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豆腐
劉向軍
大約是我13歲那一年,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跟著父親做了一大塊豆腐。
那時,國家剛實行“聯(lián)產承包制”,我們家里分到了土地。在我的記憶中,家里第一次在過年的時候有了可以敞開吃的白面饅頭。為了讓新年過得更像樣子,大約是父親提出了他可以去做一塊豆腐全家來吃。大豆是現(xiàn)成的,母親在地里早種的有。
我拉著小平車,車上放著一個挺大的笸籮。我不記得還拉的有其它什么東西,大豆需要用水泡,父親應該提前送到豆腐房了。
做豆腐的地方,在我們村子南邊三四里地外的四中。四中的全稱是“平陸縣張店四中”。校門口的南側,不知什么時候挖了一個南北狹長的地坑院。地坑院里有一排坐西向東的窯洞,中間偏南的一孔窯洞就是豆腐房——實在應該叫“豆腐窯”。
學校放了寒假,靜悄悄的。偌大的地坑院,只有我和父親兩人。豆腐房里面的設施一應俱全,柴火也是現(xiàn)成的,我們正好可以做豆腐。
我現(xiàn)在記不得那些大豆是怎樣磨成豆汁的,但肯定不是像村子里過去那種用小毛驢拉著石磨磨出來的?;蛟S父親是用豆腐房里的電動磨豆機磨出來的吧,我可是一點記不得了。
我清楚記得的是父親把打碎的豆渣放在一個滿是豆腐味的大沙包里讓我搖。那個大沙包是一塊方形的白色大布,布的四個角系在懸空的兩根十字形的木架兩端。十字形的木架中間用粗鐵絲綁住,懸掛在窯洞上方的一根橫梁上。沙包的下面是一口比沙包更大的大海鍋。我學著父親的樣子,用兩手握住那兩根十字形的木架,上下來回搖晃。于是,白白的豆汁就從沙包下面滲出來,流到沙包下面的大海鍋里了。
那時我很瘦弱,沒有多少力氣,但是我盡力地搖晃那個大沙包。我知道每一顆大豆都來之不易,我想把豆渣里的每一滴豆汁都搖晃出來,做成豆腐。
豆汁全部滲漉出來之后,父親又安排我去燒火??拷G洞口的那口鍋臺上有一口大鍋,我架起柴火,讓火熊熊地燒起來熬豆汁。不一會兒,熱氣騰騰的白氣就彌漫了整個豆腐房。
我不知道燒了多長時間,總之是熬好了。我看父親很謹慎而又很興奮地開始往熬好的豆汁里邊點鹵水。我先前在村子里的豆腐房里聽大人們說過點鹵水是個技術活,我卻不知道父親是在什么時候學會點鹵水的。我也沒有問父親這個問題,只是緊張地觀察著,又興奮地期待著。
后來,父親把豆花從鍋里舀出來,倒進一個鋪著白布的四方形的木籠里。木籠沒有蓋子,木籠的底部是一條一條細長的木條,便于水滲下去。豆花倒進去以后自然就攤平了,再用多余的白布把豆花蓋起來。然后,父親又搬了幾塊扁平的石頭平壓在木籠上。我知道這是最后一道工序了——豆腐就要成型了。
天快黑的時候,豆腐壓成了。父親把壓在豆腐上的石塊搬開,四四方方、白白嫩嫩的一大塊豆腐就呈現(xiàn)在我的眼前,它冒著熱氣,散發(fā)出好聞的豆香。父親拿起豆腐房里的一把豆腐刀,鋒利而無聲地把這一大塊豆腐切成了幾個小塊,然后捧起來放進我們帶來的大菠蘿里。笸籮的下面早鋪了一個布單子,豆腐放好后,父親用周邊多余的布單子把豆腐遮蓋起來。
收拾完東西,我拉著小平車和父親一起向家走去。跟著父親忙碌了一整天,但是我并不覺得多么疲乏。協(xié)助父親做出了一大塊豆腐,這是我們家里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我的心中充滿了愉快,一路上,我想象著我和父親帶著新做出來的豆腐回到家里的時候母親和哥哥妹妹歡喜的模樣。
回到家里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母親剛剛蒸了一大鍋雪白的饅頭,蒸饃鍋正冒著大蒸汽,饅頭在案板上也冒著熱氣,剛取出來的豆腐也還冒著熱氣,整個窯洞上方都是暖烘烘喜洋洋的蒸汽。全家人開心地贊嘆著雪白的饅頭,贊嘆著我和父親帶回來的白嫩的豆腐。母親更是高興地合不攏嘴。她把饅頭擺放在窯洞中間的小方桌上,又切了一大盤豆腐,小方桌上又放了一小碟紅油辣子,一小碟細鹽。雪白的熱饅頭加上一點油辣子,香!溫熱的嫩豆腐撒一撮細鹽,或者再涂一點油辣子,香!我們一家人圍在窯洞中間的那張小方桌旁,在蒸汽氤氳的燈光下,邊說邊笑,邊比賽著看誰吃得多,香!
一晃40多年過去了,我的記憶深處還能浮現(xiàn)出豆腐房里那沒有散去的蒸汽,還蕩漾著窯洞里我們全家人喜迎新年的無比的溫馨。
2021.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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