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的詩一直以來雖然以瑰麗著稱，卻時常帶給讀者一種云霧繚繞、無所適從之感，甚至有些人會以不知所云為由，將其拒之門外，致使明珠蒙塵。這不能不令人倍感遺憾。事實上，作為唐代最負盛名的詩人之一，李商隱不能也不該被掩藏在歷史的浮塵之下。我們迫切地需要找到一條屬于他的回歸之路，讓他成為我們平常生活中那道不平常的、我們幾乎與生俱來的詩味。川合康三先生選編并譯注、陸穎瑤譯、鳳凰出版社出版的這本《李商隱詩選》，或許恰好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可能。
這本《李商隱詩選》選擇了32開的小開本，整體顯得小巧、簡約而精美。書的腰封更是獨具匠心，在背面印有典雅而美麗的荷花紋樣。書中配有飽含古典韻味的手繪插圖，為白紙黑字增添了幾分顏色。書的封面采用了一種沉靜而端莊的綠色，且?guī)в幸环稚畈氐娜A美。有人認為，李商隱的詩歌文字繁復而華艷，更適合燦爛奪目的金色。但筆者認為，李商隱的文字背后，永遠隱藏著一種濃重的悲哀。這種靈魂深處沉重的痛楚，是金色表現不出的。
這本小書的內容體量遠遠超出了它的外在給人帶來的觀感。本書選取了李商隱詩作共九十四首，注釋詳細，前后附有川合先生對整首詩作的翻譯和評語。在注釋中，川合先生不僅對字面進行了解釋，還對其中涉及的典故、文化差異等，都做了簡要說明。而筆者認為，翻譯和評語是本書最能體現著者水平和思想的地方，也是本書最具特色的地方。
朱光潛先生認為，“寫情的詩要隱”。這或許是對李商隱詩歌成功之處最好的詮釋之一。而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在讀過李商隱詩歌之后認為不知所云，其原因也正在于此。從李商隱流傳最廣的幾首愛情詩的整體面貌我們可以看到，他慣于用復雜的意象系統(tǒng)或典故來表達情思，而不是類似樂府民歌的直抒。典故比意象要更容易理解一些，因為它有明確的來處和含義，在有較為可靠的注本的基礎上，我們可以很容易地讀懂文字承載的內容及其背后蘊含的情思。川合先生的這本《李商隱詩選》就做到了這一點。
以所選詠史詩為例。在注釋方面，如《北齊二首》，川合先生所做注釋精細而不繁冗，在力求通俗的同時，也詳盡地列出了每個典故的原始出處，對詩歌文本的字面翻譯則被置于這些注釋文字之前。如此，讀者在閱讀一首作品時，首先接觸原始文本，然后是相對淺顯的字面翻譯，以有一個大致的認識。緊接著是注釋，讀者可以跟隨注釋中的細致講解再次回顧作品，產生進一步的認識。最后是川合先生對詩歌作品的深層解說，不僅可以解答讀者在品讀中產生的各種疑惑，而且可以幫助讀者走向超越詩歌文本表層含義的更深遠處。
在選詩方面，川合先生所選李商隱詠史詩雖然不多，但選取方向與風格非常明顯。從選詩風格來看，《李商隱詩選》的整體風格非常統(tǒng)一。李商隱的詠史詩中，有相當一部分帶有強烈的隱喻型政治諷刺，比如著名的“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保ā顿Z生》）川合先生對于此類詩歌是不那么感冒的。當然，川合先生也在本書中選入了一些平常選本不多見的作品，如《蠅蝶雞麝鸞鳳等成篇》，但細看來，無論是內容還是風格，都與詩選中其他作品是大體一致的。而這種選詩取向則體現出一種濃重的日本文化色彩。
日本傳統(tǒng)文學對戀愛主題，特別是纏綿而哀傷的苦戀主題尤其偏愛。再輔之以“物哀”等日本特有的傳統(tǒng)文化影響，在選詩時出現這樣的傾向似乎也就理所應當了。川合先生在選詩和解說中都表現出獨特的日本視角。他除了選入大量李商隱特色的無題詩和戀愛詩，在選擇詠史詩時亦偏好于非明顯政治色彩的作品，其選取的題材及相關典故中的故事和人物絢爛奪目，而存在的時間短暫至極。當然，這也是李商隱作詩時的選材偏好之一，但其背后或許有著更深的含義，而不是純粹出于滿足審美的需要。
川合先生更偏向于從審美需求的角度出發(fā)解讀詩歌。比如對于《北齊二首》，川合先生是這樣說的：“但李商隱似乎并不打算強調君主的正確做法，因為他描寫勝過繁忙政事的美艷魅力，其手法中充滿了力量。李商隱的詠史詩時常寫到國家滅亡的場面，其中可見價值觀的反轉，以及對于走向滅亡的事物的特殊愛好?！笔聦嵣希瑥睦钌屉[其他類似的詠史詩中，我們的確時?？梢钥匆娝麑τ谶@種在極致綻放中凋零的美的描寫。川合先生認為，“歌詠由逸樂走向毀滅這一過程中的危險的美感，恐怕這才是作者的本意?！边@個觀點的對錯我們無需太過糾結，或者說在這種解讀的過程中本就無所謂對錯。川合先生的解讀確實為我們帶來了一種有趣的視角。我們在重讀李商隱的時候，未嘗不可利用這種新鮮有趣而獨特的視角，脫離某些傳統(tǒng)詩歌解讀模式的樊籬和桎梏，去體味李商隱詩歌中那份不同尋常的美。
李商隱在《夜雨寄北》中說，“君問歸期未有期”。他的詩歌對于我們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川合康三先生為我們將李商隱從異域帶回了故鄉(xiāng)，愿這本《李商隱詩選》能夠讓李商隱和他的詩歌早日回歸我們的生活，與我們共話“巴山夜雨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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