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05
光明正大的偷窺
“往昔世相——故宮博物院藏古代人物畫展”原定于 2020 年舉辦,受疫情影響,它將推遲至今年進行。所有展品中,最讓人期待的,莫過于 1000 多年前的經(jīng)典畫作——《韓熙載夜宴圖》。
韓熙載夜宴圖 南唐 顧閎中
這是一幅藝術與歷史價值極高的絹本作品。畫下它的顧閎中,奉密旨前去記錄一場私人宴會,作為南唐最重要的宮廷畫師,他清楚地知曉此次“偷窺”的目的,而畫中人物韓熙載同樣知曉“被偷窺”的目的,于是,一場彼此心知肚明的大戲開始了:
公元 961 年,李煜繼位。
就在前一年,趙匡胤在開封陳橋驛發(fā)動兵變,篡后周政權建立大宋,國力強盛。相比之下,李煜接過來的南唐,只是一個物產(chǎn)豐饒又搖搖欲墜的落魄王權。他一面向宋廷稱臣,一面暗中繕甲募兵,潛為備戰(zhàn)。
韓熙載是李煜推行國家復興計劃的第一人選。
記得父親李璟繼承皇位的當年,契丹南下伐晉,雙方經(jīng)過三年苦戰(zhàn),后晉滅亡,契丹勝而兵力空虛。韓熙載疏請出兵北上,恢復故唐領土,未被采納,錯失良機。
多年后,后周柴榮稱帝,這位雄心勃勃的中原人,憑借強盛的國力,決心大力拓展疆土。而此時的李璟,卻在眾朝臣的勸說下,不合時宜的選擇了揮師北伐。結局顯而易見,南唐大敗,最終割讓淮南十四州給后周,稱臣納貢,國家從此衰落。
當時,韓熙載是唯一一位直言北上必敗的大臣。只可惜,這樣的聲音被淹沒在了復雜的政治爭斗中,沒有泛起一絲波瀾。
《重屏會棋圖》之李璟(左) 南唐 周文矩
年輕的李煜雖執(zhí)著于詩詞,但對于盛名往事,也是有所耳聞。
他有意重用韓熙載,但面對北人,這位新掌權者仍是疑心重重。剛上位時,李煜鴆殺了許多從北方來的大臣,在他的算盤里,北人大致分為三類:不可用、可用和無用,“被死去”的士人或皆為“不可用”者。
韓熙載也是由北而來,他屬于哪一類,尚需觀察。為此,李煜派出了由畫師顧閎中、周文矩和高太沖組成的超豪華團隊,前去“偷窺”。
《韓熙載夜宴圖》之琵琶獨奏
那天夜里,韓府高燈懸掛,賓客紛至沓來。顧閎中循聲來到大廳,但見宴會剛剛開始。
隨一陣悠揚的琵琶聲,一位窈窕女子緩緩登場,她撫琴入座,眾人目光被其吸引過來。與其最近者是李嘉明,為太常寺教坊副使,專司雅樂及樂舞百戲;演奏者為其妹妹,流傳至南唐的音律,她皆可彈奏一二。
李嘉明與其妹妹
長案兩端,分別是書法家朱銑( xiǎn )與太常博士陳致雍。
前者撰寫過蔣莊武帝廟碑和張懿公神道碑,宴會中的他,看向別處,簡單附和,似乎有些拘謹;陳致雍對這樣的場景十分熟悉,他是喜好樂舞之人,于此聽得入神,頗為沉醉。
陳致雍(下)與朱銑
不遠處,新科狀元郎粲身著紅袍,坐于榻上,輕松悠然;一旁的韓熙載,高冠長髯,垂手注目,眉頭略有緊縮,若有所思。
更為有趣的一個細節(jié)是,《韓熙載夜宴圖》是一幅長卷畫,展卷第一幕,看到的不是韓熙載,也不是夜宴,而是床、帷幔、被褥和被褥之下的琵琶。這是一個極為重要的信息,古代畫作中幾乎不會出現(xiàn)凌亂不整的床面,顧閎中用這一畫面作為開篇,意在直接隱喻韓熙載的個人生活狀態(tài)——放蕩不羈、縱情聲色。
郎粲與韓熙載
幾輪酒過,宴會的第二階段慢慢到來。
在韓熙載所養(yǎng)百余伎妾中,王屋山是最為受寵的一個,她小巧玲瓏,能歌善舞,俊慧異常。此刻,她所表演的舞蹈是唐代著名歌舞大曲——六幺,這是柔美的女子獨舞,以舞袖為主,節(jié)奏先慢后快,舞姿輕盈飄逸。
《韓熙載夜宴圖》之幺獨舞
眾人紛紛加入其中。
韓熙載更換了外服,興趣盎然,挽起袖管,手拿鼓槌親自擊鼓伴奏。其敲擊之鼓名為羯鼓,是來自于外夷的樂器,以公羊皮做鼓皮,唐代甚為流行。郎粲則側身斜靠在椅子上,專注于王屋山的舞蹈,依然是輕松愜意。
韓熙載
遲遲到來的德明和尚,游離在歡樂的宴會氛圍之外,他謙卑的低著頭,雙手合攏,刻意回避了王屋山的表演。
德明和尚
歡愉過后,宴會少歇。
韓熙載略顯疲憊,坐于床榻之上。多位姬妾相談甚歡,侍女端來盆具,他邊盥洗邊與他人交談。前方又有一處鋪有被褥的休息地,似乎賓客如有睡意可隨時入寢。
《韓熙載夜宴圖》之宴間小憩
此時,已至深夜,顧閎中以為宴會就此結束,正要離去,只見韓熙載敞露開胸膛,手執(zhí)方扇,盤腿坐到了椅子上。他揮揮手,眾賓客從內(nèi)室中紛紛走出來,隨著一曲管樂合奏,宴會重啟,進入第四個階段。
《韓熙載夜宴圖》之管樂合奏
五位奏樂人橫坐一排,姿態(tài)各異,雖同為一列,卻并沒有整齊劃一,產(chǎn)生呆滯感。相反,演奏者與左右兩組人,排列出了 S 行的弧度,再加上服飾色彩的組合搭配,使這個章節(jié)的畫面,產(chǎn)生了輕松的音樂律動感和起伏感。
管樂合奏
又是幾個時辰過去,宴會行將結束。
在酒精和氣氛的烘托下,賓客與侍女第一次有了肢體接觸。韓熙載站定,送迎眾人,一一道別,臉上卻依然掛著開篇時若有所思的神情。
《韓熙載夜宴圖》之賓客酬應
晨曦中,顧閎中走出韓府,揉揉疲憊的雙眼,百感交集后,醞釀出此畫的構思,決定以長卷的形式真實描摹。
他用五個獨立部分分別展示,又以屏風和人相連,使長卷成為一個整體。特別是第二、三部分連接處的兩位侍女,其身體姿勢一位向內(nèi),一位向外,以此暗含了相互關聯(lián)的趨勢,可謂精妙。
連接物
李煜獨自觀看了這幅畫。
韓熙載沒有被重用,也沒有被殺死。在李煜眼里,沉迷樂舞的韓熙載應該是“無用”的。但李煜真的相信了這番表演嗎?一定不會,他與韓熙載都一樣,只是默認了表演的結果而已。
幾年后,韓熙載離世。又過幾年,一個冬日,李煜被俘送到京師,南唐宣告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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