓翃是誰，韓翃一瞧他們寫出來的詩都很惡劣，自己也郁郁寡歡，不得舒展自己的生平抱負，于是經(jīng)常在家泡病號。只有一個低級官僚巡官韋某（巡官，官名，職能不詳，王壽南《隋唐史·唐代節(jié)度觀察使僚佐表》亦不能詳其職能，只知道某些巡官有掌管屯田事宜的），也是一位名士，只與韓翃要好。一天，夜已過半，韋某叩門十分急切，韓翃出門見他，韋某恭喜道：“員外已經(jīng)被授為交通部質(zhì)監(jiān)局局長（駕部郎中），并負責(zé)起草政令（知制誥）。”韓翃大為驚訝說：“一定沒有這種事，肯定是搞錯了。”韋某到韓翃家落座，說：“辦公室（留邸，即節(jié)度使留后的官署，當時為韓翃和韋某的辦公地點）上報的公文中負責(zé)起草政令的缺人，政策制定委員會（中書）推薦了兩人，皇帝選不出，委員會再次請求，并且求皇帝任命，皇帝李適批復(fù)道：‘給韓翃’?！碑敃r有與韓翃同名同姓的人，正擔任江淮地區(qū)最高長官（刺史），中書省把這兩個人都報上，李適批復(fù)道：“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fēng)御柳斜。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庇峙鷱?fù)道：“給這個韓翃?！表f某又祝賀說：“這不是員外的詩歌嗎？”韓翃說：“是啊。”知道準確無誤。天剛亮的時候，韋某與其他部屬都到了（按：原文為“李與僚屬皆至”，此段中無姓李者，前文李團長應(yīng)不在此地，知誤，改為韋某），當時是建中（公元780—783年）初年。
自從韓翃重新任職汴梁之后（按：此處疑有脫文），在開成（公元836—840年）年間，我被貶官到梧州，有大梁的一個老將趙唯擔任嶺外刺史，年紀快要九十歲了，耳朵和眼睛還沒老化，經(jīng)過梧州的時候，跟我說起大梁的往事，頗為動聽，并說這都是他親眼所見。所以我把事情記載于此。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