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與一座城。
在紀念曾鞏誕辰1000周年之際,我驀然想到——如果說,杭州是蘇東坡的詩,那濟南就是曾鞏的詩,一首至為美妙、至為瀟灑的抒情詩。
曾子文章眾無有,水之江漢星之斗。然而曾鞏不僅是文學大家,他還是中國歷史上最為成功的地方官之一——地方官的楷模;而且,他將這功德留在了濟南,澤惠一座城市近千年之久。曾鞏找到了一把治理濟南的“金鑰匙”,他成為濟南這座城市最早的也最為成功的總設計師。他給濟南留下的太多太多,直至今日,我們依然可以從他的規(guī)劃中汲取無盡的財富與力量。
自熙寧四年(1071年)六月至六年九月,在兩年多的時間里,作為齊州知州的曾鞏在濟南主要辦了三件大事。鎮(zhèn)壓豪強與以“興學”為中心的文化建設(曾鞏《郡齋即事二首》之一:“瞯氏宿奸投海外,伏生新學始山東時大奸周高投海島,而學校講說《尚書》”),然與上述兩事相比,更了不起的是曾鞏主持的濟南的城市建設。這彪炳青史的城市建設,有至為關鍵的三個要點:
第一,濟南泉水“導蓄”結合水利系統(tǒng)的開端
濟南的齊州北水門建設,是一個水利工程的典范創(chuàng)舉,是一個點石成金的工程,曾鞏所發(fā)明的“導蓄”結合的模式,是曾鞏、也是濟南人利用泉水的偉大智慧的體現(xiàn)。
切莫小看了這個“導蓄”系統(tǒng)。
今日,濟南市泉·城文化景觀申遺,特邀清華大學城市研究專家所作的“總述”中是這樣表達的:
濟南泉·城文化景觀是濟南人與環(huán)境的長期互動和演進而最終形成的獨特大型聚落冷泉人工利用循環(huán)體系。它集“導蓄”結合的城市水利系統(tǒng)、豐富多樣的泉水利用模式、具有地域特色的泉水生活傳統(tǒng)、寄情泉水的文化審美與表達于一體,它代表了中國乃至世界范圍內聚落泉水資源利用體系的獨一類型,凸顯了濟南人民水環(huán)境治理與利用的高度智慧,對今天人類尊重自然、合理利用自然、實現(xiàn)可持續(xù)發(fā)展具有重要借鑒意義。這一文化景觀也是現(xiàn)代化城市化進程的迅猛發(fā)展中所剩不多的“大型泉水文化聚落孤本”。
濟南對于泉水的合理利用,首先就是“導蓄”結合的城市水利系統(tǒng),而它的發(fā)端就是北水門的建設。
濟南多甘泉,而逢雨季,南部山區(qū)和城內諸泉的水流則會毫無節(jié)制地宣泄城北;與此同時,北門之外又“流潦暴集”往城內涌,于是北門內外常被水患。曾鞏在考察了地理水文之后,在北城展開了大規(guī)模的水利建設,其中的核心工程便是北水門(即水閘)的建設。熙寧五年年初,曾鞏“以庫錢買石,僦民為工”,在其舊門之處,用石頭壘成水門的兩崖,用堅木做成閘門,“視水之高下而閉縱之,于是外內之水,禁障宣通,皆得其節(jié),又無后患?!保ㄔ枴洱R州北水門記》)
這里的關鍵是濟南人與泉水的互動而創(chuàng)造的泉水“導蓄系統(tǒng)”,誰創(chuàng)造的?曾鞏;齊州北水門,濟南城市的總閘,總的“導蓄系統(tǒng)”樞紐,平時蓄水,洪澇雨季放水,不僅避免了災害,而且化災為利,真的是點石成金,化腐朽為神奇?。?/p>
第二,濟南風景名勝地大明湖的創(chuàng)造者
北水門的建成,同時使得當年這塊名為歷水陂的沼澤池塘,成為天然的湖泊水庫,成了今日大明湖的最早雛形。
由曾鞏到后來,大明湖形成的特征有三:其一,“百泉所匯”的泉水湖,其清麗可想;其二,國內罕見的“城中湖”;其三,正是這份超凡脫俗的清雅與淳美,自古引來無數(shù)名流雅士的青睞與清賞,所以它成為名副其實的文化湖。據(jù)我所見,單是古詩,便在6000首以上。
第三,濟南城市建設的總設計師
由上述可知,曾鞏,這位躋身“唐宋八大家”行列的著名文學家與濟南的關系,可不單單是做了幾首優(yōu)美漂亮的泉水詩或修了幾座湖邊亭館,不是的,他是為濟南這座城市整體審美的規(guī)劃與建設傾盡心力,或者說,他是這座城市最早的泉文化設計者、建設者,他為把濟南建成一個瀟灑的園林名城,作出了彪炳史冊的歷史貢獻。在濟南的城市建設上,他善于“抓牛鼻子”,即大力做好泉水文章。他在濟南北城修建北水門,圍繞大明湖建“七橋風月”景觀。在趵突泉邊建造了歷山堂和濼源堂。古希臘哲人亞里士多德云:一座城市的建設必須不僅給居民以保護,還要給居民以快樂。而曾鞏,作為學養(yǎng)深厚的學者、詩人和藝術家,他顯然是以審美的眼光來打量、建設濟南這座城市的。比方說,他主持的亭臺樓閣建設頗近似一種畫境式景觀審美。這是歐洲中世紀盛行的城市審美方式;又比如,他特意邀請朋友如清江三孔的孔氏兄弟孔平仲孔武仲來寫濟南,都是證明。
應該說,正是在他的主持、規(guī)劃與組織建設下,濟南方才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瀟灑似江南”(如同黃庭堅詩所說)的園林城市,成為宋代中國最美的城市之一。
曾鞏同時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濟南歷史文化專家。他寫了《齊州二堂記》,就是在這篇著名的文章中,他考證了兩樁對濟南歷史文化影響深遠的事體,其一,歷山(千佛山)為“舜所耕處”;其二,趵突泉之源不在王屋山,就在濟南南部山區(qū)?!敖駷T上之南堂,其西南則濼水之所出也?!?/p>
曾鞏在濟南的不朽業(yè)績,至今給我們以寶貴啟示。其一,泉水是濟南城市的核心價值、核心競爭力。濟南這座城市有著諸多的發(fā)展優(yōu)勢和競爭力因素,如名士文化、舜文化等等。但作為城市核心競爭力的是泉水,是泉城。其二,泉水是濟南城市建設的總抓手。古往今來,一部濟南的城市建設史,在一定意義上,也正是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對于他們賴以生存的泉水的綜合規(guī)劃與開發(fā)利用的歷史。這部歷史告訴我們、特別是曾鞏告訴我們:濟南的城市建設一旦與泉水的巧妙利用相結合,便會收到事半功倍、甚至點石成金的效果;抓住了這個根本環(huán)節(jié),便猶如找到了開啟一座城市古今真理與奧秘的“月光寶盒”,或者說,是“芝麻開門”的絕妙口訣,它對濟南這座城市的現(xiàn)實和未來發(fā)展都會產(chǎn)生無可估量的價值效應與深遠意義。
當年,曾鞏離去,濟南人“絕橋閉門遮留”,曾鞏只能“夜乘間乃得去”。
曾鞏,是濟南人的千秋憶念,濟南人寫了那么多的七橋煙月詩,總蒙著一層哀怨、憂傷的色彩,有著近乎癡絕的審美風韻。
講道德,有良心,知恩圖報,是咱濟南人秉性。
近日見清代乾隆間濟南才子朱曾傳《齊州二堂記》寫曾鞏齊州業(yè)績,一往情深,聲色在眼:“聚三十六峰之色,并入吟窗;合七十二泉之聲,齊喧臥榻。自茲池邊讌集,菊為陶氏之籬,花邊桃衙,蓮是王家之幕……”
月冷風疎,天長水遠,幾多思念,在七橋之外。
(此文是作者侯林在紀念曾鞏誕辰1000周年學術研討會上的發(fā)言,略有刪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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