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剛過去的第71個六一兒童節(jié)中，成長的煩惱再次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與過去相比，如今新一代的兒童成長于物質(zhì)充裕的年代，但越來越多的孩子卻面臨著越來越復雜的心理焦慮問題，本該輕松的童年無法無憂無慮，他們的父母也陷入了新一代育兒危機之中。更令人擔憂的是， 一代焦慮的孩子終將成長為一代焦慮的成年人，并最終將整個社會拖入焦慮的惡性循環(huán)。
對此，美國《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2020年5月刊發(fā)表了該刊高級編輯凱特·朱利安（Kate Julian）的主題文章 《美國人的童年怎么了？》 (What happened to American Childhood?) ，以美國社會為例，對當代兒童的焦慮與父母的育兒方式進行了反思。
原文 ：《警惕新一代成長與育兒危機》
編譯 |毛心怡
值得重視的兒童心理問題
焦慮癥是迄今為止兒童中最常見的精神疾病——在近20到30年中變得尤為普遍。美國《紐約時報》曾出版過一套以兒童焦慮為主題的書籍，認為“全年齡段的人的焦慮都在增加，甚至連幼兒都無法免疫”。
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焦慮癥及相關疾病診所主任安妮·瑪麗·阿爾巴諾（Anne Marie Albano）說，兒童在4歲時起就會出現(xiàn)一些特定的對外界的恐懼心理，而7歲時起會出現(xiàn)分離焦慮，到12歲則會出現(xiàn)社交焦慮 。如果兒童的焦慮心理沒有得到正確的疏導，就有可能在成年后導致抑郁癥。英國薩塞克斯大學心理學家露絲·塞勒斯（Ruth Sellers）指出，在7歲左右就出現(xiàn)心理健康問題的兒童，在成長后期將更容易與社會脫離、遭受到更多同齡人的霸凌，并可能在16歲左右出現(xiàn)心理和學業(yè)上的雙重困難。
此外， 兒童心理健康也受到社會價值觀變化的影響。例如，在中國，害羞、安靜的孩子曾經(jīng)很受長輩們的喜愛，但隨著城市地區(qū)社會和經(jīng)濟的迅速變化，人們的價值觀發(fā)生了變化。這些內(nèi)向型的孩子不再受到歡迎——相反，他們更容易被同齡人排斥，并出現(xiàn)抑郁傾向。盡管世界各國都開始關注兒童心理問題并加大了在心理保健方面的支出，但解決兒童心理問題依然困難重重。
過度焦慮需要預防，但焦慮本身并不能避免——這是對壓力和不確定性的一種普遍且必要的反應—— 我們需要學會的是與這種焦慮和平相處。這一代成年人常常對孩子 過度保護，使他們免于遭受任何逆境或不順。這種保護在女孩身上尤其顯著——當男孩被鼓勵要勇敢和獨立的時候，女孩們則由于父母的過度保護被剝奪了培養(yǎng)這些品質(zhì)的機會。因此， 兒童焦慮問題也是育兒危機。隨著父母壓力的增加，這種危機在全球都變得愈加嚴重。兒童焦慮和成人壓力逐漸演變成一個惡性循環(huán)，從而導致各個年齡段焦慮癥的流行。
孩子更需要不焦慮的父母
盡管沒有足夠的證據(jù)表明 父母行為和 兒童焦慮之間存在著因果關系，但大量的研究表明，這兩者之間存在某種緊密的聯(lián)系。當我們抱怨孩子害羞、不善與人交往、難以承受壓力的同時，我們也許忽略了自身存在的許多問題。
父母越努力照顧孩子——對他們的需求有求必應——就越使孩子陷入焦慮的困境。2018年，臨床神經(jīng)心理學家威廉·斯蒂克斯魯?shù)拢╓illiam Stixrud）和來自華盛頓特區(qū)的內(nèi)德·約翰遜（Ned Johnson）在《自我驅(qū)動的孩子》一書中指出： 今天的父母剝奪了孩子對自己生活有意義的控制權，使他們面臨著極大的焦慮和抑郁風險。斯蒂克斯魯?shù)潞图s翰遜認為，父母的行為以及父母自身的心理健康問題會損害孩子的身心健康，因為“孩子們不需要完美的父母，他們需要的是不焦慮的父母”。
當成年人始終對孩子的周遭世界高度戒備的時候，整個社會的學校和家庭系統(tǒng)都承受著巨大壓力。孩子無法在正常的學習和生活中調(diào)節(jié)和疏導情緒，因此他們的神經(jīng)長期處于緊繃或松弛的狀態(tài)，這與健康的成長方式背道而馳。父母們?nèi)諒鸵蝗盏嘏σ詼p少孩子們面臨的壓力——減少他們的擔憂、給予他們幫助來度過難關——使得他們失去了自我成長和面對困境的能力。 更令人擔憂的是，一代焦慮的孩子終將成長為一代焦慮的成年人，并最終將整個社會拖入焦慮的惡性循環(huán)。
為何現(xiàn)代父母如此焦慮？研究表明， 焦慮具有傳播性——在配偶之間互相傳播，也在代際之間進行傳播。個體患焦慮癥的風險中有大約30%到40%來自遺傳；在雙親焦慮的家庭中長大的孩子有一半以上的可能表現(xiàn)出焦慮癥兆。然而，從另一方面來看，正是因為焦慮只有部分遺傳的可能， 育兒風格的改變有可能幫助減少兒童焦慮。
馬里蘭大學教授內(nèi)森·?？怂梗∟athan Fox）和同事肯尼斯·魯賓（Kenneth Rubin）指出，父母在兒童兩歲時起的育兒風格會影響兒童在4歲時的行為，從而影響兒童患心理疾病的可能。在3歲時就表現(xiàn)出害羞、敏感氣質(zhì)的兒童中，有大約15%會在長大后表現(xiàn)出焦慮癥特征，而這些孩子的父母則更容易將他們保護得仿佛溫室中的花朵。
另一項來自耶魯大學兒童研究中心的研究指出， 改變父母的行為有助于減輕兒童焦慮。當父母開始減少對孩子的過度關注，孩子們會嘗試與自己相處并解決問題——他們在這種自我學習的過程中增強能力、獲得父母的信任，從而使父母進一步減少對孩子的擔憂。這種良性循環(huán)不僅能有效減輕青少年焦慮，也能改善兩代人，甚至是整個社會的生存現(xiàn)狀。
如何面對真實的世界
家庭環(huán)境并不是影響兒童成長的唯一因素。 社交媒體的發(fā)展為部分兒童心理疾病提供了避風港——新一代兒童可以在毫無實際社會壓力的情況下與人交流、了解新聞，并獲得外部世界的各種信息。不過，久而久之，不懂得如何在真實世界與人相處、應對生活和學習困境的孩子們也會面臨一系列負面的連鎖反應：焦慮、抑郁、逃學，甚至輟學。
心理學家認為， 如何幫助孩子正確地認識世界、看待世界也十分重要。美國范德堡大學心理學教授凱瑟琳·漢弗萊斯（Kathryn L. Humphreys）通過研究青少年早期教育發(fā)現(xiàn)， 如今的父母普遍不愿意與孩子談論一些世界性的話題，例如全球氣候問題、流行病傳播，或是世界災難。 許多父母認為過早地告訴孩子世界的真相“不適合兒童的心理發(fā)展”，但這實際上是父母自身對世界感到恐懼的表現(xiàn)——父母正在將自身對未來的恐懼和不確定傳遞給下一代。漢弗萊斯擔憂地表示，災難可能在任何時候發(fā)生，在地球的任何一個角落發(fā)生，如果不逐漸將真相展露給我們的下一代，他們將如何與未來的世界相處？
美國一位兒科醫(yī)生托馬斯·博伊斯（Thomas Boyce）曾經(jīng)做過一個實驗：讓兩組孩子通過繪畫的方式描述1989年加州洛馬普里塔地震（Loma Prieta），這場地震導致數(shù)十人喪生。令人驚訝的是，那些在圖畫中描繪出地震的破壞力、傷害、災難和恐懼的孩子在之后的幾周內(nèi)始終保持良好的身心健康狀態(tài)；而那些無法正確認識地震和災難真相的孩子更容易產(chǎn)生心理和身體上的雙重疾病。 博伊斯認為，對下一代進行“誠實且殘酷的災難性教育”是有益的，因為這將使孩子們逐漸減少對未知世界的恐懼，并成功過渡到成年人的世界。
然而，越來越多的成年人試圖保護兒童免受事實真相的困擾。事實上，我們的世界越不堪重負，就有越多的成年人試圖向兒童隱藏事實的真相。盡管對成年人來說，避免與他們的孩子討論真實的世界并非難事，但這并不意味著兒童無法獲得真相——科技的發(fā)展使他們能通過朋友、網(wǎng)友，甚至是陌生人看到地球另一端的新聞。當父母還在試圖讓他們四年級的孩子相信圣誕老人的存在時，新一代兒童早已通過手機和互聯(lián)網(wǎng)看到了現(xiàn)實世界的暴力和歧視，并且在全球氣候問題和災難面前表現(xiàn)得無所適從。 一旦泡沫破裂，事實的真相將輕易摧毀兒童的身心健康。
各國科學家和臨床醫(yī)生有關新一代兒童成長的研究告訴我們，兒童心理健康、代際關系，以及科技和世界的發(fā)展無一不影響著新一代兒童的成長。 如果期望我們的下一代能夠身心健康地長大，我們不僅要改變代際之間的相處模式——讓孩子體驗失敗、面對障礙， 也需要坦率地與他們討論世界的真相——隱瞞災難比災難本身更加糟糕。我們必須承認的是，目前我們對下一代的培育方法并不能幫助他們應對未來更具挑戰(zhàn)的世界。相反，正在一步步摧毀他們挑戰(zhàn)世界的能力。
文章原載于社會科學報第1710期第7版，文中內(nèi)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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