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長期流傳的禪宗公案。說五祖弘忍為考究弟子們的學(xué)業(yè),命弟子每人寫詩一首,大弟子神秀寫的是“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睅熜值軅円娭?,無不拍手稱好,弘忍也默默點頭,卻不置可否。是時,仍為伙夫的惠能卻暗自嘆息曰:“未的、未的。”于是回到伙房,拿起掃把粘了些灶灰,請人找一塊照壁就寫下一偈,專批神秀:“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原本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北姷茏咏耘菽軣o禮造次,班門弄斧,唯弘忍見之大喜:傳我衣缽者原來在此也。于是,暗將惠能叫之內(nèi)堂,將衣缽傳之,是為六祖,一花六葉,至此圓滿。神秀不忿,北上開宗立派,追隨者亦不在少數(shù),以南能北秀并稱于世。
這樁公案不是神話故事,是一樁有關(guān)禪宗的史實。這個史實所以為歷代哲人所關(guān)注,是因為二人同出一門,每人都寫了四句二十個字,講的都是自己對佛學(xué)的感悟,而神秀作為弘忍大弟子,受其浸潤多年,所學(xué)應(yīng)該更多;惠能不過一火工道人,打些個劈柴擔(dān)水的雜役,在弘忍講法時頂多是個旁聽生,未登堂奧,最終竟成為禪宗衣缽傳人,且將禪宗發(fā)揚光大,以“頓悟”之學(xué)風(fēng)行天下。那么,究竟誰更接近佛學(xué)真理呢?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還需要再說一段公案。那就是鏡子問題。佛學(xué)界有一種說法,叫做:“坐禪之處,多懸明鏡,以助心行。”又說,佛教宗師為助弟子覺悟,多設(shè)鏡子陣,令弟子進(jìn)出。其中,就有不少弟子當(dāng)場開悟,得菩提道果。神秀所說明鏡臺,講的實際就是這個鏡子。
佛家講諸法空相,因進(jìn)境陣而開悟,有其緣由。如神秀所說“心如明鏡臺”,那么,進(jìn)入鏡子中的我的影子,不論多少,成百還是上千,第一,都是外在事物在鏡子中的反應(yīng),并非鏡子本身。第二,這些東西的存在,遮蔽了鏡子本身,喧賓奪主,原本干干凈凈的所在,搞得鬧哄哄、亂糟糟的。第三,這些東西并非實相,都是一些臨時的存在,一旦我退出,萬法皆空,本相復(fù)現(xiàn),復(fù)歸于澄明。那么,問題就來了。既然講即心即佛,那么,這顆心原本是光溜溜、圓鼓鼓的、玻璃般透明的,只是因為有了眼耳鼻舌身意這些東西,為外在的東西所擾,才搞得七葷八素貪嗔癡,如果天天坐忘,像擦鏡子一樣把這些個勞什子祛除掉,不就是斷了因緣,絕了羈絆,保持了圓鼓鼓、光溜溜的心嗎?不就可以得無上道果嗎?所以就有了“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钡拿?。
但是,這話傳到惠能耳朵里,就非常刺耳了?;菽懿蛔R字,也不讀書,他的佛學(xué)基礎(chǔ)就是在路邊聽一位僧人念誦《金剛經(jīng)》,聽到“須菩提,菩薩于法應(yīng)無所住,行于布施。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色、聲、香、味、觸、法布施,須菩提,菩薩應(yīng)如是布施,不住于相”就開始手舞足蹈、抓耳撓腮,等聽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時,已開悟大半,等聽到“是諸眾生無復(fù)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時,則徹底悟了。在惠能看來,既然講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磐寂靜,那么一切相就都是虛的,都是“心造”之物。只要這個“心”在,就會不停的照見萬事萬物,你神秀就得不停的拂拭,如此循環(huán)服務(wù),何時才是個了?所以他才說,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臺,把這些臺呀樹啊什么的“虛妄”丟掉,還有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能夠被照見?能夠騷擾我?哪來還得著天天在那里擦呀擦,擦個汗流浹背、頭暈眼花?
《金剛經(jīng)》最后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币娭T相非相,即見如來。如來又是誰?是廟里那個丈二金剛嗎?
(以上是作為一個哲學(xué)愛好者對南能北秀各自哲學(xué)思考的管窺。如果從佛學(xué)的角度看,惠能顯然更“唯心”一點;如果從客觀世界的實際的看,神秀的觀點顯然要唯物一點。那顆心就在那里,時時拂拭下總歸是好的,你總不能把它摘下來做下酒菜吧!但是,如果真能做到任憑云飛雁過,我心寂然不動,那么,有和無又有什么區(qū)別呢?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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