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朱熹對張載“禮學”思想的繼承與發(fā)展 | 陳永寶
摘 要:朱熹的禮學思想受到了張載的禮學思想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以禮為教”、“尊禮貴德”和生活之禮這三個方面。朱熹對張載之禮既肯定又有所發(fā)展。朱熹認為,張載之禮較為符合古禮,為禮之正朔。這對秦川之地的移風易俗啟到了較大的作用;同時,張載喪祭之禮在民間有較大的影響力,由于其簡單易學且具有一定的說服力因此能達到“曲盡誠潔”之功,又能達到“終乃信從”之效。相比而言,朱熹與張載之禮因二者面對的時代問題不同存在一定的差別。朱熹主要解決理論系統(tǒng)內部存在的風險和系統(tǒng)外部學者的挑戰(zhàn),意在正君心;張載主要是解決秦川之地周禮疲弊的問題,意在移風易俗。由此可見二者的區(qū)別與聯系。作者:陳永寶,廈門大學哲學系特任副研究員,臺灣輔仁大學哲學博士,臺灣中國哲學研究中心副研究員,廈門大學特任副研究員。研究方向:宋明理學。在北宋的諸多思想家中,張載對朱熹影響較大的學者之一。相對于學者們認為的朱學起源于二程學的說法,張載對朱熹的影響可能更加不可回避。與二程學對朱熹的顯性影響不同,張載的思想在朱學發(fā)展史上往往以一種隱形的方式存在。在一定程度上,朱熹認為張載的思想相對于前者要略好一些。我們從朱熹對張載思想的描述中,多可看到兩個方面:一是當朱熹思考陷入到一定的困境,便會回到了張載的思想中。這主要體現在朱熹在思考“已發(fā)未發(fā)”時對“心統(tǒng)性情”的回歸;二是張載是朱熹思想的一個參照。朱熹與弟子討論“顏子心粗”[1]一章時,朱子便引張載的語錄為其背書:橫渠說:?“孟子比圣人自是粗。顏子所以未到圣人處,亦只是心粗。?”[2]橫渠云:?“顏子未至圣人,猶是心粗。?”一息不存,即為粗病。要在精思明辨,使理明義精;而操存涵養(yǎng)無須臾離,無毫發(fā)間;則天理常存,人欲消去,其庶幾矣哉![3]在朱熹對儒佛的諸多論述中,均體現出張載思想的印記。同時,作為朱熹教育思想的集結的《近思錄》而言,張載的思想占有相當大的比重。因此,討論張載對朱熹思想的影響,是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在張載影響朱熹的諸多思想中,心統(tǒng)性情和制禮思想對他的影響較大。二者相比較,前者較易引起學者的重視,成為研究的張、朱關系的一個重點;而后者因為各種原因多為學者被其淡漠,研究較少,這確實不該。本文的目的意在點明這一個研究的重要性,從張載的制禮思想談其“禮”思想對朱熹的影響。林樂昌指出,“張載的禮學是由兩套系統(tǒng)構成的:一套是關于禮的基本觀念和禮學結構功能的學理系統(tǒng), 一套是突出禮在教學過程中的作用和意義的實踐系統(tǒng)。”[4]張載禮學的制禮思想主要圍繞三層結構,即成德踐行之禮、社會教化之禮和養(yǎng)民治國之禮。[5]而這三層結構,基本奠定了張載禮學的基本特征。從中我們可看出張載制禮思想的兩個維度:一是“以禮為教上”,二是“尊理重德”。在張載看來,“禮”與“理”是異名而同源。他說:“蓋禮者理也,須是學窮理,禮則所以行其義,知禮則能制禮,然則禮出于理之后?!盵6]這也就是“禮、理同一的思想“,這在儒家經典《禮記》中的《仲尼燕居》、《樂記》諸篇均有所體現[7]。以“理”為基礎而構建或還原的禮學體系是張載禮學的一個主要表現方式。在這種路徑下,“天、道、性、心”才有可能在張載的理學系統(tǒng)中達成有機的統(tǒng)一。如“循天下之理之謂道,得天下之理之謂德” [8]、“禮者圣人之成法也,除了禮天下更無道矣”[9]、“道以德者,運于物外,使自化也” [10],這些均表明了張載制禮的基本邏輯。但是,在張載的思想體系中 “更注重切于致用的'禮’,而不尚虛空的'理’”[11]的特點。清人薛思岸曾說,“張子以禮為教, 不言理而言禮, 理虛而禮實也。儒道宗旨, 就世間綱紀倫物上著腳, 故由禮入, 最為切要。即約禮、復禮的傳也。”[12]應是這種思想的表達。張載對禮學是尤為重視,他指出“進人之速無如禮”“仁守之者在學禮也” [13]點明了禮在儒學發(fā)展中的作用。這便是張載成德踐行之禮、社會教化之禮和養(yǎng)民治國之禮的禮學本體論依據。林樂昌指出:“從張載禮學的整體結構和功能模式看,它既是個體行為的自我約束機制,也是社群關系的調節(jié)機制,又是國家政治的運行機制?!盵14]這一點將禮學的地位提升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程度,形成了張載及之后的理學家對禮學的基本敘說模式。張載的“尊禮貴德”思想應為他修身工夫的兩種形態(tài),即知禮成性和變化氣質。張載所說的“知禮成[性]而道義出”和“圣人亦必知禮成性” [15]便是這種思想的表達。林樂昌指出,知禮成性是“指對禮的本質加以理解并與道德踐履相統(tǒng)一的工夫整體?!?[16]以禮作為人“歸性達仁”的工具,基本上是張載思想的一個核心。在張載看來,人的外在行為與內在德行之間是正相關的。也就是說,一個人表現出什么樣的行為,也表現出你內心的真實表現。在這種思路下,他找到了一個對內心做工夫(糾正或回歸)的路徑。這既呼應了上文所說的“以禮為教”的思想,也說明了他“以禮成德”知行工夫。變化氣質是張載思想的另一種趨向。這在張載的思想里應該包括兩個面向:一是氣質本有為善。這個本有為善像赤子之心一樣湛然若明。張載說:“本有是善意,因而成之”[17]便是這層意思。在這里,張載基本上繼承了孟子對“性本善”的理解。但在張載這里略有不同的是,他的性本善中應該還含有一層“氣本善”的理解。這是由于他注重形下氣質的原因所質。以前文所看,張載對“理”、“氣”兩種概念的關注中,明顯是趨向于“氣”。因此,相對于性、理,他更傾向于心、氣。這在他后面談到的心統(tǒng)性情思想時也可見到這種痕跡。二是氣質有“變”的特質。也就是說,雖然人的氣質有若赤子之心一樣本有為善,但受到外界的影響有偏離的可能。我們無法知道此時張載是否是受到二程的影響,還是他影響了二程,達成了對“氣質”由善變惡的理解。當然,這在二程的思想里表達是更為完善和全面。在張載這里,他更多的是突出“窮理盡性”這一個變化氣質的有效途徑。張載說,“窮理亦有漸,見物多,窮理多,如此可盡物之性?!?[18]總之,知禮成性和變化氣質而反應出來的“尊禮貴德”,在張載的思想里可能看到是一體兩面,或是一個事物的不同角度的反饋。知禮成性與氣本為善,則表達了變化氣質的先天基礎和后天變化的可能性;知禮成性與窮理盡性,反應出張載形下工夫的內外兩面。只不過,張載這里只是粗獷式提出了理論的發(fā)展框架,具體的發(fā)展還要等到朱熹時期才有可能。在張載的理論中,生活禮儀有兩種。一種是普通時日常生活的“灑掃應對”“敬和接物”[19];另一種是極端情景中的婚喪嫁娶。張載對普通日常之禮是十分看重的。他說:“世儒之學,正惟灑掃應對便是,從基本一節(jié)節(jié)實行去,然后制度文章從此而出?!?[20]這里明顯將日常行為之學的重要性提升到一定的高度。對日常之學的注重,即反應了張載對“窮理盡性”思想的一種形下延續(xù)。如張載說:“學者以堯舜之事須刻日月要得之,猶恐不至,有何媿而不為!此始學之良術也?!?[21]又反映了以日常之禮克習俗之弊的期望。在張載看來,“氣質是一物,若草木之生亦可言氣質。惟其能克己則為能變,化卻習俗之氣性,制得習俗之氣。所以養(yǎng)浩然之氣是集義所生者,集義猶言積善也,義須是常集,勿使有息,故能生浩然道德之氣。”[22]這也反映張載對日常之禮的目的使然。即“學者須觀禮,蓋禮者滋養(yǎng)人德性,又使人有常業(yè),守得定,又可學便可行,又可集得義。養(yǎng)浩然之氣須是集義,集義然后可以得浩然之氣?!?[23]至此,張載將日常之禮的目標與意義闡述清楚。對于極端情景中的婚喪嫁娶,一是張載所處的歷史環(huán)境對以張載為代表士人集團的基本要求;二是張載對傳統(tǒng)粗俗之禮的一種移風思想的體現;三是以婚喪嫁娶之禮為工具,達到辟佛的目的。本文猶以喪禮為例。首先,士大夫作為文人集團,在民眾心中的作者除了興學助教,另一個作用則是維系宗族秩序,確定社會位階,以維持生存平穩(wěn)延續(xù)。張載在論《宗法》時指出,“管攝天下人心,收宗族,厚風俗,使人不忘本,須是明譜系世族與立宗子法?!?[24]又言,“言宗子者,謂宗主祭祀。宗子為士,庶子為大夫,以上牲祭于宗子之家?!?[25]此是說,祭禮不僅是一種今人對古人的一種懷念,更是今人社會位階的一個代表。因此,對于文人階層,就必須熟知這套禮儀秩序,避免“八佾之舞”(《論語·八佾》)等的社會亂象。這是文人在社會中的基本作用和價值。其它,喪禮是一種社會教化之禮。林樂昌指出:“由于喪、祭等禮儀能夠維系和調節(jié)宗法關系的作用,故深受張載及其門人的重視。”[26]司馬光等人評價張載喪禮的作用時用了“好禮效古人,勿為時俗牽;修內勿修外,執(zhí)中執(zhí)偏。當今洙灑風,郁郁滿秦川?!盵27]從林樂昌和司馬光對張載的評論中可能看出,張載通過對喪、祭等禮儀的繼承與發(fā)展,對秦川之地起到了社會教化之風。最后,在古代中國,喪禮既代表著存世之人與逝去之人的一種感情寄托,同時也是儒家之禮的一種典型表現。張載早年信佛,晚期辟佛,其原由就在于“佛教對儒家喪禮”的道德挾持。兩宋禪宗主張祭祀方式廢除牲祭,在張載看來是有違周禮。特別當釋士以“勸善”方式宣傳百姓放棄《周禮》的祭祀之法,這為張載所不容。張載說,“釋氏妄意天性,而不知范圍天用,反以六根之微因緣天地。明不能盡,則誣天地日月為幻妄,蔽其用于一身之小,溺其志于虛空之大。此所以語大語小,流遁失中。其過也,塵芥六和;其蔽于小也,夢幻人世。”[28]張載在辟佛問題上基本也是圍繞這個評論而展開,這是他辟佛思想的一個特點。朱熹對張載的制禮思想基本上持肯定的態(tài)度。朱熹曾說,“橫渠先生曰:古者有東宮,有西宮,有南宮,有北宮。異宮而同財,此禮亦可行?!?[29]為此,他還用自己的理解解釋到,“古人慮遠,目下雖似相疎,其實如此乃能久相親,蓋數十百口之家,自是飲食衣服難為得一。又異宮乃容子得伸其私,所以避子之私也。子不私其父,則不成為子。古之人曲盡人情,必有同宮,……父子異宮,為命士以上,愈貴則愈嚴,故異宮猶今世有遂位,非如異居也。”[30]這里看得出來朱熹對張載的禮學態(tài)度明顯是持肯定態(tài)度在朱熹對張載禮學記錄的文本中并不是孤例。而且,當其將二程與張載的禮思想進行比較時,他也有偏向張載的取向。比如朱熹曾說,“大抵伊川考禮文,卻不似橫渠考得較仔細。”[31]在朱熹的思想里認為張載的禮學更具可信度。除此之外,在朱熹看來張載的禮學是有其獨特性的?!吨熳诱Z類》記載:“二程與橫渠多是古禮,溫公則大概本《儀禮》,而參以今之可行者?!币瑴毓^穩(wěn),其中與古不甚遠,是七八分好。若伊川禮,則祭祀可用?;槎Y,惟溫公者好。大抵古禮不可全用……溫公錯了,他卻本荀勖禮。?”[32]從以上可得到兩點信息,一是張載本人對“古禮”并不完全的復制,而是存在著一定變更,如朱熹所說“有自杜撰處”;但此“杜撰”并非是“錯”,只上相對于司馬光(溫公)來講,可能不如后者更為“適古今之宜”。但是,相比于前者,司馬光的“禮”卻是有“荀勖禮”的傾向,也就是他可能“錯了”。因此,結合以上兩條材料,我們可發(fā)現的事,朱熹對張載“禮”是持肯定態(tài)度,也更加趨近“古禮”,在朱熹這里已經是很高的評價了。朱熹對張載祭喪禮的繼承,有以下兩個原因。一是張載禮學易學?!吨熳诱Z類》曾記載一段朱熹弟子問朱熹,“橫渠之教,以禮為先。浩恐謂之禮,則有品節(jié),每遇事,須用秤停當,禮方可遵守?!?[33]在這里,提問者是持肯定的語氣,這說明朱熹在教學過程中應該認同他這個結論。對于弟子接下來問的“初學者或未曾識禮,恐無下手處”之事的疑問,朱熹回答說:?古人自幼入小學,便教以禮;及長,自然在規(guī)矩之中。橫渠卻是用官法教人,禮也易學。今人乍見,往往以為難。某嘗要取《三禮》編成一書,事多蹉過。若有朋友,只兩年工夫可成。?”[34]可見,從“為禮從易”的角度來說,張載的祭喪禮較易學習,也容易推廣。二是朱熹頗為重視張載關于祭喪禮的形式性?!吨熳诱Z類》有多處關于祭禮細節(jié)的描寫的三段材料中,可見一斑。如,“修五禮,如五器,卒乃復?’。如者,齊一之義。?'卒乃復?’者,事畢復歸也,非謂復歸京師,只是事畢復歸,故亦曰?'復?’。前說?'班瑞于群后?’,即是還之也。?此二句本橫渠說?!盵35]又如,“唐時士大夫依舊孝服受吊。五代時某人忌日受吊,……服亦有數等,考與祖、曾祖、高祖,各有降殺;妣與祖妣,服亦不同。……后來橫渠制度又別,以為男子重乎首,女子重乎帶?!盵36]這里,朱熹詳盡其材,亦在說明古禮存在的必要性。在朱熹看來,追溯古禮,是當今禮儀存在的合法性來源。以此為據來觀當世存在之“亂禮”,有明確移風易俗之功。呂大臨說:近世喪祭無法,喪惟致隆三年,自朝以下,未始有衰麻之變;祭先之禮,一用流俗節(jié)序,燕?不嚴。先生(張載)繼遭期功之喪,始治喪服,輕重如禮;家祭始行四時之薦,曲盡誠潔。聞者始或疑笑,終乃信而從之,一變從古者甚眾,皆先生倡之。[37]呂大臨之言,道出朱熹習張載之禮的兩個關鍵:一是“曲盡誠潔”,二為“終乃信從”。此也是朱熹一直堅持以禮教化的一個原因。朱熹對張載制禮的評價分為正反兩個方面。從禮制從古方面,朱熹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也就是說,朱熹認為張載之禮,是較為符合古禮或周禮;但從制禮的理解與運動方面,朱熹對張載之禮多呈否定評價。朱熹說,“橫渠所制禮,多不本諸《儀禮》,有自杜撰處。如溫公,卻是本諸儀禮,最為適古今之宜?!盵38]朱熹的弟子黃直卿也有類似的記錄:“先生(朱熹)曰:'橫渠教人學禮,呂與叔言如嚼木札。今以半日看義理文字,半日類《禮書》,亦不妨。’”[39]但這并不影響朱熹對張載制禮的真實性的肯定。朱熹說,“后蒙賜書云:?'所定禮編,恨未之見。此間所編喪禮一門,福州尚未送來。將來若得賢者持彼成書,復來參訂,庶幾詳審,不至差互?!盵40]朱熹對喪禮的注重,多受張載思想的影響。朱熹曾與弟子有這樣一段對話:問?“喪三年不祭?”。曰:?“程先生謂,今人居喪,都不能如古禮,卻于祭祀祖先獨以古禮不行,恐不得。橫渠曰:?'如此,則是不以禮祀其親也。?’”[41]從這段材料中我們可以獲得以下信息,第一個是喪禮作為人在日常行為中一個重要的禮儀,它代表著“以禮祀親”的核心作用。這在以儒家思想為主軸的兩宋尤為重要。我們知道,朱熹與陸九淵自鵝湖之后相言不歡,他們的“重歸于好”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陸母之死所進行葬禮的影響。陳來說,淳熙四年丁酉,二陸遭母喪,在有關喪祭禮儀方面遇到一些同題。兩人當即寫信向朱熹詢問?!涍^幾次往返論說,?“其后子壽書來,乃伏其謬,而有他日負荊之語?”,……陸九齡承認原來主張之誤。[42]能讓昔日論敵達成難有的共識,可見“喪禮”在兩宋民間存在的重要性。二陸雖然在“鵝湖之會”上“發(fā)明本心”對“讀書講學”的論辯中占據了上風,但面對“母喪之禮”的問題不得不承認“讀書講學”的重要。第二個是朱熹繼承了張載堅持以“古禮”的方式進行祭祀思想,但可以做適當的調整?!吨熳诱Z類》有這樣一段記載:今之祭禮,豈得是古人禮?唐世三獻官隨獻,各自飲福受胙。至本朝便都只三獻后,方始飲福受胙,也是覺見繁了,故如此。某之《祭禮》不成書,只是將司馬公者減卻幾處。如今人飲食,如何得恁地多?橫渠說?“墓祭非古?”,又自撰《墓祭禮》,即是《周禮》上自有了。[43]在朱熹看來,今人風氣以下,對古禮進行大肆的刪改和修正,已經達到“禮不成禮”的局面。面對這種情況,張載主張捍衛(wèi)古人祭祀之禮,于是自撰《墓祭禮》。對此,朱熹對張載的做法既有肯定的一方,也存著著一定的懷疑。朱熹說,?“馂余不祭,父不祭子,夫不祭妻。?”先儒自為一說,橫渠又自為一說??磥碇皇羌漓胫?“祭?”,此因?“馂余?”起文。謂父不以是祭其子,夫不以是祭其妻,舉其輕者言,則他可知矣。[44]可見在朱熹看來,張載之禮又非“先儒”之禮,而是“自為一說”。朱熹說:“忌日須用墨衣墨冠。橫渠卻視祖先遠近為等差,墨布冠,墨布繒衣?!盵45]可見在朱熹看來,張載對古禮是存在著一定的刪改痕跡。但反過來看,這其實也表達了朱熹對張載獨特性的另一種肯定。不過從邏輯同一律的角度來看,這兩種肯定之間似乎存在著矛盾。我們給出的解釋是:“維護古禮”與“自為一說”之間在邏輯上似乎南轅北轍,實則是一體兩面。也就是說,在朱熹看來,既要維護周禮的基本要素,又要適應今人的生活方式。兩者缺一不可。對周禮的維護,不能是“形式”的簡單復制,而是內在的本心堅守,這是就朱熹繼承張載喪禮中的“誠”思想;“自為一說”,不能是肆意妄為,圖求簡單安逸,缺乏“以禮祀親”的真誠之感?;蛘呷绶鸾倘缪缘摹翱侦o說”,缺少對“親親”的敬畏之情。朱熹說:“夷狄之教入于中國,非特人為其所迷惑,鬼亦被他迷惑。大干廟所以塑僧像,乃勸其不用牲祭者。其他廟宇中,亦必有所謂勸善大師。蓋緣人之信向者既眾,鬼神只是依人而行?!盵46]宗教的形式性存在,一直是其俘獲大量信眾的一個有利條件。時至兩宋,儒家思想被囿于朝堂與官學,與民間關聯甚微。對于普通民眾來講,以心性為理的形而上的存在,不如形而下的形式性儀式更具影響力和實用性。因此,佛教傳入中土后經百年轉變,已發(fā)展出一套完善的形式規(guī)范。這在普通民眾的身邊真正的存在。因此,民間信佛者眾,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相比于儒家,由廟堂之遠,民眾無法獲得有效的思想傳承,遂產生“禮崩樂壞”的情景,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對于此,“興儒禮”以奪民心,便成了兩宋儒家的一個主要的工夫路徑。北宋周、張、二程,南宋的朱熹對《禮記》的重視及學術地位的抬升,也多源于此。其實,兩宋時期的佛教的發(fā)展也處于勢微之勢。以孤山智圓、大慧宗杲、明教契嵩為主的“援儒衛(wèi)釋”的行為,也標志著佛教人士對民眾的爭奪。有趣的是,二者均認為對方對已方產生了巨大影響,張載與程顥對佛教的激烈批評,及大慧宗杲、明教契嵩的激烈爭辯,上映著圍繞“禮”而展開的儒佛之爭。我們從前面的論述中,也可見到儒佛之爭實為“禮儀”之爭。從儒佛之爭的焦點文本《中庸》和《孟子》來看,二者討論的焦點反應了“制禮之爭”。以《中庸》為例,洪淑芬說:“《中庸》在宋代的發(fā)展,并非在一開始即以'治性之書’的面貌呈現,更非在宋初即廣受重視與關愛,它之所以成為理學的重要經典,是奠基在許多人的推動,同時也歷經不同階段的發(fā)展。這其中除了有儒者的自覺,還有儒佛的'合作’的結果?!盵47]這足以說明儒佛之爭的焦點已經移到《禮記》之中。而對于唐宋的孟子升格運動,儒佛的焦點又圍繞著《孟子》的“明心見性”和“盡心之性”而展開,形成了一種內在與外在共存的對立狀態(tài)。發(fā)展到朱熹所在的時期,這兩種狀態(tài)已經發(fā)展到白熱化時期。只不過,這時儒家已經具有了明顯的優(yōu)勢。制禮與興儒的一個面向是前者我們所說的對佛教的排斥,另一個面向就是對儒家本身的興起。相比于儒教,北宋雖在心性的形上維度達到一種勢均力敵式的平衡,但在形下層面佛教的儀式性依然超過儒教甚多。也正是在這一個社會大背景下,朱熹等人的興建書院運動開始展開。朱熹對書院的修建是有一定的形式表現,這與注重三寶的佛堂有一定的對應性。如,“室中西南隅乃主位。室中西牖東戶。若宣圣廟室,則先圣當東向,先師南向?!耪咧魑粬|向,配位南向,故拜即望西。今既一列皆南向,到拜時亦卻望西拜,都自相背?!盵48]又如,“新書院告成,明日欲祀先圣先師,古有釋菜之禮,約而可行,遂檢《五禮新儀》,令具其要者以呈。……宣圣像居中,兗國公顏氏、郕侯曾氏、沂水侯孔氏、鄒國公孟氏西向配北上。并紙牌子。濂溪周先生、東一。明道程先生、西一。伊川程先生、東二??倒?jié)邵先生、西二。司馬溫國文正公、東三。橫渠張先生、西三。延平李先生東四。從祀。亦紙牌子。并設于地。祭儀別錄。祝文別錄。先生為獻官,命賀孫為贊,直卿居甫分奠,叔蒙贊,敬之掌儀。[49]在這里,朱熹的書院建制既有模仿寺院的的痕跡,又著力與其做出區(qū)分,是朱熹對制禮思想的一個特色。朱熹的制禮思想與張載一致,目的在于興理。也就是說,這里基本上達到“禮與理同一。林樂昌說,“將'禮’與'理’同一化,是張載禮學思想的一個重要特色?!盵50]可以說,朱熹在這一點是對張載的繼承。但在朱熹這里,對“理”的關注明顯是要強于于“禮”。也就是說,相對于張載對形下“禮”的側重,朱熹更加側重于形上的“理”。這也就是后人常以氣學來形容張載,而用理學來形容朱熹的一個典型原因。實際上,對理、禮的關注,對張載和朱熹是同等重要的。但是,時代的不同客體要求二者必須在二者之只做出一個選擇。張載面臨的是秦川之地移風易俗的問題,而朱熹則面對心性的問題(主要是陸九淵、陳亮等人的挑戰(zhàn))。前者迫切需要解決的是以禮教化,使民眾“終乃信從”的形下實踐;后者迫在解決體系內部的危機和面臨的挑戰(zhàn)。[51]二者的歷史任務不同,自然有一些差距。在朱熹看來,張載的禮學有其獨特的魅力,這也是他在教書育人之時頻繁以張載之說為論據的原因。同時,張載理學中的心統(tǒng)性情學說,也是朱熹化解已發(fā)未發(fā)問題的一個關鍵環(huán)節(jié)。[52]朱熹的理學思想離不開對張載理學思想的繼承,同時他的禮學思想也同樣來自于張載的禮學。從一定程度上說,張載的禮學思想是朱熹禮學思想的初級階段或基礎,而朱熹的禮學思想是張載禮學思想的豐富和完成階段。以明清兩朝以朱子禮學為行為方式的角度來看,這種理解是可能說的通的。但需要明確的是,張載理學由于主要的受眾為民間百姓,他更加注重形而下的行為實踐。相比而言,朱熹由于面臨的是“心性”與“君心”,他更關心理與道的形上建構??傮w來說,朱熹禮學中充滿著張載的影子,這是一個不可改變的事實。同時,對張載禮學的修正與反思,也是他禮學思想發(fā)展的一個來源。這一切,我們可以從朱熹《小學》、《近思錄》等相關文本中得到相關的佐證。[1]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中華書局,1994,第2529-2530頁。原文為:問:“顏子心粗之說,恐太過否?”曰:“顏子比之眾人純粹,比之孔子便粗。如'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是他細膩如此。然猶有這不善,便是粗。伊川說'未能“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便是過’一段,說得好?!薄督间洝吩?,顏子心粗。顏子尚有此語,人有一毫不是,便是心粗。[4] 林樂昌:《張載禮學論綱》,《哲學研究》2007年12期,第48頁。[5] 林樂昌:《張載禮學論綱》,第49-50頁。[6] (宋)張載:《張載集》,中華書局,1978,第326頁。[11] 楊建宏:《論張載的禮學思想及其實踐》,《湖南大學學報》2006年第2期,第42頁。[12] (宋)張載:《張子全書》,中華書局,1978年,原序頁。[31]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第2319-2320頁。[32]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第2183頁。[33]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第2363頁。[34]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第2363頁。[35]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第1998頁。[36]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第2257頁。[38]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第2183頁。[39]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頁2192頁。[40]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第2192頁。[41]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第2282頁。[42] 陳來:《朱子哲學研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第419頁。[43]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第2313頁。[44]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第2230頁。[45]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第2322頁。[46]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第3038頁。[47] 洪淑芬:《儒佛交涉與宋代儒學復興》,大安出版社,2008,第370頁。[48]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第2293頁。[49]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第2295-2296頁。[51] 朱熹在漳州任時,也有移風易俗的問題,但這只占朱熹一生為學的較短方面。加上朱熹活了71年,這個事件在其整個一生之中,并不是十分重要的。[52] 陳永寶:《從“已發(fā)未發(fā)”論朱熹儒學思想的回歸和禪學完結》,《福建江夏學院學報》2018年04期,第82-8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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