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內觀修行記
初涉與報名
偶然從網上了解到“內觀”這么一種修行方法,它立刻從三方面吸引了我:首先,它反對宗教化、迷信化,不追求任何超自然的效果。對我個人而言,我永遠也無法放棄理性選擇的自由,將自己完全交由一種外力來決定存在的方向;雖然我也讀佛經和圣經,但只是作為智慧和哲學來學習,對佛陀也好耶穌也好我十分崇敬但做不到崇拜;所以這第一點甚合我意。第二點,它反對儀式儀軌持名唱號繁文縟節(jié)等所有外在的形式,修行唯一的目的只是深入自己,這也非常好。第三,它反復強調個人體驗的差異性,反對任何權威標準,即重視個體的自由。
基于以上三點,我又進一步了解到此種內觀修行法源自古老的印度,它是通過某種循序漸進的方法專注地觀察自己,深入自己的潛意識,通過平靜地覺知深層感受的升起與滅去,來釋放生命在過去累積的所有負面的雜質,并截斷現(xiàn)在可能新生的雜染,以達到心的純凈狀態(tài),而佛陀當年正是藉由此種方法而證得正覺的。這門修行課程的意旨便在于重新回到佛陀當年的證悟方法以及證得的最根本智慧。這種說法與我之前所知的佛教歷史正相契合:佛陀求道之初曾入在阿羅邏門下學習一種“瑜珈行”,這種瑜珈不是現(xiàn)在通行的那種形體練習的瑜珈,而是一種完全心的訓練,高超的瑜珈士可以達到任意掌控自己的意識與潛意識、以致完成常人看來不可思議之舉,并且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感受到一種超脫外在環(huán)境的自由之境。佛陀也達到了這樣的境界,但他認為這不是一種究竟解脫,因為在出離瑜珈狀態(tài)后,一個人還是會感覺到身心之苦,于是他離開師父,去追求自己能完全驗證實行的解脫之道。在一棵菩提樹下他長時間進入瑜珈的入定狀態(tài),并在此期間覺悟了佛法的核心“四諦”及“十二緣起”法?;氐椒鹜拥闹腔郏@也剛好是我自己對佛的興趣所在;此種內觀修行法大約便是古老的瑜珈行吧。據說這種方法在印度和佛法傳播的重要地區(qū)如中國和西藏都已失傳,只在印度鄰國緬甸有幸得到保存和傳授。上世紀五十年代一位叫烏巴慶的長者一個偶然的機會將內觀法傳給了一個叫葛印卡的青年,葛印卡是一個成功的緬甸富商,當時患有嚴重的偏頭痛,世界各地求名醫(yī)而不治,有人說你去試試內觀法吧興許有用。他找到烏巴慶老師說想學習內觀,老師表示此法對任何人都闡開著歡迎的大門,但葛印卡說他主要想治偏頭疼,老師立刻說你回去吧,此方法只對追求正法的人而設。當葛印卡認識到只能為法而不是任何功利的目的來求法后,老師才收下了他。但內觀到第二天,葛印卡卻心生退意,他感到自己雜念叢生,覺得不適合繼續(xù)練習,好在同修的室友說你意識到雜念不正說明你修得不錯嗎?他才勉強留下,但修完十日課程后,他感到自己起了很大的變化。經過十四年在老師身邊的學習和精進,葛印卡自己也具備了教師的資格,當然早已根治了偏頭疼。我喜歡這個故事,因為這是一個凡人修行的故事,而不是一位天生根器出眾的轉世圣人的故事,說明這個修行方法應該也適合我這樣的普通人。
又出于偶然的原因,1969年葛印卡老師的母親得了一種神經方面的疾病,亦無醫(yī)可治,于是他親自到印度為母親教授內觀法,同時有親朋好友一起參加學習,沒想到課程結束越來越多的人不停地要求他接著開辦,慢慢建立了固定的內觀中心。就這樣,逐漸地世界各地目前已建起三十多家內觀中心。這些中心以基礎的十日課程為主,從課程到食宿等一律免費,其運營全部來自捐贈,且只接受舊生的捐贈,即至少完整參與完一次課程并實在感到受益的學生的捐贈。這一點也使我對之更添好感。
于是我到“中國內觀網”打算報名參加,在報名前特別提示了參與的注意事項,包括不能中途退出,十日內完全禁語,不能與同學以任何方式交流,禁止任何身體接觸,不能使用手機等任何電子設備,也不能讀書寫字,不能進行任何儀式和禮拜以及使用其他方法修練,新生需持守五戒:不殺害任何生命,不偷盜,不淫,不妄語(不說謊),不用所有煙酒毒品;舊生還需另守三戒:過午不食,不作感官方面的娛樂、不裝飾身體,不用高大或豪華的床。國內目前有四家中心,可是華南班(福建)已經報得滿滿的,于是我準備報遼寧的丹東班,只有這個班空額較多,我電話去咨詢時,得知我人在深圳,那個很和藹的聲音便建議我報北京班,畢竟交通要便利許多,這個班由于剛開辦半年多并且在網上報名時需輸入課程代碼“BJ001”所以知道的人較少,應該還有名額。果然北京班1月28日-2月8日的課程還有新生的空額,這一期是只招收女眾的課程。我便遞交了報名表,填的內容很簡潔,基本信息以及是否有疾病、精神依賴藥物、酒精上癮、其他方法修行歷史等。
很快便得到回復,12月12日傍晚我收到了錄取通知的郵件?;胤斕斓娜沼浳矣浟诉@么一筆:“錄取”,一個遙遠的蒙塵的詞,突然被翻了出來,擦得锃亮,擺在眼前,透出幽幽的光。
從南到北
1月28日下午兩點至五點為報到時間。中午我步出機場上了出租車,司機為中年人,面善,他不認識這個叫“大德寺”的地方,一路由我的手機百度導航。這是一位很好的司機,北京當地人,但既不話多,也不一聲不吭,他會提問,問我去干嗎,說之前也搭過很多去寺廟朝拜的人,問佛教是怎么回事,禪修如何修,跟其他宗教的區(qū)別等,然后聽著,不大懂的地方再提問,并不過多評論,也不東扯西拉;特別難得的是當他得知我要去的地方在西北六環(huán)開外時,他只是笑了笑,說自己家住東南五環(huán),沒想到今天要斜穿過整個北京城,言語里沒有一絲報怨的意思;后來當車子拐入鄉(xiāng)村的道路并開始盤山且一個人影也不見時,又很善意地說幸好你到得早,要晚了別說你一個女孩子,就算我也不敢拉你來,多半司機得把你扔路上;我也笑了,覺得自己挺幸運的。
從深圳到北京,從綠色升入白色,然后落在灰色里。北京郊外與整個華北平原的景色并無二致(除了偶爾幾棟冷清的高層住宅樓兀立在高速的兩邊,意味著那里可能是某輕軌的出口),滿眼皆是灰色的路,灰褐色的樹,硬邦邦的田地間裸露著褐黃色的土,像結痂的傷口,那些來不及完全逃遁的枯木瑟瑟抖動,貼緊大地一起凝重地沉默著。1500多年前,禪宗初祖達摩從更南的印度渡海來到中國,又從廣州一路北行到了崇山,當是更加全面更加細膩地體會到了從綠色向灰色過渡的整個過程;正是在一塊灰色的石壁前他停下了腳步,十年不間斷地凝心壁觀,一切的凡塵雜色概收攝入那一片寂靜之灰,自此創(chuàng)立了直覺悟道與實踐修行相結合的禪宗初法,并在這塊灰壁前將此法門傳給了一個叫慧可的中國人,開啟了佛教徹底本土化的進程。有趣的是,從二祖慧可開始禪宗又經歷了一遍從北向南的推進歷程,從黃河流域的洛陽到淮河流域的安徽,再到長江流域的湖北,最后在珠江流域的嶺南結出了一粒傳承至今的奇異之果。自五祖弘忍門下的弟子神秀與慧能始,禪宗花分兩家,北漸南頓,他們的分歧并不在“理悟”,理的領會都是整體的貫通,不靠一塊一塊地分析咀嚼,他們的差異在于“行悟”,即修行的方法:“漸”依行次第推進,穩(wěn)扎穩(wěn)打;“頓”強調不假方便,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就慧能本人而言,他在《壇經》里的說法并未將漸與頓完全對立,認為漸與頓的修行方法應視修行者根器的鈍與利而行;只是慧能往后,南宗對漸的方法愈來愈輕視,對“頓”則加以發(fā)揮,成為主流,越到后來這種不假方便的法門越淪為一種方便的捷徑,禪宗便也式微了。相反,北宗其實更接近達摩初傳的禪法,不過更是早已斷流,幾乎沒留下任何直接的資料,“漸”的法門便也失傳了。傳說一位中國使者出使西域返回途中,遇到了西歸的達摩,發(fā)現(xiàn)他只穿了一只鞋子;皇帝聽聞后下令開棺察驗,果然見到墓中只剩下另一只鞋子。這就是“只履西歸”的故事,那只西歸的履大約便是丟失的“漸”法吧。而達摩當年的禪那修行、面壁觀心法同樣源自印度古老的瑜珈行,那么現(xiàn)在由印度再次流入的“內觀法”應該正是這失傳的“漸”法的一部分吧。
這時心中生起一點詫異與困惑:為什么整個冬天都有機會見著大地之心完全裸呈于外的北方沒有發(fā)展出“頓悟”法門,而是由四季不分、始終花葉密裹的南方開啟了直指人心的南宗呢?望著車窗外掠過的一排排光禿禿的大樹,我開始想像不久的立春之后樹梢上如何冒出一點不易覺察的綠芽,驚蜇之后樹根如何探出第一聲微弱的蟲鳴,小滿之后枝頭如何墜滿密密的濃蔭,而中秋之后空中又如何飛舞著一片片金黃……突然便意識到這不就是一個“漸”的過程嗎,四季分明地慢慢輪回,從不可能從冬一下跨入夏,從秋躍入春。而在南方,無論你于哪個時節(jié)走入哪片樹林,都有可能遇到一片花瓣貼著你的衣襟依依滑下,都有可能碰到一粒果實剛好砸落你的額上,時間在綠色的外表掩護之下看起來幾乎不起差別,而每一朵花、每一個果、每一棵樹、每一個人的內在都無時不刻不在悄然起著變化,你混沌未覺,可在時間抵達的那一霎那,開花的開花,結果的結果,落下的落下。北方的節(jié)候,修行著普遍的“漸”,而南方的自然,則實踐著個體的“頓”。
報到與開始
北京似乎前幾日下過雪,山下不見雪影,半山之上卻留有殘冰,內觀中心修在靠近山頂的地方,據說那里的溫度要比市區(qū)低十度。車子小心開行,花了將近兩個小時才抵達大德寺附近的云中閣內觀中心。我真心謝過師傅,并感到歉疚因為他得開那么久的空車回去。步入大門,是一個標準的四方院落,占地幾百平米,中間一座假山,三面是合圍的平房,有回廊相連;介時大鐵門一關,便是一個典型的封閉式營地,我將在這個小天地中生活整整十天。
報到時又讓閱讀了一遍注意事項,填了簡單的表格,向家里報了平安電話后便寄存了手機、書、紙、筆,還有錢包等貴重物品,因為白天宿舍是不鎖門的,我還上交了常年佩帶的玉墜,這類飾物也是不能攜帶的。然后找到自己的宿舍和床位,一條長長的走廊兩邊分布著將近三十間房,房間不是很大,擺完兩張一米的床和兩個床頭柜一把椅子之后便只余下走路的過道了,床之間有可拉動的布簾相隔。房間有獨立衛(wèi)生間,配有坐便和熱水器,還備有基本的日用品如燒水壺、暖水瓶、肥皂、洗衣粉、紙巾、擦手巾、手電等,外面的公共架子上還周到地提供了洗發(fā)水、牙膏、沐浴露、電吹風、暖寶、垃圾袋、小到針線包、指甲剪、牙簽、棉簽等東西都可供自取,甚至還放了幾件毛衣和背心以供準備不足的學員使用。晾衣間里還有消過毒的桶、盆和拖鞋供取用。房間的溫度不算太高,基本需穿羽絨服呆著,床上有電熱毯,兩床被子上疊放著干凈的床單被罩枕套,要由自己來套上。宿舍和走廊的墻上都貼著“神圣的靜默”的字條。
五點開飯,因為課程還未正式開始,晚餐提供的是面條,加上一些水果。齋堂擺著一排排課桌大小的餐桌,除靠墻的座位外都是兩人一桌。房間另一半是擺放飯菜的長條臺桌,由大家排隊自助取食。每人從消毒柜中取出兩個不銹鋼碗、一雙筷子、一根湯匙,接下來的十天就固定使用這套餐具,并由自己清洗。飯后在放映廳播放了重申戒律的錄音,然后為每人發(fā)放了一個號碼,這個號碼既是將來在禪堂修行的位置,又是在門口擺放拖鞋的固定地方(禪堂不能穿鞋進入),還是每天用餐的座位號。
八點鐘,禁語正式開始。鐘聲敲響,未來的十天中,這鐘聲便是與我們每個人相伴的唯一日常語言。大家魚貫進入禪堂,找到自己的位置,實木地板上每人一個座墊加一個上墊,由一塊干凈的棉布罩系住固定在一起,還配有暖和的毛毯和披風。盤腿坐下,過了一會助理老師走了進來,有點意外,是一位看起來很年輕的美女,不是稱呼上的“美女”,確有一種頗古典的嫻靜之美,衣著淺素色,頭發(fā)簡潔地向后梳起,前額明凈,五官調勻。她來到最前方面向我們的法座前,亦盤腿坐下,看了看大家,并不言語。所有的人都遵守“神圣的靜默”,特別是禪堂里。助理老師的職責主要是播放葛印卡老師的錄音,并帶領大家共修,還有一項重要任務就是每天中午12點至1點以及每天課程結束的晚間9點到9點半接受學員的提問,每人五分鐘的限時,只限于修行相關問題,中午是單獨提問,晚間其他學員可以旁聽。也只有這兩段時間,助理老師才會對我們說話;平時修行期間,如果有什么需要特別提示的,如哪個學員有不當之處,她會向兩廂靜坐的事務長或助理事務長手勢招呼近前,簡短耳語,然后由她們寫好紙條輕輕走到學員跟前出示,其他學員此時如不是正好睜眼,幾乎毫無察覺。
播放機里傳出一個年長的男音,以拖長悠緩的語速開始說唱一種抑揚頓挫的陌生語言,我想這就是巴利語的偈頌了。巴利語是古印度的一種口語,即佛陀使用的語言,當時沒有文字書寫,佛陀的說法完全依靠口頭傳播,為便以記憶,便發(fā)展出這種帶有韻律的說唱偈頌方式。佛滅兩百年后的阿育王時期才開始有書面記錄,而之前兩次佛經的重要結集,采用的完全就是這種偈頌形式,憑借瑜珈行者超強的記憶力而完成了大量佛經的結集。隨著佛教入華,這種偈頌還直接引發(fā)了南北朝時期(主要是南朝)對漢語聲調的重視,沈約等人逐漸提出了“四聲”“平仄”“押韻”等音律學理論,開啟了中國詩歌從古體詩向講究格律的近體詩的轉變。
大約十分鐘的偈頌之后,葛印卡老師用英語開始講解內觀的第一步:觀息。帶有印度口音的英語初聽起來不大習慣,慢慢才能適應,不過每段話之后都有一個臺灣口音的漢語男聲翻譯。葛印卡老師讓我們將整個注意力集中在上嘴唇以上包括整個鼻腔的大三角區(qū),只是客觀地感知自己的呼吸。
這一小時過得倒快,由于處處新鮮,自己的注意力不是特別集中,感受不多。九點下課,十點前須熄燈。
第一天:觀呼吸
鐘聲透過夢境,又回頭撥開層層睡眠,一淪一淪地浮上來,直到意識猛然躍出水面:該起床了!穿衣過程中,鐘聲還在繼續(xù),溫和而清亮,不像鬧鈴那樣將睡眠一拳擊碎;難怪很多宗教與文化都將鐘作為靈魂溝通的前奏,它似乎能通過滲入意識深處的細密震動,達到與身體共鳴的節(jié)奏。
此時是凌晨四點。走廊里貼著作息表,每天4點起床,4:30進入禪堂,修行兩小時,6:30早餐,8點-11點接著修行,11點午餐,12:00-13:00問答時間,下午1點-5點又是修行,5點是茶點時間(沒有晚餐,舊生只提供檸檬水,新生可食用水果),晚上6點-7點再共修1小時,7:00-8:15聽葛印卡老師的開示,接下來到9點還是修行,9:00-9:30問答時間,10點前熄燈。每天十個多小時的修行中間隔1小時或2小時可休息5分鐘,這一切都不用看表,所有行止皆依鐘聲。
晨課屬于自修,由學員按照昨天講解的方法練習,助理老師通常在后面的1小時到場,結束前放半小時的偈頌。今天這半小時的偈頌聽起來可沒昨晚十分鐘那么有趣了,因為你的腰腿開始疼痛,這半小時里你的意識會老是跳離你的呼吸,想著:還沒完哪。
早餐的鐘聲終于敲響時,大家如釋重負,懷著喜悅來到齋堂。這一期學員共有50位在家眾(年長的有70多歲,最小的是個大三的學生)加上6位法師(比丘尼)。用餐時首先讓法師們取餐完畢,一位法工會敲響一個鈴鐺,其他學員才依次取用。食物對早餐而言是豐盛的,有三樣素菜,兩種涼菜,主食有饅頭、花卷、面餅、粥,小食有兩種堅果仁(杏仁、腰果、核桃、葵花籽、大棗等)以及橄欖菜、老干媽、泡姜片,此外還提供三種水果,通常是香蕉、蘋果、梨,還有我愛吃的砂糖桔。另有一張桌子上從早到晚都會擺放著裝有熱姜茶的暖瓶,以及蜂蜜、紅糖、砂糖、冰糖供學員隨時取飲。用餐后自己到供有熱水的洗碗間洗涮完畢將餐具放回自己的座位。
8點的修行亦是一段偈頌開場,每場共修都是以一段偈頌開始,一段偈頌結束。然后重復并細化了昨天的方法講解:
“選擇舒服的坐姿,但要試著保持頸部和腰部挺直。不需要特定的坐姿,任何可以坐得久又舒適的,對你而言就是好姿勢。閉上眼睛,閉上嘴巴,然后看看自身之內發(fā)生了什么。”
“你將要鍛煉的,是觀察你自然的呼吸,這個方法叫做‘觀息’。觀察氣息的進來和出去,就只是觀察它,什么都不要做。將你的注意力集中在你鼻子周圍,上嘴唇以上包含整個鼻腔的三角區(qū)內,觀察空氣在你鼻孔周圍,觸碰到左右鼻沿,進入左右鼻腔,再流出左右鼻腔??赡苡袝r候它只是經過你的右鼻腔,有時候經過左鼻腔,或有時候同時經過左右鼻腔。這些都可以,你要做的只是觀察自然的情況。”
“不要去控制你的呼吸,不要變成‘調息’。你的呼吸是長的便是長的,是短的便是短的,深的便是深的,淺的便是淺的。不要干涉呼吸自然進出的流動,當它自然地進來時,保持覺知;當它自然的出去時,也保持覺知。不要去想像大海、畫面,這個男神,那個女神,不要在心里念佛、誦經、持頌,也不要數數字,你要做的只是用全部的注意力觀察呼吸的實相,也就是這個三角區(qū)內你自然的呼吸。”
剛開始專注自己呼吸的時候反而會覺得呼吸不是那么順暢了,有時發(fā)現(xiàn)自己會下意識的憋氣或加重自己的呼吸,通過不斷地放松放松慢慢自然了,但在觀察自己鼻腔周圍的感受時會老是問自己:有感覺嗎,這算感覺嗎,會不停在腦海里尋找某個詞語,想著這是什么感覺,那是什么感覺。
于是中午時候我向助理老師提了三個問題,第一個是:當我們觀察感知時,我們就會有意識,而這種意識似乎總要以某種命名的方式才得以存在或說清楚地被感到,但我一想著這個名稱不是又走神不能專注在呼吸上了嗎?老師答道:不要讓意識跳開你的呼吸,不要去想命名等任何概念,所有的名稱都是人為的標簽,你要做的只是去感受,而不要想這是什么感受。
第二個問題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坐著時會不自覺地前傾后仰,可能是腰腿感到不舒適時一種自動的調節(jié)。老師說,對一般人來講身上一有不適就不停挪動以讓自己舒服,這很自然,但你現(xiàn)在的修行就是要做到控制自己的身體,而不是讓身體控制你;現(xiàn)在你剛開始練習,可以調換姿勢,但要保持整個脊柱的直線,待到第四天以后就不能動了,要保持一小時一動不動,但那時會教一種新的方法,疼痛應該有所緩解。
最后一個問題是我感到練習時腸胃會不時咕咕地叫,這時也會分神,當然不完全是打坐引起的,我腸胃本來就較容易脹氣。老師說不要去管它,這應該是好事,說明你身體的問題開始浮現(xiàn)出來,內觀要達到的就是讓身心所有的積習慢慢都浮現(xiàn)出來。
接下來的修行我盡量不去追問自己有沒感受是什么感受,只去感覺呼吸,確實感到空氣有時只在左鼻孔進出,有時只在右鼻孔進出,有時從一邊進,一邊出,有時在一邊進著出著進著出著突然就繞過鼻梁跑到另一邊去了。有時鼻腔壁有酸酸麻麻的感覺,有時鼻梁會有輕微的突突跳動。但身上從脖子、肩膀、腰、臀部到腿腳的疼痛卻是越來越明顯地浮現(xiàn)了。還有就是沒習慣起這么早,一走神就容易犯困昏沉。
終于熬到晚上八點的開示,聽開示錄音時可以采用任何輕松的姿勢,當然不能站著、躺下或匍匐。所以開示時間成為每天在禪堂中最舒服的時刻。葛印卡老師一上來就說:
“第一天會有很大的障礙且不舒服,部分原因是不適應整天的靜坐禪修,但主要是因為你們開始學的這種靜坐,除了觀察呼吸沒有別的。如果在覺知呼吸之外,另外加上不斷重復某個字句、念咒、或持誦神佛名號,或是觀想某位神或菩薩的形像,也許會較快較容易集中心念,而不會有這許多的不適。但是,你必須只觀察純粹自然的呼吸,不去調息,也不加任何持名或觀想。因為內觀的最終目的,并不是集中心念。心的專注只是助力,幫助引導到更高的目標,也就是凈化內心。”
“每當心中生起染污不凈,譬如生氣、憎恨、激情、恐懼等,人就會變得痛苦。不如意的事發(fā)生了,人就繃得緊緊的,內心開始打結。人的一生就不斷重復這種過程,一直把身心兩方面都綁得死死的,難以自拔。而且人們不會只讓自己承受這些痛苦,還會將之轉移發(fā)泄給周遭接觸的人,這當然不是良好的生活之道。你們來參加這個禪修課程,是在學習生活的藝術,學著如何過內心安詳和諧的生活,同時帶給別人安詳和諧”
“首先要找出不和諧的原因,而這原因總是內在的,因此你必須向內省視來探查真相。禪修可以幫助你探討自己的身心。人必須在經驗層次上先體證到自己身心的本質,此后才可能有超越心物的經驗。呼吸是踏上這個旅程的良好起點。在這條修行路上,你必須察知你所有未知的層面,而呼吸將是一大助力。呼吸是已知到未知之間的橋梁,因為呼吸這項身體機能,兼具意識及無意識、刻意及自然運作的模式。你們一開始用有意識的刻意呼吸,接著進展到覺知自然正常的呼吸,然后再進一步,覺知更加微細的自身實相。每一步都是實相,每一天你都將更進一步穿透,發(fā)現(xiàn)身心更微細的實相?!?/span>
“今天只要求你們觀察呼吸的生理功能,但同時,你們也都在觀心察意,因為呼吸的本質和人的心理狀態(tài)緊密相連。只要心中生起任何不凈、任何染污,呼吸就變得不正常,變得比較急促、比較沉重。當不凈之念過去,呼吸又變得輕柔。因此呼吸不僅可以幫助探討身體的實相,也可以探討心的實相。”
由于1個多小時的開示內容較多,每次我只能盡量記下最重要的,并且葛印卡老師現(xiàn)場的談話要幽默風趣許多。
長云
為緩解身上的酸痛,一有休息時間我就盡量散步。在封閉的小院子里一個人會很自然地抬頭望天,所謂“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比起南方,北方的天空更加高遠深凝,云勢莊重恢宏,又一氣呵成,“回看射雕處,千里暮云平”,一種有力的痛快淋漓。南方的云則經常是絮團的波疊的,仿佛可撫可觸,像天使的翅膀那么細膩,像湖水那么柔逸,是“春云春水兩溶溶”的感覺。而這里的云橫在周邊的峰巒之上,確實是“長云暗雪山”的陣勢,像堅定穩(wěn)重的隸書,力透天瓊。這時我想,云不就是天空的呼吸嗎,“是長的便是長的,是短的便是短的,深的便是深的,淺的便是淺的”,從這邊來,往那邊去,游走,凝起,散開,散開,再凝起;濃得化不開的時候,會灰暗,會發(fā)怒,會下雨;雨下透了,云又變回,輕爽的,藍天的白云。
第二天:雜念
今天繼續(xù)昨天的觀息法。一天下來,比昨天的感受要更加豐富一些,能感到空氣吸入鼻腔后的軌跡有時并不是直進直出,而是像螺旋的氣流一樣沿著鼻孔底部的小圓圈盤繞鼻腔內緣而至鼻梁深處。能分辨出呼入的氣息比呼出的氣息溫度要略低一點,呼出的空氣比呼入的要稍稍濕潤一些。有時能感到鼻息拂過鼻毛和上嘴唇的絨毛時輕微的癢癢的感覺,有時能感到一股微弱的清涼的氣流掃過鼻子外側;而隨同呼吸的一進一出,鼻腔也會跟著稍稍一翕一張;當使用一只鼻孔較長時間呼吸時就出起脹脹的感覺,然后呼吸就會自動轉到另一邊鼻孔。
但上述感覺都是在狀態(tài)比較好的時候感覺到的,而今天身體的疼痛卻是明顯增加了,使你不得不關注到它而經常變換姿勢。而且就算自己再努力地專注呼吸,畢竟只有鼻子周圍那么點地方,連續(xù)觀上半個多小時就會發(fā)生膩味,這時旁邊或窗外的一點動靜都會引起意識的好奇,立刻就跑開了;而且就算沒有任何外來的動靜,你有時觀著觀著就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走神了,甚至記不得自己都想了些什么,意識就像打水漂一樣輕輕跳躍著滑走了,自己溜開放松去了,而不愿像釘子一樣釘在固定的而又看起來無趣的點上。
想起葛印卡老師昨天的開示提到:
“你們開始經驗到的一個心的實相,即它總是從一個所緣(對象)游移到另一個所緣的習氣。它不想停留在呼吸上,或是專注在任一所緣之上,總是不停地流轉。
心在游移流轉時,都到哪去了呢?你們從修習中可以得知,心不是跑到過去,就是跑到未來。這是心的習氣,它不想停留在當下此刻。事實上,人要活在當下才對,過去的都已經過去,未來的也都要等到它成為現(xiàn)在,否則非你所能及。在有助于你面對當下此刻時,憶念過去及設想未來有其必要;但是由于根深蒂固的習氣,心一直想要丟下當前實相,逃往不可得的過去或未來,因此這顆不定的心總是焦躁不安、苦不堪言。你們在此所學的修行方法,叫做生活的藝術,而人生只能活在當下此刻。因此,第一步是要學如何活在現(xiàn)在這一刻,把心放在當前的實相,也就是從鼻孔吸入或呼出的氣息。雖然粗淺,但這是當下此刻的實相。當心念流失時,就微笑著、不慌不忙地接受這個事實:心念因為舊習氣而流失了。你一旦知道自己心念流失,自然而然會再轉回來覺知呼吸?!?/span>
“你很容易就會發(fā)現(xiàn),心念老是在過去或未來中流轉。這些念頭是什么類型呢?今天你們都已發(fā)現(xiàn),念頭有時毫無條理的生起,沒有頭緒可言。這樣的心理行為,一般被視為癲狂的征兆,現(xiàn)在你們已發(fā)現(xiàn),你們也一樣瘋狂,迷失在無明、虛幻及錯覺之中,這叫作癡(moha)。即使是有條理的念頭,也都具有樂或苦的所緣,如果是樂的話,人就產生喜愛的反應,進一步形成貪愛執(zhí)著,也就是貪(raga);如果是苦的話,人就產生排斥的反應,進一步形成瞋恨厭惡,也就是瞋(dosa)。心一直充滿了貪、瞋、癡,其它的染污不凈都是從這三根本煩惱而起,每一種染污不凈都會使我們痛苦。”
“這個修行方法的目的,是凈化心,逐漸消除內在的負面情緒,從痛苦中解脫。這是深入人心潛意識的一項手術,目的在找出并根除深藏其中的復雜情結。也許今天一整天,你的心只有片刻是完全專注在呼吸上,但這少許的片刻在改變心的習氣上是非常有用的。在這片刻中,你覺知到當下的實相,氣息吸進或呼出鼻孔,沒有任何虛妄。你不會貪求更多的呼吸,或是對你的呼吸生起瞋恨,你只是觀察,不對它起反應。這時的心脫離了三根本煩惱,它是純凈無染的,而這意識層面片刻的純凈無染,對無意識所積存的不凈雜染有著強大的沖擊。這些正面和負面力量的交會,產生爆炸性的作用,深藏在潛意識中的不凈,浮現(xiàn)到意識層面,以各種身心不適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
“當一個人面臨這種情形,可能會變得焦躁,而使困難倍增。但是要了解的是,表面上的逆緣事實上是助緣,這是靜坐有效的一個征兆。深入無意識的手術已經展開,膿瘡開始流出來。這過程雖然讓人不適,但卻是消除膿腫、去除不凈染污的唯一辦法。只要持續(xù)正確修行,這些困難都會逐漸消失,明天會比較順利,后天又更順利。一點一滴的,這些問題都會過去,只要你如法修行?!?/span>
“要完全的如法修行。不管你以前在別處讀過或學過什么,在課程期間都先放到一邊,不加以批判責難。和其它修行方法混用是很危險的事。給這修行方法公平的試驗機會,這樣你們將獲益無窮?!?/span>
于是,我對自己溜走的心微笑著,它便乖乖回來一陣,然后又跑了,于是只好再次對它微笑。
寒鴉
通常一天之中早起睡足的那兩個小時狀態(tài)最好,其次是上午,再次是下午,最差的便是晚上共修的那一小時,這一小時結束時,腿幾乎要等好一會才能站起。
山中夜晚的寂靜里,狗叫也不聞一聲,唯覺自己的呼吸,還有天地間的呼吸?!胺虼髩K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呺”今晚的風很大,門窗從緊閉的縫隙間旋溢出嗚咽的輕哞,而我的只進了一小碗檸檬水和小半根香蕉的肚子也回和著低低的疑問。
按照莊子的劃分,自然間有三籟:人籟,地籟與天籟。人籟是指簫管這類能被人的氣息吹奏的帶孔之物,地籟指大地上彼此可因風呼應的竅穴,天籟則是不感于外唯應于內的自得自取者。一個人大約可以同時成為三籟吧:作可被吹奏之工具時,其為人籟乎?因時風而起應和者,其為地籟耶?唯不惑于外,自得于內者,幾為天籟歟?
感到自己又跑心了,于是繼續(xù)回正觀息。這時突然傳來兩聲烏鴉的嗚叫,在冷風呼哮的夜晚這兩聲清厲格外徹人心脾。一下子我體會到了“寒鴉”二字在北方具有怎樣真實凄涼的況味,而南方“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相比之下“寒鴉”這兩字簡直只是為了一種美學效果而存在的畫面與音韻之選。
一只看不見的烏鴉,于當下這冷風四起疲憊搖曳的夜晚,此刻正在哪里因何發(fā)出這兩聲寒音呢?
我意識到自己的心又跑了,落到了那只看不見的烏鴉身上,也許也成了一只看不見的烏鴉。它將棲止何方?究竟是“何枝可依”,抑或“揀盡寒枝不肯棲”?
第三天:凝神
今天,觀察范圍縮小了,進一步聚焦在兩個鼻孔的圓圈圈以下到上嘴唇以上部位,即以人中為核心的小三角區(qū)內,也就是不再去關注鼻子的呼吸,而只觀察人中這個部位附近的感覺。
“當你觀察的區(qū)域越小,你的心就會變得越發(fā)敏銳。觀察這個有限的區(qū)域內所發(fā)生的所有感知,發(fā)熱的,發(fā)冷的,麻木的,或刺痛的,振動的,發(fā)癢的,或細微的,或粗重的,或完全無法形容的。這些感知可能出現(xiàn)一會就消失了,也可能出現(xiàn)了很久才消失,這些都可以。如果你什么也感受不到,那么你可以回頭觀察呼吸在人中這個小區(qū)域帶來的感知?!?/span>
“無論是怎么樣的感知,你要做的,只是靜靜地去觀察這個有限的三角形區(qū)域內發(fā)生的一切真實的感覺。不要想像,也不要強求任何感覺。只是觀察,觀察,觀察。”
一開始只能感知到呼吸特別是呼出的氣息打在嘴唇上方,微風吹拂的感受,過了很久以后才能慢慢透過那層氣息直接將意識打在人中部分的肌膚上,漸漸地那里便出現(xiàn)輕微跳動、略略脹起的感覺,仿佛皮膚下面有隱約的脈博在一突一突地打著節(jié)拍;有時突然起了很癢的感覺,連帶著鼻孔周圍也癢起來,但只要你不去想撓它,不去特別理會它,一會便平息下來。
只是在觀察過程中會感到除了這個小區(qū)域,有時一股氣流會一直竄到耳根或肩膀等部位。提問時間我向助理老師提出這個問題,她說一定不要理會它,現(xiàn)在的練習只是一種工具,訓練你專注感知的能力,你要記住你是自己感覺的主人,而不要被感覺牽著走,成為感覺的奴隸。
今天開始早飯和午飯后我盡量留點時間在床上小憩一會,以恢復體力。沒想到今天觀察的范圍縮小后,非但沒有感到更膩味,反而定力愈好了,身上雖然還是痛,但明顯更加安靜,除非實在太痛了,并不想動來動去。
今晚的開示與昨晚的連起來講的是佛法的“八正道”:正語、正業(yè)、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正思維、正見,即大家們熟悉的:戒、定、慧,前三項屬“戒”,中間三項歸“定”,后兩項便是“慧”。
“這是不分種族、文化背景、國家,人人都能接受的普遍正道。當失去了法的真諦,人們對善惡之定義產生了歧見,它變成門戶之見的教派,每個宗派有自己對善惡的議論成見,以某種外在表現(xiàn)或執(zhí)行某種儀式,或遵守某些信條來表示虔誠,這都是分宗分派的定義,只能讓部份人士接受,并非所有的人皆能信受。但是正法有著放諸四海皆準的善惡定義。任何行為,凡是傷害他人、干擾他人的平安和諧,就是罪惡不道德的行為;而任何幫助別人,給予別人安詳和諧的行為,都是虔敬正當的善行。這是沒有任何偏狹的派別之分,合乎自然法則的定義。依照自然的法則,一個人會去傷害他人,必定是先在自己內心產生了負面情緒─生氣、害怕、怨恨....等等,然后才在行為語言上做出有害他人的行動;而當一個人有不凈心念時,他自己也置身在苦惱不安的情況下。同樣的道理,一個人必定是先在心中生起了愛、慈悲、善意,才有助人的行為;而一旦心中生起這些純凈特質,當下就會感到內在的祥和平靜。你幫助他人,同時也幫助自己;你傷害他人,也同時傷害自己。這就是法(Dhamma)、真理、定律,亦即普遍性的自然的法則?!?/span>
“戒(sila)是道德規(guī)范-戒除不正當的舉止言語。定(samadhi)-發(fā)展主宰自己心念的正當行為。修行戒和定是有益的,但持戒與修定無法完全根除內心累積的不凈雜染。因此,必須修行法的第三部份:慧(pabba)-培養(yǎng)智慧、洞察力,完全地凈化內心?!?/span>
“(1) 正語-正當的語言,清凈的口語行為。
(2) 正業(yè)-正當的行為,純凈的身體行為。這條修行的道路只有一種尺度來衡量行為的清凈與否,無論是身體、語言、或心理的行為,就是它究竟有益他人還是傷害他人。
(3) 正命-正當的謀生之道。每個人都需要有辦法謀生,并維持家計。但若謀生方法會傷害他人,就不是正當的謀生之道。
一般在家修行人,可能的危險是因賺錢而自我膨脹、自傲:為己盡量積聚財富,又輕視其它比較不會賺錢的人,這樣的態(tài)度傷害他人也傷害自己。
如果正法僅止于勸誡避免去傷害他人,那起不了作用。在理智上不難了解做壞事的壞處與做好事的益處,然而人們還是重復犯錯,因為無法主宰自己的心。因此法的第二部份是定-增長主宰自心的能力。
八正道中定的部份有三項:
(4) 正精進-正當的努力,正當的修練。當你練習時,已發(fā)現(xiàn)心是如此軟弱不定,反復無常,這樣的心需經由修練使它堅強起來。正精進有四個要領:已生惡令斷滅;未生惡令不生;已生善令增長;未生善令生起。
(5) 正念-正確的覺知,覺知當下此刻的實相。你必須培養(yǎng)覺知整體實相的能力,從最粗顯的層面到最微細的層面。重要的是你覺知感受的真相,而不作任何習性反應。
(6) 正定-專注并非這修行方法之目的;你所培養(yǎng)的專注必須基于心念純凈。心中有貪瞋癡時,雖可專注,但不是正定。必須覺知自身當下的實相,不起貪愛或瞋恨;持續(xù)不斷地時時刻刻保持這覺知,才是正定。
正法的第三步驟-慧:既不放任,也不壓抑,而是讓不凈雜染浮現(xiàn)并連根拔除。而一旦心凈化了,便會自然對他人充滿善意、慈悲,自然不會有傷害他人之舉。八正道中與慧有關的有兩項:
(7)正思惟:正確的思考。
(8)正見:正確的見解。
慧的開發(fā)有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聞慧,由聽聞或閱讀他人的話語而得到的智慧。聞慧非常有益,但這只是借來的智慧而已。聞慧的作用是引導你走向下一階段:思慧--智識上的理解。以理性去了解判斷所聽聞或閱讀過的道理是否合邏輯,有價值,有益處;果真如此,你才接受它。但是假如你將它視為終點而不再前進,也就可能非常危險。
思慧的正當功能是引導你進入下一階段:修慧,由自身體驗而培養(yǎng)出來的智慧,這才是真正的智慧。
你們來參加這個課程,來親自服藥,來培養(yǎng)自己的智慧。要如此,你必須由親身體驗而了解。很多困惑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各種事物所呈現(xiàn)的表相與它們的真正本質完全不同。要去除這些困惑,你必須由親身體驗產生智慧?!?/span>
“世間的一切瞬息萬變,每一剎那都在生起、滅去,都是無常;但是變化過程的快速連續(xù),造成了恒常的幻相。唯一可打破這幻相的方法就是向內探究,并體驗自己身心的實相,這就是喬達摩太子成為佛陀的修行方法。他揚棄所有的成見,由檢視自身而發(fā)覺身心的真正本質。發(fā)現(xiàn)整個身體,整個物質世界,都是由次原子粒子所組成。他發(fā)現(xiàn)這些次原子粒子是構成所有物質的基礎,而它們本身是以億萬分之一秒的高速不斷地生起、滅去。事實上物質界沒有任何堅實的存在,只有燃燒和振動而已?,F(xiàn)代的科學家已確認了佛陀的發(fā)現(xiàn),并由實驗證明這整個物質世界是由不斷快速生滅的次原子粒子所組成?!?/span>
“隨著對無常的了知在自身內發(fā)展,智能的另一層面也隨之顯現(xiàn),也就是無我,沒有「我」,沒有「我的」。假如真有「我的」,那么你必能擁有它、主宰它,然而實際上你甚至不能主宰自己的身體,無論你如何企盼,你的身體依然在持續(xù)地變化、衰老。
然后智能的第三個層面產生了:苦。假如你嘗試去執(zhí)著占有任何事物,而事物的變化卻非你所能控制,那么你也就必定為自己制造出煩惱。通常一般人認為痛苦是指不愉快的感覺經驗,但愉快的感覺經驗也同樣會成為痛苦之源,如果你對它們產生執(zhí)著的話,因為苦與樂都同樣無常。
當對于無常、無我與苦的了解增強,智慧也將顯現(xiàn)在日常生活中。就如同你學到向內穿透表相,探求實相,對于外在情境,你也可以在看到表相的同時,也看到究竟真相。你會走出虛妄幻相而快樂健康地生活?!?/span>
比丘尼
學員中有六位出家的比丘尼,她們與大家一樣在禪堂修行,在齋堂用膳,在兩排宿舍間息止,在同一小院內散步。只是她們更加悄無聲息,低眉垂目,輕來輕往。但很容易感到她們的和善,如果剛好走在你的前面,她們會用手幫你把著門,依然低眉垂目,靜靜讓你過去。
比丘尼制度的誕生可以說是世界歷史上最早的女性解放運動,佛陀當年應該是排除了巨大的阻力才得以允許女性加入僧伽團體的,除了自進入父權社會以來越來越嚴重的歧視以及對女性普遍的負面看法外,男性僧眾還擔心女性的加入會影響他們的修行,佛陀自己對此也不是沒有顧慮的。但他還是以佛法為眾生平等而在、女性亦能證得正果為由建立了比丘尼制度。出家使女性得以第一次擺脫家庭的束縛,印度的比丘尼是當時世界上唯一能享受孤獨的權利的女性。
兩位法師年紀較長,表情間透出某種寂然的沉定,而有兩位則看來很年輕且面目清秀,雖默然垂額,眉眼間仍抹不去那種活潑生動的感覺。有一次我看到一個披著長羽絨服、戴著毛線帽、圍著大圍巾的女孩在我附近散了半天步,跟其他年輕女孩并無什么差別,直到后來留意到她的棉袍下擺才發(fā)覺原來是那個年紀最小的法師。
望著她們一襲淺灰或土黃的棉袍在院內經過,一個念頭不由會縈上心間:我有可能穿上這樣一件僧衣嗎?把主要戒律在腦中過了一遍,似乎還沒那么可畏,但集體生活令我卻步,更重要的是,還能看喜歡看的書嗎?幾乎不能:無文學不關乎情,無歷史不涉及爭,無哲學不存在思。記得木心好像寫過如果沒有后來的國是變故,他自主的選擇多半會進歐洲的某家修道院。如果生活在中世紀,我想我也愿意去修道院,畢竟那里是當時西方藏書最豐富的地方。同期中國的書只藏在皇宮或私家的閣樓里,常人不得其門而入,而至今也沒有哪家寺院收藏除佛經之外的書籍。
我想這也算是看到了自己的某種實相吧。聞慧,思慧與修慧,我一直樂于前兩者間徘徊,而如何將所聞所思之慧特別是非東方的慧與現(xiàn)在學習的東方式修慧進行溝通,這才是真正漫長的修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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