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勫?,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云霞明滅或可睹。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天臺一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渡鏡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謝公宿外今尚在,淥水蕩漾清猿啼。腳著謝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千巖萬轉(zhuǎn)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龍吟殷巖泉,栗深林兮驚層巔。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開...
最近在仙居神仙居景區(qū)旅游時,耳邊響起最多的就是李白這首《夢游天姥吟留別》。這可不是我這個偽文藝中年準備要賣弄什么,這詩確實是在景點各處廣播里循環(huán)播放的。
中學語文學的比較好的可能有疑問了,不是說這天姥山就在浙江的新昌,怎么跑到神仙居了呢?
其實唐朝開始就有人對天姥山在新昌感到不解。說實在的那并不是一座什么特別的山,旁邊的天臺山就比它強得多,怎么反而要“對此東南傾”?而且新昌的天姥山在天臺的西北,方向也不對。李白雖說是夢游,可也不能太離譜呀。所以就有另外兩座山覺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天姥山。除了神仙居,另一座是福建的太姥山。
李白夢游時追隨的是南北朝山水詩人謝靈運的足跡,那我們首先來看看謝是怎么說的。
攢念攻別心,旦發(fā)清溪陰。
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
高高入云霓,還期那可尋?
所以很清楚,這天姥岑(姑且等同于天姥山)離剡溪不遠,確實應該是在新昌一帶,不可能跑到仙居或更的福建去。而且謝靈運也沒把天姥山當個寶,只是泛泛說“高高入云霓”,離“勢拔五岳”遠著呢。
所以矛盾可能是李白引發(fā)的,而李白描述的天姥山肯定不是謝靈運的詩中天姥岺。也許青蓮居士借夢游之名杜撰了一座不存在的天姥山,最后只想表達“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果真這樣,大家爭這個名分還有啥意思?
或者要不我們換一個思維方式,問一下有沒有哪一座山和李白詩中的天姥山非常接近,即便它不叫天姥山呢?這樣的一座山應該滿足的主要條件有:
對比一下神仙居和太姥山,兩者看起來基本都能滿足,第四條對太姥山更有利些,但如果將海解釋為云海,則神仙居也勉強過關。太姥山也有個大問題,據(jù)說唐代之前已經(jīng)以道教聞名,作為道教信徒的李白不會不知道,除非按某些說法太姥山當時就叫天姥山,反正兩者只差一字且意思相近,但這種說法畢竟也有點牽強。
不過兩者都有個致命傷,還是位置不對。從下面的圖上可以看出,神仙居除了不靠海外,其實已經(jīng)在天臺的西南了。而太姥山也是西南方向,而且離天臺山也太遠了。
不過我想到了還有一座名山其實也滿足以上條件。只是因為這座山本身就太有名,平時反而讓大家不容易想到和天姥山有聯(lián)系。但既然這樣說了,也許比較喜愛旅游的朋友就不難猜到:難道你說的是雁
蕩 山?
是的沒錯,就是雁蕩山。那證據(jù)呢?
如果對照前面的幾個硬件條件來衡量,雁蕩山幾乎條條不落下風。特別雁蕩就在天臺南面不遠(雖然不是正東南),靠海,有恢宏的大小龍湫瀑布,號稱天下第一門的顯勝門(石門),還有不少神秘的洞穴呢。
也許你會問:那李白為什么要說是天姥山,而不說是雁蕩山呢?我的理解是有幾種可能:
一,唐代以前雁蕩山并無大名,那一帶屬于謝靈運那樣超級旅友的探險活動范圍。所以可能李白雖然知道那里有一座奇山,但卻叫不上名,只能用大家熟悉的天姥來代指。
二,恐怕也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需要,用典在古詩中很重要,很難想象這么美的詩里用一座無名之山來表達志向。
三,也許李白當時確實對那一帶的地理不熟,以為天姥岑一直延伸往南就是海邊的那座仙山。
可能光這些說可能還不夠令人信服。那么下面我們就要從李白留下來的其他詩里發(fā)現(xiàn)更有力的線索。
李白有一首《送王屋山人魏萬還王屋并序》,一般人可能不熟悉。詩中有大量魏萬行蹤的描寫。我們知道魏萬是一路追訪李白的,所以李白寫魏的行蹤的時候,實際上寫的就是是他自己的行蹤。這首詩很長,我們忽略前半和后半,直接跳到最相關的部分,請大家仔細讀。
遙聞會稽美,且度耶溪水。萬壑與千巖,崢嶸鏡湖里。
秀色不可名,清輝滿江城。人游月邊去,舟在空中行。
此中久延佇,入剡尋王許。笑讀曹娥碑,沉吟黃絹語。
天臺連四明,日入向國清。五峰轉(zhuǎn)月色,百里行松聲。
靈溪咨沿越,華頂殊超忽。石梁橫青天,側(cè)足履半月。
忽然思永嘉,不憚海路賒。掛席歷海嶠,回瞻赤城霞。
赤城漸微沒,孤嶼前峣兀。水續(xù)萬古流,亭空千霜月。
縉云川谷難,石門最可觀。瀑布掛北斗,莫窮此水端。
噴壁灑素雪,空濛生晝寒。卻思惡溪去,寧懼惡溪惡。
咆哮七十灘,水石相噴薄。路創(chuàng)李北海,巖開謝康樂。
松風和猿聲,搜索連洞壑。徑出梅花橋,雙溪納歸潮。
落帆金華岸,赤松若可招。沈約八詠樓,城西孤岧峣。
這里給出了李白/魏萬的出行路線:從剡溪到天臺,然后到永嘉(溫州),再到縉云,金華...如果你看一下浙江地圖就會發(fā)現(xiàn)這是一條不錯的旅行線路。特別要注意"忽然思永嘉,不憚海路賒。掛席歷海嶠,回瞻赤城霞。”這里最關鍵的信息是什么呢?原來這里告訴我們:和今天去溫州的方式不同,他們是從海路到永嘉的!我們不訪大膽猜想,唐代的人都是那么走的,當時從陸路應該沒有通或者太難走。這一點從同時代的孟浩然詩中也可以得到佐證。如果確實如此,那天姥山之謎就迎刃而解了。
讓我們回到唐朝,遙想當年李白在山東寫《夢游天姥吟留別》一詩,這時候他在準備龐大的旅行計劃。他計劃好走海路去永嘉,這才會有??驼勫?。海的外側(cè)會煙濤微茫信難求,但有人告訴他海的內(nèi)側(cè)岸邊是云霞明滅或可睹的天姥山(雁蕩山)。從海上看去,雁蕩山看上去格外雄偉壯觀,才會有連綿到天際的感覺。天臺山才會向東南傾,而赤城山才會被遮蔽(掩赤城)。李白自然也會聯(lián)想到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
到這里,所有謎團和證據(jù)都對上了。也許有人會覺得這不是覺得太巧了?但我覺得,正因為李白描寫的就是雁蕩山,一切才會完美無缺地匹配。天姥山真非雁蕩莫屬!
有意思的是后來李白在給魏萬的那首詩中沒有提天姥山。大約經(jīng)過實地游覽,他也知道用天姥山來稱呼這座無大名的高山不合適了。但這首詩和山名卻因詩仙的夢游而迅速流傳開了,當時的人們輕易地認為剡溪附近的天姥岑就是天姥山了...
李白真正描寫的天姥山在后來以雁蕩之名,擠身于天下名山的行列,也得到了歷代詩人更多的吟詠,這樣后世的人們就很難再把它和天姥山聯(lián)系起來了,而另一方面則不斷會有人在別處尋找所謂真正的天姥山。我想這就是天姥山的真相吧。
2017-4-4
小楊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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