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天生一個孔圣人,無限風光在春秋——屬于孔子的江湖傳奇 三(1)
至于孔子為什么先去衛(wèi)國,《論語.子路篇》給出了答案,“子曰:"魯、衛(wèi)之政,兄弟也。"”這句話包含兩層意思:
一、衛(wèi)國和魯國同出于姬周王室,衛(wèi)國先祖衛(wèi)康叔和魯國先祖周公姬旦是兄弟,私交甚好。
二、在周朝分封的諸國中,魯國和衛(wèi)國是僅有的兩個嚴格繼承周朝禮法的諸侯國,這種政治上的血緣關系,至少不會讓孔子產生政治上的疏離感。
三、衛(wèi)國和魯國一樣,都處在一個內政混亂的敏感時期,國有君,朝無相,這對孔子來說是個機會。
不過讓孔子以及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孔子到了衛(wèi)國,并沒有得到他想像中的受到衛(wèi)靈公姬元的重用,反而意外的卷入一場轟動歷史的桃色丑聞之中,這場桃色丑聞的女主角,就是衛(wèi)靈公的夫人南子,這是孔子人生中唯一的八卦事件,歷史上稱為“孔子見南子”。
實際上并不是孔子好色,急巴巴的要一睹南子的美色,而是南子主動提出要見孔子的。這其實也很好理解,自從少正卯被殺之后,孔子就是天下文壇當之無愧的第一人,學富五車,而且孔子又長得人高馬大,雖然年過五旬,依然魅力如舊,無論孔子走到哪里,都會引起貴族少女們的陣陣尖叫。
從年齡上看,南子應該比孔子小四十歲,此時南子還不到二十歲,正是女人如花的時節(jié)。更為重要的一點,南子的夫妻生活并不如意,因為比她年長三十歲的丈夫衛(wèi)靈公是一個同性戀者,衛(wèi)靈公養(yǎng)的小白臉就是彌子瑕——春秋第一美男,著名的“分桃”典故,就是這對同性戀者的天才發(fā)明。
南子對孔子是仰慕已久,做為粉絲,能見到自己崇拜的偶像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問題是在男女大防的春秋時代,南子即想見到孔子,又不想授人以柄,便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
南子派人來找孔子,說什么按照衛(wèi)國的外交慣例,各國來的賢達名流想和衛(wèi)國君交朋友的話,就必須先來見夫人??鬃觼硇l(wèi)國是討飯吃的,不是來撞桃花運的,孔子哪敢往這個桃花里跳,連連推辭。
估計是來人說了一些威脅的話,逼得孔子只好硬著頭皮去見南子,畢竟如果得罪了南子,孔子在衛(wèi)國是肯定吃不開的。至于南子派來的說客是什么人,《史記》沒說,但《鹽鐵論.論儒》卻說是衛(wèi)靈公的男友彌子瑕,存疑。
孔子不是一個人去見南子的,而是帶上了學生子路,這應該是孔子出于避嫌的考慮,否則孤男寡女同處一室,跳進黃河也說不清楚。其實南子見孔子,也不是想和孔子發(fā)生什么八卦故事,只是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看看名聞天下的孔仲尼長得什么模樣,也僅此而已。
以南子和孔子的社會身份,他們之間是根本不可能發(fā)生任何故事的,如果孔子來到衛(wèi)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衛(wèi)國國君扣一頂綠帽子,衛(wèi)靈公能饒得了孔子?朱熹說古時有君子見小君(諸侯夫人)之禮,南子也是在公開的場合會見孔子,衛(wèi)靈公對此事應該是知情的。
而且南子見孔子之后,衛(wèi)靈公也親切接見了孔子,并按孔子在魯國的待遇,也給了孔子六萬小斗粟,算是給孔子劃撥的學術經費。待遇不算不優(yōu)厚,但衛(wèi)靈公并非想用孔子治國,而是借孔子的國際盛名來給自己裝一點文化門面,孔子只在衛(wèi)國呆了十個月,就拂袖而去,留下了面色尷尬的衛(wèi)靈公,以及還在幻想見到孔子的南子。
公元前495年,57歲的孔子“累累若喪家之犬”,來到了位于今河南周口附近的陳國,繼續(xù)尋找自己的夢想。陳國是個小國,地不廣,兵不強,君不明,臣不賢,在孔子去陳之前,陳國就已經淪為南方強大的楚國的附庸。此時楚國實力衰落,但位于長江中下游地區(qū)的吳國又以極快的速度崛起,陳國經常被吳國踩來踩去。以陳國這樣的破爛局面,是不可能給孔子提供施政空間的,但讓人意外的是,孔子在陳國足足呆了三年。
做為一個處在大國夾縫中的小國,陳國已經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對孔子來說早已失去留下去的意義,孔子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至于下一站,孔子的選擇依然讓人有些意外,孔子選擇回到了衛(wèi)國。
上面講過,當時諸侯中,最適合讓孔子推行施政思想的,除了魯國,就是衛(wèi)國??鬃釉浾f過:“魯衛(wèi)之政,兄弟也”,在暫時無法回到魯國的情況下,回到衛(wèi)國等待機會是個不錯的選項。
衛(wèi)靈公年邁不堪,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掛了,如果上來的新君能有志于強國,必然會重用孔子,這是孔子的如意算盤??鬃訉ψ约旱哪芰Ψ浅W孕?,他自負的告訴別人:“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敝灰o我機會,一個月的時間,我就有能力讓舊貌換新顏,這是何等的自由豪邁!
孔子曾經和最得意的學生之一子路有過一次談話,內容是假想中的在衛(wèi)國施政的預備綱領,這段談話應該是在從陳國回到衛(wèi)國的路上說的。子路問孔子,如果衛(wèi)靈公重用老師,老師會如何治理衛(wèi)國?孔子的回答非常干脆:“必先正名”。
這讓子路產生了疑惑,治國為何先正名,孔子洋洋灑灑說了一通:“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無所茍而已矣?!?br> 孔子說的“名”,實際上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社會道德秩序,孔子重視“名”,不是亂放空炮,而是有現實政治原因的。衛(wèi)國太子姬蒯聵和庶母南子不和,姬蒯聵不想在繼位之后當傀儡,想除掉南子,結果被南子在衛(wèi)靈公面前告發(fā),姬蒯聵倉皇出逃宋國,南子基本上控制了局面,而且衛(wèi)靈公也答應了立南子的兒子姬郢為太子。
春秋時代,各國內政普遍混亂,爭嫡奪利的丑劇不斷上演,南宋學者胡安國對孔子的這段話有非常精辟的評價:“人倫正,天理得,名正言順而事成矣?!倍Y崩樂壞,人心不古,是任何一個時代末世大亂的典型社會特征,所以重正禮教,恢復西周時的社會道德秩序,是孔子現階段施政的重點,只是他一直沒有施政的機會。
雖然孔子回來的消息在衛(wèi)國引起了很大的轟動,衛(wèi)靈公親自出城迎接孔子,這是很高的政治禮遇,但孔子需要的并不是這些虛與委蛇的客套,而是實實在在的機會。遺憾的是,衛(wèi)靈公“善善不能用,惡惡不能去”,他只想通過尊崇孔子來追求愛賢的名聲,并沒有打算重用孔子。所以《史記》說“靈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br> 就在孔子去衛(wèi)的當年(公元前493年)夏天,衛(wèi)靈公就伸腿瞪眼見閻王去了,因為太子姬郢拒絕繼位,南子只好立原太子姬蒯聵的兒子姬輒。其時在晉國執(zhí)政的趙鞅想利用原太子姬蒯聵大作文章,派兵護送姬蒯聵入衛(wèi),被衛(wèi)人打退,衛(wèi)國政局嚴重動蕩,孔子也失去了留在衛(wèi)國的意義。
屈指算來,孔子從魯國出走,游歷天下尋找實現政治理想的機會,一晃已經很多年過去了,孔子除了換來一身的疲憊和灰塵,并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孔子和晉文公姬重耳的在外游歷很相似,不僅是在找自己的政治買家,更是一種人生的積累。
曾經的孔子,特別是在魯國執(zhí)政期間,有些鋒芒畢露,殺少正卯便是孔子性格中強硬剛狠的證明。但在外游歷這么多年,吃了很多苦,反正能讓孔子的性格沉淀下來,孔子的為人和政治思想體系也日益成熟?!?br> 有個小故事能很好的說明這一點,孔子有次路過鄭國,與學生們走散了,孔子滿面塵垢,破衣爛衫,神情疲憊的站在城東門。而此時他的學生們也在尋找老師,有個鄭人告訴子貢,說他在城東門發(fā)現一個非常落魄的老頭子,“累累若喪家之狗”。后來子貢找到孔子,把這句話告訴了孔子,原以為孔子會大怒,沒想到孔子朗聲大笑,說我現在的情況,就是一只喪家之狗,鄭人沒有說錯,這就是豁達的孔子。
二十六 天生一個孔圣人,無限風光在春秋——屬于孔子的江湖傳奇 三(2)
歷經兩千多年的儒家思想統(tǒng)治,孔子已經被嚴重神話,但同時孔子性格中可愛的一面也被后世一些儒者有意抹去,變得莊嚴卻失去趣味。后世流傳一句著名的話,即“以德報怨”,實際上這句話根本不是孔子說的,而是有人問孔子的原話。
《論語.憲問》中的原話是,有人問孔子:“以德報怨,夫子以為如何?”孔子的反問非常精彩:“(如果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接著,孔子給出他認為正確的答案:
“(面對仇恨),要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說的通俗些,就是孔子認為別人對你自己樣,你就對他怎么樣。對方有恩于你,你就必須報恩,對方傷害了你,你就理直氣壯的去傷害他,一報還一報,天經地義!
孔子這些年在國外流浪,一直得不到重用,實際上和他的火爆性格有很大關系??鬃佑薪浱炀暤夭?,又嫉惡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他每到一國,都是當地庸猾官僚們的最大敵人,這很好理解,誰也不歡迎一個來搶自己飯碗的洋和尚,都會想辦法阻止孔子受重用,否則自己只能喝西北風。
晉文公姬重耳游歷諸國,但他的特殊身份注定了他不可能留在所居國,總有一天他會回到晉國即位的??鬃硬灰粯樱囚攪?,但為了實現理想,孔子是可以改換國籍的,這就注定了孔子的不受歡迎??鬃诱f自己是“喪家之狗”,半是戲謔,半是對現實的無奈。
世人很難想像,孔子這樣名聞天下的大政治家、大教育家、大思想家,居然會挨餓,現實就是這樣殘酷。根據《呂氏春秋.任數》的記載,孔子在陳蔡游歷時,曾經七天沒有吃到米飯,餓得前心貼后背。
還是學生顏回到外面討到了一點米,回來煮著吃,顏回已經餓得兩眼發(fā)綠,偷偷的吃了一點,然后捧給老師進食。以孔子這樣的胸懷大度,在他偷看到顏回吃米時,都認為顏回是在偷吃東西,可見孔子已經餓成什么樣了。
后來孔子游歷楚國,也是跟叫花子似的,到處討飯吃。有個漁父看孔子實在可憐,就送給孔子幾條魚,孔子礙于面子,堅辭不受。還是漁父說天氣太熱,距離市場太遠,賣了也沒人要,扔了又太可惜,不如送給老夫子食用,也算一件功德,孔子這才勉強接受。
孔子的偉大之處恰就在這里,以孔子的特殊社會身份,只要他肯低頭,與那班庸俗的官僚同流合污,什么樣的富貴他得不到?但孔子的道德底線不容許他這么做,孔子是個好名之人,他曾經說過:“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彫也。”孔子要做的是寒冬迎風而立的松柏,而不是秋風一過便黯然撲地的枯草。
孔子入衛(wèi)、入陳、入蔡、入葉、入楚,游歷了大半天下,雖然一直沒有獲得成功,但至少可以說是孔子是位出色的旅行家。歷經風霜,黃塵撲面,車馬勞頓,甚至有陳蔡之厄,饑于乏食,但枕于江濤之畔,觀紅日初升,望斜陽斷雁,這樣的人生,已經相當成功了。
在政治上,孔子已經不對中原諸國抱有什么奢想了,他甚至有“浮海而居九夷”的想法。所謂九夷,有一說是南方楚吳之南的夷族部落,但如果要去此地,是用不著坐船浮海的?!稘h書》的解釋比較合理,九夷就是現在的朝鮮半島,需要坐船過去。
孔子欲去九夷,一方面是在自己的靈魂深處建一個不被世俗所打擾的居所,另一方面,孔子還是沒有放棄自己的政治理想,在他的潛意識里,他還是想做一個政治家。雖然孔子最終沒有浮海去九夷,但他心中依然保留著一塊樂土,那是屬于他自己的。
孔子在衛(wèi)國沒有得到自己渴望得到的機會,那他的下一站,只能是自己的父母之邦——魯國,至少回到魯國,遠比到處流浪更能得到機會。實際上此時的孔子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花甲老人了,即將到七十而隨心所欲的年紀,政治上的偉大抱負,終究敵不過“葉落歸根”的游子情懷。
魯哀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年),這一年孔子六十八歲。當一行人乘坐的馬車踏進魯國國境的那一瞬間,想必胡須早已花白的孔子心中感慨萬千,孔子也清楚,以他這個年齡,是不可能再周游列國了。如果能終老于魯,葉落歸根,葬于父母之側,孔子此生不虛活矣。
孔子能回到魯國,和他在魯國做高級將領的學生冉求向執(zhí)政的季康子推薦有關,但魯國執(zhí)政對孔子的態(tài)度也非常明確——尊而不用,也不敢重用孔子,畢竟孔子的性格不是官場中人能吃得消的。
季康子給孔子安排了一個“從大夫后”的職位,相當于元老院顧問,享受老干部離休待遇。這么安排,即保全了孔子和魯國執(zhí)政的面子,又能保證孔子就魯國施政發(fā)表自己的看法,一舉兩得。
季康子的施政理念比較激進,他是魯國歷史上少見的鐵血執(zhí)政,對加快春秋奴晚期隸制經濟制度的瓦解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即改變“田賦”。經濟制度是政治制度的基礎,如果這一政策加以推行,孔子的政治理想將完全破滅,所以孔子是極力反對的。季康子非常尊敬孔子,但從來沒有把孔子當成神,他自己認定的事情,就一定會做下去,孔子對此也無可奈何。
孔子在政治上的保守是出了名的,學生冉求因為支持季康子的“土改”工作,被孔子好一頓臭罵,甚至還和冉求斷絕了師生關系。為了表達對冉求等激進派的憤怒,孔子說“求,非我徒,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笨梢娙角蟮募みM對保守的孔子帶來多么大的感情傷害。
不過孔子也知道冉求在政治上是依附于執(zhí)政季康子的,恨屋及烏,孔子對季康子也沒有多少好感。季康子曾經問政于孔子,孔子抓住機會,對季康子冷嘲熱諷,下嘴非??瘫?,毫無政治家風范。
比如季康子問過孔子三個問題:一、如何治理國家;二、如何解決盜患;三、是否應該多殺壞人以正社會風氣??鬃拥幕卮鹬挥幸粋€:“子帥以正,孰敢不正?”你自己身正就不怕影子斜,你自己克已復禮,就不愁別人和你南轅北轍。
孔子對季康子破壞“先王之法”非常不滿,但孔子在社會道德層面對季康子的勸諫還是非常有道理的,比如季康子問孔子:“如何才能讓士民尊重我,聽我的指揮?”孔子答:“這個很簡單,你尊重百姓,百姓就會尊重你;你當以孝為先,以慈愛為本,百姓自會對你忠心耿耿。選賢與能,給所有人上進的機會。”
孔子也同樣和魯哀公討論過這個問題,哀公問:“何為則民服?”孔子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治國其實就是治吏,用賢與能,庸猾之輩就沒有上升的空間,則百姓受益,反之,則百姓遭殃,歷代興亡都是遵行這條規(guī)律,沒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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