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南京的人,對杜牧的《江南春》一定不陌生。詩里描述六朝時期南京寺院林立的盛景時,有一句膾炙人口的詩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說到所謂的“四百八十寺”,就不得不提到位于鐘山的定林寺。這個寺院始建于南朝宋,到南朝梁時規(guī)模已非常龐大?!段男牡颀垺返淖髡?、南朝著名文學家劉勰(約465—約520),即與這座名剎有不解之緣。
據(jù)《梁書·劉勰傳》記載,劉勰字彥和,山東莒縣人。他出身于寒門庶族家庭,父親去世很早,家道由此中落。雖然劉勰一向喜愛讀書,從未因為生活困難而放棄學習,但在注重門第的南朝,劉勰的才華很難得到施展,甚至連基本的生活都存在問題。
他只有依靠在當時有政治背景、物質(zhì)基礎和藏書豐富的寺廟,才能獲得個人生活和文化知識上的支持。南齊永明二年(484),劉勰正是在這樣的境況下進入了定林禪寺,度過了他的青年時期。在寺中高僧學者僧祐的指導下,他對佛法有了更精深的見解,而在整理寺院典籍時,劉勰閱讀了寺院所藏各類文獻。正是在居住鐘山定林寺的最后幾年里,大約從建武二年(495)至中興元年(501),劉勰完成了《文心雕龍》。然而,這部偉大的文學理論批評著作一開始并沒有得到人們的認可。劉勰趁文壇泰斗沈約出行的時候,帶上自己的著作,在沈約車前擺出要賣書的樣子。沈約看到了,很好奇,把書拿過來讀,讀后大加稱贊,還常常擱在案頭翻閱。沈約不僅文學地位高,也有很高的政治地位,“劉勰鬻書”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建康城,劉勰也因此受到朝廷的注意,自此踏入仕途。梁朝代齊之后,劉勰來到主持編錄《文選》的梁昭明太子蕭統(tǒng)身邊,成為其重要的文學侍從。
魯迅先生曾說,魏晉是“文學的自覺時代”。魏文帝曹丕在《典論·論文》中,首先提出“文章,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的觀點,將文學置于很高的地位。文學受到重視,越來越多的士人參與到文學創(chuàng)作中來。南朝宋文帝時期,更是設立文學館,文學得到了官方的認可,成為一種獨立的學問。聞名后世的《文選》和《玉臺新詠》兩部總集,也是在南朝后期編纂完成的,可見南朝文學創(chuàng)作風氣之盛。然而,文學畢竟是一門新興的學問,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許多問題被提出來。比如,文學與經(jīng)典及史學的關系如何?不同的文體之間是否存在寫作方法上的差異?……在思考和爭論中,產(chǎn)生了不少文學理論。比如曹丕、陸機、摯虞等人對文體分類的討論,南朝永明時代有關詩歌聲律的“四聲八病”學說,南朝人關于文學審美性與實用性之分的“文筆之辨”等,這些都為《文心雕龍》奠定了基礎。
魏晉南北朝人,包括劉勰本人,都沒有停止對文學理論問題的思考,這就是劉勰所謂“為文之用心”(《文心雕龍·序志》)。劉勰以“文心”二字作為書名,表明他對文學宏觀理論的關注。至于書名中“雕龍”的含義,則與齊梁之交的文壇爭論有關。按照周勛初先生《梁代文論三派述要》一文的說法,梁代文壇存在三個文論派別:以裴子野為代表的 “守舊派”,以蕭綱、蕭繹為代表的 “趨新派”和以蕭統(tǒng)、劉勰等人為代表的“折衷派”。裴子野曾寫過一篇《雕蟲論(并序)》,批評南朝劉宋以來“藻飾雕蟲之藝”盛行,人們喜歡浮麗文弱的作品,而寫這種作品,就像在蟲子上雕刻,過于注重形式,遠不如前人作品典雅精深,沒有價值和意義。劉勰以“雕龍”作為書名,充分肯定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形式藝術之美,顯然有與裴子野的《雕蟲論》分庭抗禮之意。
《文心雕龍》開頭的《原道》中說,世間萬物,如日月、龍鳳,都有紋飾藻繪,這是自然之道,人也應該合乎這樣的自然之道,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梢哉f,劉勰充分肯定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修飾和詞采。劉勰在《文心雕龍》中還專門寫作《麗辭》《夸飾》等篇,詳細論述具體的修辭方法,而在最末的《序志》中,劉勰又一次強調(diào)“古來文章,以雕縟成體”。可以說,劉勰對于文學的文采、藻飾、修辭等方面的重視,在《文心雕龍》里貫穿始終。但是,另一方面,劉勰并非一味強調(diào)文學外在的形式,他同時也反對“趨新派”華而不實的文風。實際上,《文心雕龍》起首三篇《原道》《征圣》和《宗經(jīng)》,都在強調(diào)文學創(chuàng)作需要符合儒家為文的傳統(tǒng),作品應當說明一些事理,而不是僅僅追求華美的文辭,否則就會如楚漢的某些辭賦作品那樣“楚艷漢侈,流弊不還”(《宗經(jīng)》)。
劉勰認為,文人之所以在文學作品中進行修飾,是為了表達感情、說清道理。若沒有感情和道理,只知道堆砌辭藻,就是欺世盜名的“為文而造情”(《情采》),算不得第一流的文人。相比之下,以宮體詩詩人為主體的“趨新派”,常常用靡麗的辭藻描寫宮廷生活的奢侈、女性裝飾的艷麗等,不太涉及儒家思想道德,也很少流露詩人的真情實感,顯然是劉勰所不贊成的。簡而言之,劉勰認為,文學需要“雕”琢,否則便不符合文學的天賦特質(zhì)。但是,用來雕琢詞章的文辭,又必須依托于一定的感情與事理,否則言之無物,空洞無味。也就是說,文學家運用自己的才華,所雕之物應該是有體有格的“龍”,而不該在細微的“蟲”上使用太多不相稱的、浮夸的技巧。這大概便是書名中“雕龍”的意義。
(文章有刪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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