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曾欲以一支史家之筆：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長按二維碼掃描關注【史記】，讓我們一起領略上古風騷，秦漢故事！
在《詩經》中有這樣一首詩，歷來爭議不斷，爭議的焦點集中在一個女子的身上。對于文人來說也許只是用筆桿子打了幾場官司而已，但對于這位連名字也沒有留下的女子來說，卻一直背負著人們給她的各種莫須有的猜測和罪名。這首詩是召南里的《野有死麕》。
我們先來看這首詩：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舒而脫脫兮，無感我?guī)溬猓瑹o使尨也吠!
這首詩說了個什么意思呢?為什么會引來這么多的爭論呢?大概是因為這最后一句太過于驚天動地了，詩里用了一個感嘆號，這感嘆號像一根刺一樣扎痛了眾多讀書人的道德外衣，所以他們再也坐不住了。
對于第一章的理解，大家基本一致。開篇的“野”已經說明了故事的地點是在野外，“懷春”則說明了這個女孩子已經動了春心，所以小伙子用白茅包著一頭死鹿作為禮物送給女子，大概還要說些個情話，所以這里用了“誘”字。
對于這個字大家都解釋為“引誘”。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大概就是“泡”或者是“撩”了。
第二章也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不過重復說小伙子用白茅把砍下來的“樸樕”和死鹿用白茅捆在一起送給女子。而這個女子像玉一樣美麗。我覺得“有女如玉”并不一定就如歷代解詩者所說是用來說明女子極其美麗且端莊如淑女的。這句話極有可能是“吉士”送禮物的時候順帶說的話，是討女孩子開心的話。
第三章是關鍵?！懊撁摗笔蔷徛囊馑?，“感”通“撼”，“帨”是帨巾，是古代女子放在腰帶里的佩巾，“尨”是一種雜毛狗。這句話是女子在對男子說“你動作輕一點，不要那么粗魯，不要動我的佩巾(實則動佩巾是解帶脫衣的舉動)，不要驚動了狗，免得它的叫聲驚動了別人?！痹姷搅诉@里，可謂是讓不少人眼前一亮。
這“野”、“懷春”、“誘”、“感”、“帨”幾個關鍵字聯(lián)系在一起，實在是讓讀書人感覺額頭冒汗，一定要認真地再看一遍，免得自己會錯了意。
可是大家讀來讀去，發(fā)現(xiàn)這首詩確實是寫了這樣一件事。這與圣人之言不符，可是圣人又把它編在這里，這是個什么意思呢?于是有人試圖給這首詩找一個漂亮的借口來緩解這尷尬的局面。《毛詩序》首先提出：“野有死麕，惡無禮也。天下大亂，強暴相陵，遂成淫風。被文王之化，雖當亂世，猶惡無禮也?！?nbsp;
鄭玄《毛詩傳箋》對“無禮”作了更明確的解說：“無禮者，為不由媒妁，雁幣不至，劫脅以成昏。謂紂之世。”按他的說法，這首詩描述的是召南之地一位女子對一位男子無禮粗魯行為的抵抗，從而體現(xiàn)出召南之地受到了文王的教化。
朱熹《詩集傳》則說：“女子有貞潔自守，不為強暴所污”。按照他們的說法，這女子確實“如玉”，是位淑女，對男子粗魯無禮的行為做出了堅決的抵抗。可是這里面明顯有很大的漏洞?！对姟氛f“吉士”，《序》、《傳》則說強暴;《詩》說“懷春”，《序》、《傳》說貞女;就連女子拒絕男子之詞也在說你且慢慢來，勿撼我?guī)?，勿吠我尨，勿使外人知道。這分明是欲拒還迎之詞，言語多么含蓄而意思又是多么急切。
更何況若是吉士又何來強暴?若是懷春又何談貞女?這幫經學家們想把女子塑造成一位在強暴面前堅貞不屈的女圣人形象，而終于不能自圓其說。(以上所說的強暴還沒有引申出今天的意思。)面對后世一幫幫血氣方剛的讀書小子不斷提出的疑問，解經的老頭子搪塞不過去了。他們當初就沒想明白，這《詩》既然是圣人編的，何以要選這么一篇出來呢?面對一個個質問，經學家們?yōu)榕泳窦氉恋氖ト说裣窬鸵稽c點地倒塌了。
到了歐陽修的《詩本義》，換了個聰明的說法。他說：“紂時男女淫奔以成風俗，惟周人被文王之化者能知廉恥，而惡其無禮，故見其男女之相誘而淫亂者，惡之曰：‘彼野有死麕之肉，汝尚可以食之，故愛惜而包以白茅之潔，不使為物所污，奈何彼女懷春，吉士遂誘而污以非禮?吉士猶然，強暴之男可知矣。其次言樸樕之木猶可用以為薪，死鹿猶束以白茅而不污，二物微賤者猶然，況有女而如玉乎?豈不可惜而以非禮污之?其卒章遂道其淫奔之狀曰：汝無疾走，無動我佩，無驚我狗吠。彼奔未必能動我佩，蓋惡而遠卻之之辭?！?/span>
”他知道這紙快要包不住火了，便站出來反對以禮解詩，指出這詩描寫的是男女間淫邪的行為，但是這是有違大道的。他把一二章的前幾句看為比興，認為是以白茅之潔來諷刺男女之污，于是這詩便成了刺淫奔之詩。(所謂“淫奔”，是指女子未經父母許可，沒有舉行正式婚禮而私自奔就，和男子結合。)在他之后，很多人開始持這種觀點。這好處在于堵了眾人的嘴。這詩是圣人選的沒錯，詩里的內容也沒錯，但這首詩是圣人故意放在這里，要你們引以為戒的。這凌然不可犯的女圣人一下子又成了淫奔的反面教材，要被后來人們謾罵唾棄了。
到了清代學者，開始擺脫經學對《詩》的影響，以《詩》解詩，將視野拉回到文學本身。姚際恒認為：“此篇是山野之民相與及時為昏姻之詩?！奔渴且晃猾C人，他用自己的獵物向女子求婚，是鄉(xiāng)村適婚男女的自然行為。這個看法得到近代學者的響應，《詩經直解》提到：“《野有死麕》，無疑為男女戀愛之時，其詞若出女歌手。其男為吉士，為獵者，蓋屬于當時社會上所謂士之一階層?！?nbsp;
《詩經注析》也說：“這是描寫一對青年男女戀愛的詩。男的是一位獵人，他在郊外叢林里遇見了一位溫柔如玉的少女，就把獵來的小鹿、砍來的木柴用潔白的茅草捆起來作為禮物。終于獲得了愛情?！边@位女子的形象似乎默默地又發(fā)生了改變。人們漸漸認為這首詩是一首愛情詩，女子只不過是追求自由戀愛的普通人。一直到今天，有人從文化學，民俗學的角度去考證，還真得出了些東西。在原始社會里，男子向女子求婚往往獵取獸物獻給女子，女子若收下獵物，便意味著接受了對方的愛情。這種習俗隨著狩獵生活的衰退，逐漸轉換為以鹿皮替代。
事情到了這一步，似乎有了明確的結果，女子終于可以正名了。這詩也不再背負“刺奔”的罪名，可以揚眉吐氣了。大家盡可以光明正大地讀，歌頌自由純潔的愛情。
但是清代有個叫方玉潤的，總是愛說一些與眾不同的話。在他的《詩經原始》里說這首詩是“拒招隱也”。他認為這詩壓根兒就不是說愛情這回事兒的，而是當時的隱士假托一個懷春的女子來表明自己不想入世，拒絕前來求賢之士的。他把這詩看成是全用比興，這樣所謂的“有女如玉”就成了隱士用來標榜自己的話，而“吉士”便是前來招隱之人，最后一句就成了賢者告誡招隱之人入山要恭敬，勿勞我衣冠，勿吠我的狗，以驚動山間的花花草草鳥鳥的話了。大概方氏也自知此說太過于牽強，難為讓人信服，所以又舉了很多例子來證明。在方氏眼里，這可憐的女子竟成了子虛烏有之人，只不過是男子拿來隱喻的一個對象。
歷來解《詩》者都相信自己的說法才是詩的本意，但是他們又都是從自己的立場出發(fā)，帶有明顯的時代色彩。一直到今天，更多的人愿意將這首詩當做一首純潔的愛情詩來讀。愿意將女子看成是一個個性解放敢于追求愛情的普通女子，這不也正好符合當代的風氣嗎?這樁公案到這里可以結束了吧?但詩里還是留下了不少問題沒有解決。
首先，這首愛情詩是誰寫的?若說是女子寫的，那么詩里的女子尚且在告誡男子不要驚動了狗，為何又要自己作詩告之眾人呢?若說是男子作的，那么男子是什么心理呢?女子明明讓他不要聲張，他還作首詩出來，不怕女子從此翻臉不理他?若說是旁人作的，那么別人是怎么知道的?難道男子并沒有聽女子的勸告“舒爾脫脫”，驚動了狗，狗吠又驚動了人?
其次，這詩的最后一句到底該怎么解?不少現(xiàn)代譯注里都語焉不詳。大家都說這是男女純潔的愛情，可是到最后一句就犯難了，于是有專家說這是男子想要與女子親熱時，女子欲就還迎之詞。貴在真實自然，而無邪念。這親熱兩個字模模糊糊，朦朦朧朧，還是堵不了大家的口。剛談戀愛就著急“感帨”?這是個什么親熱法?有人拿著這一點斥責這首詩里寫了一件“野合”的事，《詩經》怎么能這樣藏污納垢。
于是又有專家出來說先民的風氣比較開放，我們要結合詩的年代背景來看問題，并且引了一大堆民俗來證明。可是《詩經》里的愛情詩那么多，為何獨獨這兩位先民比較開放?若是民俗，應該是普遍現(xiàn)象，可是其他愛情詩里并不見有此篇這么大膽的描寫，就連離召南不遠的周南還只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這就引出了終極問題，《詩經》里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一首與眾不同的詩。
很多人讀詩都覺得自己得到了詩的本意，自己的解法最接近詩人，可是詩的本意除了作者自己以外，其他人真能揆測嗎?若能的話這可憐的女子也不至于到今天也沒個確定的形象，只能浮萍一樣飄搖在人們的褒獎和口水里。與其費盡心思地想要從字縫里尋找蛛絲馬跡，還不如把這功夫用到科學研究上，發(fā)明一架時光機。那個時候，只需穿越回去問問那只狗，就什么都清楚了。
⊙版權聲明：文章源于網絡，如侵權請聯(lián)系我們刪除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