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講人:易中天 畢業(yè)于武漢大學(xué),獲文學(xué)碩士學(xué)位,廈門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
內(nèi)容簡介:兩千五百年前,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中國正處于劇烈的變革之中,為了解決社會中出現(xiàn)的現(xiàn)實問題,社會上先后出現(xiàn)了以老子、孔子、墨子、韓非子為代表的許多學(xué)派,他們著書立說,相互論戰(zhàn),引發(fā)了一場歷時達三百年之久的跨世紀大辯論,也迎來了中國思想史上的黃金時代,這就是先秦諸子百家爭鳴。先秦諸子的學(xué)說各成一家之言,對后代的影響極其深遠,其中最重要的且影響力最大的便是儒家學(xué)派。所以,要了解先秦諸子百家爭鳴就需要先從儒家說起。
全文:
現(xiàn)在看來,孔子大約也是會做官的。對于這件事,他是“三有一懂得”,即有準備,有想法,有策略,懂政治。我們讀《論語》,會發(fā)現(xiàn)多次有人問政,孔子都有回答。比如《論語顏淵》,就有子貢問政,子張問政,齊景公問政,季康子問政;《論語子路》,則有子路問政,仲弓問政,子夏問政,葉公問政。問政的人,有執(zhí)政者,也有學(xué)生,孔子都對答如流,留下了許多治國的名言,比如“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論語顏淵》),比如“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論語子路》)等等,都是??梢哉f,孔子為他的從政做了充分的準備,而且是“時刻準備著”。
孔子也有想法。為了這些想法,子路還頂撞過孔子。這事可能發(fā)生在衛(wèi)出公五年(公元前488年),即孔子六十四歲、子路五十五歲那年。這年,衛(wèi)國的國君衛(wèi)出公準備聘用孔子。據(jù)《論語子路》,子路聽說后,就去問他老師:衛(wèi)君正等著先生去實現(xiàn)政治主張(衛(wèi)君待子而為政),先生的第一件事準備干什么(子將奚先)?孔子說:那一定是“正名”(必也正名乎)!子路馬上就表示不以為然。子路說:先生真有這想法嗎(有是哉)?那也太迂腐了(子之迂也)!干嘛非得正名(奚其正)?孔子一聽,勃然大怒說:仲由!你也太野蠻太粗魯、太放肆了(野哉由也)!一個君子,對自己不懂的事情,是應(yīng)該保持沉默的(君子于其所不知,蓋闕如也),你怎么信口開河!
看來,至少從子路開始,說直話的就不討人喜歡。于是六十四歲的先生,就開始教訓(xùn)他五十五歲的學(xué)生??鬃痈嬖V子路,正名是極其重要的??鬃诱f,名分不正,言語就不能順暢(名不正,則言不順);言語不順暢,事情就不能成功(言不順,則事不成);事情不成功,禮樂就不能復(fù)興(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復(fù)興,刑罰就不能得當(dāng)(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得當(dāng),老百姓就會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刑罰不中,則民無所錯〔措〕手足)??鬃拥囊馑家埠芮宄赫?,難道是小事?
正名為什么重要?因為這是孔子的施政綱領(lǐng),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論語顏淵》)。什么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君像君,臣像臣,父像父,子像子,每個人都按照自己的“名分”來做人做事。這就先要“正名”。正了名,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不該怎么做,都守規(guī)矩,不胡來,社會就有序,天下就太平。所以孔子對子路說,規(guī)定了一種名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能說出來;說出了這個道理,也就一定能夠做到。這就叫“名之必可言”而“言之必可行”(《論語子路》)。
那么孔子在衛(wèi)國正名了嗎?如果正了名,他成功了嗎?不知道。我們只知道,孔子在衛(wèi)國只呆了四年,衛(wèi)出公九年(公元前484年)時就離開了。據(jù)《左傳哀公十一年》,當(dāng)時孔子是一言不合,叫人套上車子就走(退,命駕而行)走的時候還說:鳥是可以選擇樹的,樹還能選擇鳥嗎(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看來他是碰了釘子。
忠實而莽撞的子路倒是留在了衛(wèi)國(也可能在魯、衛(wèi)兩國之間往返),而且在衛(wèi)出公十三年(公元前480年),體面地犧牲在衛(wèi)國的動亂中。據(jù)《左傳哀公十五年》,當(dāng)時子路被人用戈擊斷了冠纓。冠纓斷了,冠就戴不住。子路說,君子即便死,也不能免冠(君子死,冠不免),便一面用雙手系著冠纓,一面被人砍成了肉泥。據(jù)《禮記檀弓上》,孔子聽到這個消息后,痛不欲生,立即吩咐廚房倒掉所有已經(jīng)做好的肉醬。
孔子對于做官或者從政,有準備,有想法,也有策略。他的觀點,是官要做,命更要保;原則要堅持,身體不能吃虧。怎么做呢?孔子的辦法,首先是“危邦不入,亂邦不居”(《論語泰伯》),其次是“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論語憲問》)。第一段話當(dāng)中的“危”,當(dāng)然是危險的意思。所謂“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就是危險的國家不去,動亂的國家不呆。第二段話當(dāng)中的“?!保卸喾N解釋,楊伯峻、李澤厚等先生都譯為“正直”,我同意。孫,讀如遜,意思也是遜。所以,這話的意思就是:國家政治清明,就說話正直,行為也正直(危言危行)。國家政治黑暗,行為還是要正直,說話就得謙虛謹慎(危行言孫)。行為為什么要正直呢?因為行為不正直就不是君子了。說話為什么要謹慎呢?因為說話不謹慎,惹毛了那些不講道理的執(zhí)政者,他們就把你“喀嚓”了。違心的事不能做,惹事的話不能講,這就是孔子的原則。這讓我想到了康德的主張:一個人所說的必須真實,但沒有義務(wù)把所有的真實都說出來。兩位圣哲之言,是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所以孔子很欣賞衛(wèi)國的大夫?qū)幬渥印?鬃诱f,寧武子這人不簡單呀!他是“邦有道,則知(智);邦無道,則愚。其知(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論語公冶長》)。也就是說,國家政治清明,寧武子就聰明;國家政治黑暗,寧武子就糊涂。他的聰明,我們或許比得上。他的糊涂,我們就比不上了。一個聰明人,怎么說糊涂就糊涂了呢?很簡單,裝糊涂唄!事實上“愚不可及”這個成語,就是從這里來的,只不過意思變了。
衛(wèi)國的另外兩位大夫,史魚(史,字子魚)和蘧伯玉(蘧音渠),孔子也很欣賞。史魚是“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蘧伯玉則是“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論語衛(wèi)靈公》)。也就是說,無論政治狀態(tài)如何,史魚都一如既往地像箭一樣直(如矢)。蘧伯玉呢?則是在清明的時候出來做官,黑暗的時候把本事藏起來(卷而懷之)。這兩種態(tài)度,孔子也都贊成。為什么贊成史魚呢?因為正直是君子的基本品格。為什么贊成蘧伯玉呢?因為孔子的主張,是“邦有道,谷;邦無道,谷,恥也”(《論語憲問》)。國家政治黑暗,你不把本事藏起來,人家逼你出來做官,可怎么辦?
孔子欣賞的人,還有他的學(xué)生南容,也就是南宮適(適音括,也寫作括)南宮適是魯國人,生卒不詳。他的情況,是“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于刑戮”(《論語公冶長》)。也就是說,國家政治清明,他保官;國家政治黑暗,他保命(李零《喪家狗》)。這樣的人,孔子也喜歡,還把自己哥哥孟皮的女兒嫁給了他。
其實孔子自己,也不是那種一根筋的書呆子。他不但善于為人處世,應(yīng)付權(quán)貴也有一套。比如孔子四十多歲住在魯國的時候,魯國的政治狀態(tài)是不怎么好的。朝政先是被三家大夫把持,后來又被其中一家大夫的家臣陽貨(也叫陽虎)把持。什么叫“家臣”?就是大夫之臣。家臣的任務(wù),是幫助大夫打理采邑(齊家)。大夫的任務(wù),則是幫助國君治理國家(治國)。國,是國君的。家,是大夫的。家臣只是大夫的助理,大夫也只是國君的助理。現(xiàn)在,國政居然被家臣把持,這就是禮壞樂崩,君臣錯位,典型的名不正言不順,雙重的胡作非為了??鬃赢?dāng)然不愿意合作。
可惜一個人做不做官,并由不得自己。孔子對于陽貨,也只能“惹不起,躲得起”。據(jù)《論語陽貨》,陽貨執(zhí)政時(估計就是魯定公五年,即公元前505年),很想要孔子出來做官,也很想讓孔子來拜訪自己??鬃硬蝗ィ栘浘退徒o孔子一只乳豬(應(yīng)該是蒸熟了的,而且是派人送去的)。按照當(dāng)時的禮節(jié),孔子應(yīng)該上門道謝。這下孔子難辦了。他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便“時其亡也,而往拜之”。時,通伺待,意思也是伺。也就是說,故意挑了個陽貨不在家的時候去回拜,沒想到在路上撞個正著(遇諸涂),被陽貨數(shù)落了一通。陽貨說:你過來,聽我跟你說(來!予與爾言)!國家混亂不堪,卻揣著明白裝糊涂,能夠算作“仁”嗎(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孔子不吭氣。陽貨便自己說:不能!又問:明明喜歡做官,卻一再錯過機會,能夠算作“智”嗎(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孔子又不吭氣。陽貨又自己說:不能!然后陽貨說: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年齡不饒人呀(日月逝矣,歲不我與)!意思是你看著辦!孔子沒辦法,只好假裝答應(yīng)出來做官(諾,吾將仕矣)。當(dāng)然,孔子并沒有當(dāng)真去做,馬上去做。他出仕,是在陽貨離開魯國之后。
陽貨為什么一定要孔子出來做官呢?不清楚,大約是要搞“名人效應(yīng)”。這也是歷代統(tǒng)治者,尤其是那些“僭主”、“權(quán)臣”的慣用手段。比如后來的曹操,就網(wǎng)羅了諸如孔融之類的名流,來給自己撐臺子、撐門面。陽貨要孔子做官,或許有這意思。
其實,孔子還真不是中看不中吃的葫蘆瓜(匏瓜),他老人家也是懂政治的。這可以用《論語季氏》中的一個故事來證明。前面說過,孔子所在的魯國,政治狀態(tài)是不怎么好的。國君被大夫架空,大夫又被家臣挾持。魯國的大夫中,勢力最大的是季孫氏。陽貨,就是季孫氏的家臣??鬃樱沧鲞^季孫氏的家臣。季孫氏的當(dāng)家人,先后有季武子、季平子、季桓子、季康子。陽貨犯上作亂,就是在季桓子的時代。不過陽貨的圖謀,后來并沒有得逞。所以魯國的政權(quán),還是落在季孫家族手里。
大夫勢力太大,國君當(dāng)然不愿意。所以,季孫氏與國君的矛盾很大,雙方都想設(shè)法干掉對方。于是,到了季康子執(zhí)政的時候,他就想出了一個削弱國君的辦法──攻打顓臾。顓臾(音專魚),在今山東省平邑東,是一個風(fēng)姓的古國,很小。按照當(dāng)時的制度,方圓不到五十里的小國,不能直屬天子,只能依附于大國,叫“附庸”(請參看《孟子萬章下》)。顓臾就是魯國的附庸。季康子為什么要打顓臾呢?待會我們就知道了。
季康子打算攻打顓臾,這是大事。于是,在季康子手下做事的兩個學(xué)生,就去報告孔子。這兩個學(xué)生,一個是子路,還有一個是冉有。冉有長于政治,善于理財,當(dāng)時的職位是“季氏宰”,也就是季康子的大管家。子路,也在季康子那里做事。不過,冉有和子路雖然是季氏家臣,有事還是要向孔子匯報。于是,冉有牽頭,子路跟著,去見孔子。
孔子聽說后,就批評冉有了。孔子說:阿求,這難道不該歸罪于你嗎(無乃爾是過與)?顓臾,那是我們魯國存亡與共的藩屬呀,為什么要去攻打(何以伐為)?冉有說,這是老板的意思(夫子欲之),我們兩個都不同意(吾二臣皆不欲也)??鬃右宦牐椭廊接惺呛鲇?,便反唇相譏說,老板要犯大錯誤了,你們都不管,要你們這些助理干什么?冉有只好又說:顓臾的勢力不小了,離老板的封邑又近(固而近于費)。現(xiàn)在不拿下,只怕對子孫后代不利(今不取,后世必為子孫憂)??鬃诱f,阿求!君子最痛恨的,就是裝腔作勢不說實話。明明是自己有想法,還要找托詞。你們說憂患,那我就告訴你們是什么憂患!依我看,你們老板的憂患,恐怕“不在顓臾,而在蕭墻之內(nèi)也”。蕭墻,就是宮內(nèi)的小墻或者屏風(fēng)。人臣見人君,看見它便肅然起敬,因此叫“蕭墻”(肅墻)。所以,孔子這話的意思就是:季孫氏真正害怕的,并不是顓臾,而是國君?!暗溒鹗拤Α边@個成語,就從這里來。
孔子這話,擊中了季康子的要害,也說明孔子很懂政治。實際上,季康子要攻打顓臾,就是害怕將來魯君收拾他們的時候,顓臾會幫忙,這才要先下手為強。那么,季康子后來攻打顓臾了沒有呢?不清楚,因為史無記載。但孔子因此而發(fā)表的一些政見,卻流傳千古??鬃訉θ接泻妥勇分v,我孔丘聽說,諸侯也好,大夫也好,都“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為什么呢?因為“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如果能夠做到這三條,則本國人安居樂業(yè),外國人心悅誠服,就不會有憂患。自己的事情搞不掂(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卻去琢磨發(fā)動內(nèi)戰(zhàn)(謀動干戈于邦內(nèi)),怕是不行!
這段話很有名,問題也不少。許多學(xué)者都認為,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應(yīng)該是“不患貧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貧和寡,錯位了。這個說法有道理。什么是“貧”?就是貧困。什么是“寡”,就是稀少。貧困是經(jīng)濟問題,稀少是人口問題。均,是均衡;安,是安定。因此,孔子這話的意思就是:執(zhí)政者應(yīng)該憂患的,不是經(jīng)濟貧困,而是分配不均;不是人口稀少,而是人心不安。人心不安,人再多,又有什么用?分配不均,錢再多,又有什么用?還是要鬧事,恐怕鬧得還更兇。相反,均衡,就不怕經(jīng)濟貧困;和睦,就不怕人口稀少;安定,就不怕政權(quán)危險。這就叫“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
孔子這話,不少人聽了很受用,還不時拿來說事,甚至用來主張“吃大鍋飯”,平均分配。其實孔子根本就沒有這個意思。他的“均”,不是均勻,而是均衡。所謂“均衡”,就是按照不同的身份、地位、級別、名分來分配,即康有為《論語注》所謂“各得其分”。具體地說,就是級別最高的分配最多,級別最低的分配最少,既不能僭越,也不能弄得底層一點沒有。儒家是主張等級制的,所以才先要“正名”,以便“按名分配”。至于“大家一樣”的“平均主義”,對不起,那是墨家的主張,不是儒家的。
這個問題,我們就不在這里討論了?,F(xiàn)在的問題是:孔子一門心思想做官要從政,而且有準備,有想法,有策略,還懂政治。那么,他當(dāng)上官了嗎?
可以說當(dāng)上了也可以說沒當(dāng)上??鬃幼鲞^官的國家,一共三個:魯、衛(wèi)、陳。魯國的官做得最大,一度以大司寇(公安部長)的身份攝行相事,但時間很短。從做中都宰算起,前后只有四年。在衛(wèi)國做官時間最長,先后兩次,加起來七年(衛(wèi)靈公三年,衛(wèi)出公四年)。在陳國就只有三年。做什么官,也不清楚。這樣算下來,孔子做官的時間共十四年,占他成年后生命的四分之一。孔子到過的國家,除了魯、衛(wèi)、陳,還有周、齊、宋、曹、鄭、蔡、楚。他做過官的國家,約占他所到國家的三分之一。看來,他是做官的時間少,碰釘子的時候多。更何況,即便做了官,他做官的三個目的(實施政治藍圖,實踐學(xué)術(shù)主張,實現(xiàn)人生價值),也一個都沒達到。更多的時候,是失望地離開。在魯國,在他國,都如此。
這樣一路釘子碰下來,結(jié)果是子路發(fā)脾氣,孔子發(fā)牢騷??鬃恿粴q那年(公元前491年)曾經(jīng)到陳國做官,六十三歲那年(公元前489年)離開陳國去蔡國,半路上被人圍困,斷了糧,一行數(shù)人都餓得爬不起來,當(dāng)時子路就發(fā)脾氣了。據(jù)《論語衛(wèi)靈公》,子路“慍見”,對孔子說:“君子亦有窮乎?”這里要說明一下。窮,是沒路走,不是沒錢用。在古代,沒錢用叫“貧”,有錢用叫“富”;沒地位叫“賤”,有地位叫“貴”;沒出路叫“窮”,有出路叫“達”。達,就是通暢;窮,就是困窘。窮與達相對應(yīng),貧與富相對應(yīng),賤與貴相對應(yīng)。貴賤、貧富、窮達,是三組概念。慍見,也有兩種解釋。一種是把“見”解釋為見面的見,則“慍見”就是氣沖沖地去見孔子。一種是把“見”解釋為表現(xiàn)的現(xiàn),則“慍見”就是憤怒之情溢于言表??傊勇吩购薜貙鬃诱f:君子也會走投無路嗎?
子路發(fā)脾氣,孔子怎么說?孔子說,君子當(dāng)然也會有走投無路的時候(君子固窮),但君子不像小人,一遇到這種情況,就歇斯底里,胡作非為(小人窮斯濫矣)。很顯然孔子這話是批評子路,也是給自己和學(xué)生們打氣。是啊,君子任重道遠,豈能指望一帆風(fēng)順?因此“君子固窮”。問題是不管遇到什么困境,也不能自甘墮落,不能沒了君子風(fēng)度。這叫什么?這叫倒驢不倒架。
其實孔子也是有怨氣的,而且還被別人看出。那是孔子在衛(wèi)國時的事情。據(jù)《論語憲問》,有一天孔子在室內(nèi)擊磬,門外有個挑草筐的漢子聽見了。漢子說,擊磬的這個人有心事呀(有心哉,擊磬乎)!聽了一會又說,你這樣乒乒乓乓地敲,也太俗氣了(鄙哉,乎)!你那點心思,不就是抱怨人家不了解你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水深,就穿著衣服過河;水淺,就撩起衣服過河嘛(深則厲,淺則揭)!這話什么意思?李零先生的解釋是:世事的深淺,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非得死乞白賴要別人理解你?孔子聽了,只好說,他說得如此果決,我就無話可說了。是啊,說什么呢?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
孔子有怨氣也發(fā)過牢騷。據(jù)《論語公冶長》,有一天孔子忽然大發(fā)感慨:我的主張行不通呀(道不行)!真想坐只木筏子,到海上去漂泊(乘桴浮于海)。跟著我走的,也就是阿由(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聽說,喜出望外,心想自己真是老師的得意門生。老師漂洋過海,不帶別人,就帶我。沒想到孔子接著又潑了一瓢冷水,說“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這句話也有多種解釋。一種解釋是:子路這人也太勇敢了,這就不可?。畈慕忉專?。另一種解釋是:子路倒是比我還勇敢,可惜找不到做木筏子的材料(李零的解釋)我比較傾向于李說。前面說過,子路和孔子的關(guān)系,有點像李逵和宋江。他口無遮攔,常常挨罵,很像李逵。忠心耿耿,近于盲從,也像李逵。老師說到哪里去,他連想都不會想,就會跟著走??鬃诱f“從我者,其由與”,是事出有因的??上А俺髓醺∮诤!?,只不過說說而已。子路當(dāng)了真,孔子哭笑不得,又不能說穿,就只好打圓場,說是“無所取材”(找不到做木筏子的材料)。
海外,其實是去不得的;海內(nèi),則徒然讓人傷心。這就是孔子的狀況。
那么,他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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