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晏子春秋》記載的墨家
《晏子春秋》是記載春秋時期（公元前770年～公元前476年）齊國政治家晏嬰言行的一部著作。應屬于黃老學派，或者稱“雜家”。
1、《內(nèi)篇·問上第三》
景公外傲諸候，內(nèi)輕百姓。好勇力、崇樂、以從嗜欲。諸候不說，百姓不親，公患之。問于晏子曰，古之圣王，其行若何？晏子對曰，其行公正而無邪。故讒人不得入。不阿黨，不私色，故群徒之卒不得容。薄身厚民，故聚斂之人不得行。不侵大國之地，不秏小國之民，故諸候皆欲其尊。不劫人以兵甲，不威人以眾強，故天下皆欲其強。德行教訓，加于諸候。慈愛利澤，加于百姓。故海內(nèi)歸之若流水。今衰世君人者辟邪阿黨，故讒諂群徒之卒繁。厚身養(yǎng)薄視民故聚斂之人行。侵大國之地，秏小國之民，故諸候不欲其尊。劫人以兵甲，威人以眾強，故天下不欲其強。災害加于諸候，勞若施于百姓。故讎敵進伐，天下不救。貴戚離散。百姓不與。公曰，然則何若。敚曰，請卑辭重幣，以說于諸候。輕罪省功，以謝于百姓。其可乎。公曰，諾于是卑辭重幣而諸候附。輕罪省功而百姓親。故小國入朝、燕魯共貢。墨子聞之曰，晏子知道。道在為人，而失在為已。為人者重，自為者輕。景公自為，而小國不與。為人，而諸候為役。則道在為人，而行在反已矣。故晏子知道矣。
譯文：
……（略）……。墨子聽說之后，評論說：晏子是懂得“道”的人啊。所謂“道”的關鍵在于對他人的作為，而失道在于對自己的作為。作為于他人者重，作為于自己者輕。景公作為于己，小國不愿意追隨他。改而作為于他人，諸侯們則愿意服役于他。所以可知：道的關鍵在于對他人的作為，而行為的關鍵在會反作用于自己。所以說，晏子是懂得道的人啊。
解析：
本段《晏子》所述內(nèi)容都符合墨家主張，這一點沒有什么疑問。其中包含的原理在“墨子聞之曰”之后，需要我們著重理解。而理解的關鍵在“為人”這個詞。為人，這個詞并不為墨家所喜?！渡型吩弧赴傩諡槿恕?，將導致天下大亂?！甘老嗯c」則天下治。墨家的習慣用詞是“與”，投入到其中去。而不是對他人、社會進行改造——此所謂“作為”。不過這段話也表達了墨家的觀點。
其一是「行在反己矣」。也就是墨家所說的「反之身者也」，這是墨家修身、知義、與世的基本邏輯之一。含義是：我的行為，總會導致他人的「相若」行事，從而反作用于我。我愛人，人必愛我。我害人，人必害我。我親親，人亦親親，則不能愛我之親矣?！競惲兄異奂海瑦廴艘病?。所以要用愛人的方式來愛我。
其二是「道在為人」。為，讀wéi。請聯(lián)系孟子“墨子摩頂放踵，利天下而為之”。所謂“為人”是因他而作為，為己則是因我而作為。就墨家而言還需要進一步理解為：以他推他，對他有所作為。儒家是推己及人，墨家是以他推他。要因應他的需要、想法而利他。所以墨家更喜歡稱“道在與人”。道在與人，在脩身領域，實際上就是要優(yōu)先處理好人與人的關系，首先要注重行為脩?zhàn)B。而處理好人與人的關系，關鍵在于“與”，要能夠投入到他的思維里面去。如此才能知他、體愛他，從而做出正確的利他行為。在外為領域，可以簡化理解為“為了他”。為己，在脩身領域指注重自我脩身；在外為領域指從自己的欲求出發(fā)有所作為，也就是為自己。兩意在本段是共存的。「為人者重，自為者輕」，其中“自為”一詞就在脩身范疇。要優(yōu)先處理人與人的關系（修行），而修心則是其次的。景公為己，在外用范疇，只考慮自己的欲求。而后改而為人，即優(yōu)先考慮他人的欲求。結(jié)果得到了比原先更好的“為己”效果。
從本段我們找到了墨家觀點：「道在與人，而失在與已」；「與人者重，自與者輕」；「道在與人，而行在反已」。
2、《內(nèi)篇·雜上第五》
景公與晏立于曲潢之上。晏子稱曰，衣莫若新，人莫若故。公曰，衣之新也，信善矣。人之故，相知情……晏子歸，負載。使人辭于公曰，嬰故老耄無能也，請毋服壯者之事。公自治國。身弱于高國，百姓大亂，公恐，復召晏子。諸侯忌其威，而高國服其政。田疇墾辟，蠶?；磕林幉蛔?，絲蠶于燕，牧馬于魯，共貢入朝。墨子聞之曰，晏子知道，景公知窮矣。
譯文：
……。晏子說：衣莫若新，人莫若故。景公說：衣服之新，確實是善了，然而人相處久了，知情也就太多……。墨子聽說之后，評論說：晏子是懂得“道”的人啊。而景公之道必然途窮。
解析：
本段重點不在新人還是舊人，而在景公那句話：“人之故，相知情”。景公嫌晏子一直與自己共事，從而知道景公的情實太多。在儒家的主張里，認為這種情況都會導致自己的威嚴不足。如孔子曰：“近之則不遜”。景公有些擔心晏子威脅到自己的地位。這個理解可以從“復召晏子”之后，文中著重強調(diào)晏子之“威”而印證。墨子對景公持否定看法。大概可以認為，墨子反對儒家的這種主張。從《尚同》篇我們也可以看到，墨家主張「上下情請為通，上有隱私遺利，下得而利之」。墨家主張上下之間要“相知情”，恰好反對了景公之說：“人之故，相知情”。墨家之威嚴，不是通過神秘感，而是通過“信身明辯”獲得的?？鬃诱f“不威則民不信”，在墨家應該說“民信則生威”。
實際上威嚴本就是通過明察、明辯獲得。當一個人知道他干什么壞事，都會被察知，那么他就不敢輕率、胡為。這個道理與墨家講明鬼相通：「鬼神之明，不可為幽間廣澤、山林深谷，鬼神之明必知之；鬼神之罰，不可富貴眾強、勇力強武、堅甲利兵，鬼神之罰必勝之」。如此立威方為正道?？鬃釉唬骸拔ㄅ优c小人為難養(yǎng)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只是裙帶親情類型的威權者們，制造的自我實現(xiàn)的預言。其接近者是為了分享威權之利，近者恃寵而驕，遠者抱怨未能分享威權之利。正因為其裙帶、威權，造成了這種現(xiàn)象，如此而已。然而明察、明辯之威還未立本，「信身從事《尚同》」方為立威之本。否則只是使人畏，而未能立威。所以說：“民信則生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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