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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鐵弓緣》這出戲，但并沒有保留當(dāng)時的演出資料，這篇藝術(shù)札記，可能對正在學(xué)戲的年輕人有用，如有異議，也供大家討論。
《鐵弓緣》劇照陳朝紅飾陳秀英 金錫華飾陳母
〔談藝〕《鐵弓緣》的語言技巧
我原來認(rèn)為《鐵弓緣》是一出以小花臉為主的戲，旦角表演余地太少，通過排練卻使我摸到了許多原來并未意識到的東西。童芷苓在表演這出戲時，用語言技巧來挖掘人物內(nèi)心世界，可謂高矣！這出戲里的臺詞有許多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如果抓不準(zhǔn)潛臺詞是演不好的。
我看了很多人演這出戲，看童芷苓的最多。四月份出發(fā)前還特地到中山公園去看童老師的演出。因為我那時已接觸這個戲了，所以吸收更快，童老師演這個戲最生活、最生動！看她演戲不是去看她的地位、動作，而是看她對人物刻畫得手段，特別是她的臺詞功夫，真是太棒了！她跨出了京劇的范疇，吸收了許多相聲藝術(shù)的語言技巧。
到溫州的第六天，我演《鐵弓緣》，有人告訴我，特地來看我戲的不少。出場時，果然有掌聲，試圖為我捧場，我有點(diǎn)兒激動。怎么能不激動呢？兩年多了，溫州的觀眾還沒有忘記我，他們抱她著這樣的熱情來看我的演出，僅僅為一出小戲。
這出戲的結(jié)構(gòu)并不新穎，卻很干凈。語言通俗而生動，通過語言表達(dá)了人物關(guān)系、寫出了心理的變化，這一點(diǎn)在京劇的許多本子中都是很忽略的。很多戲的語言是拼拼湊湊的水詞兒，詞不達(dá)意，缺乏文學(xué)價值。
這個劇本的語言在表達(dá)母女之間親切、體貼、耍貧嘴、逗趣兒、沒大沒小的這種特殊的關(guān)系上，起了很大的作用。語言首先賦于了陳秀英多側(cè)面的性格，熱情、豪放、機(jī)靈、羞怯、敢做敢為、愛憎分明。她看見史文賊眉鼠眼那樣子，忘了自己是開店接客的，竟然擼胳膊卷袖子的說：“我把他揍跑了得了！”見了匡忠，心下喜歡，要母親去提親，甚至迫不及待地說：“你不去？那我自個兒說去！”語言很有性格、爽朗得可愛。
有些語言看起來很絮煩，可是正是這些生動的語言，隱藏了無限的情趣，人物是活生生的，關(guān)鍵是要演員準(zhǔn)確的挖掘、體會和把握角色的內(nèi)心動作。
比如媽媽說：“我把你給端出來了！”女兒立刻就接“啊？！您——把我給端出來了？那要是灑了湯呢！”“我還蓋著蓋兒呢！”“那要是捂餿了呢！”“我還留著縫呢…… ”這些逗趣的話非常生活，演員一開始就得讓觀眾從語氣和神情上感到母女倆在逗哏、在開玩笑。如果演員不理解這些詞兒，把它當(dāng)正經(jīng)臺詞去念，觀眾當(dāng)正經(jīng)話去聽，這一段對話豈不就索然無味了，就失去了這個戲在語言上的魅力。
又比如；女兒想支開母親接近匡忠時說：“媽呀，瞧您這一頭的汗哪！您累著了？快進(jìn)屋去歇忽兒吧！我在這兒替您伺候著……”那就得念得夸張，但一臉的誠懇，跟真的似的，又幫媽媽擦汗，又把媽媽往里拽，這種狡猾的心思得讓母親上當(dāng)而觀眾明白；當(dāng)母親明白過來的時候，觀眾就笑了。母親板起臉來對女兒說：“我不累！下去！這么大的姑娘，在這兒伺候，像話嗎！”陳秀英得把被媽媽識破詭計、西洋鏡被戳穿的尷尬和沮喪表現(xiàn)出來，而且還得裝出一臉的無辜，強(qiáng)詞奪理，故作生氣：“喲，喲……人家好心好意的替您伺候著，我是怕您累著了！我又沒什么別的意思了！你當(dāng)我真愿意在這兒伺著啊？你真讓我在這兒伺候著，我還不愿意在這兒伺候著呢……”這里不但要把這繞口令似的語言說的非常流利清晰，更必須把姑娘嘴硬心虛的一面表現(xiàn)出來，如果念或做配合不準(zhǔn)確、不到位，觀眾不呼應(yīng)，臺下就沒效果，這就是“掉在冷水盆里了”。但是念得好做得又好了，觀眾對演員的表演就會欣然接受，就可能報之于哄堂大笑和熱烈的掌聲。我很高興通過這個階段的摸索，我做到了，我特別高興！并不是為了得到了掌聲而是因為這掌聲來之不易。
當(dāng)然“念白”和“表情”都是花旦的基本功，是聽覺藝術(shù)同時又是視覺藝術(shù)，表情和形體的配合極其重要，通過視覺來幫助或反襯聽覺，用“念”和“做”的技巧，共同來完成對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的刻劃。
如；女兒要母親去提親的那段，陳秀英三番五次的說著同樣的一段話：“媽呀！我爹在世，我爹拉得開這張弓，我爹死了，我拉得開這張弓，要是再有人拉得開這張弓的……”這一段語言重復(fù)到使觀眾膩煩的程度，似乎很啰嗦、很忸怩，實(shí)際上正是這種重復(fù)的過程才是最有趣的，最可看的。陳秀英故意不往明白里說，心里卻在埋怨媽媽：“您怎么還不明白？”當(dāng)母親的，也故意裝糊涂的認(rèn)真地說，“哦，那就賣給他！”“不是！”女兒生氣了，“哦，那就送給他！”“也不是！”女兒急了?！安毁u又不送，那到底怎么著啦？說呀！”最后逼得小姑娘只好說：“那就是我們家的小女婿子到了！”這一段雖說是念白，身形和眼神卻是不可忽視的，陳秀英時而耷拉著眼皮、時而低頭把玩著手中的扇子，又羞又急，加上和媽媽之間眼神的交流、表情的變化和配合的默契，都是演好這一段戲的關(guān)鍵。
有些時候詞面上的意思和語氣是不同步的，比如；媽媽說“怎么著了？快說呀！”潛臺詞是：“別裝了！”可不是真的關(guān)切女兒。陳秀英說：“我怕媽媽打我！”但分明是說：“我可要說了！”媽媽說：“我不打你！”潛臺詞是：“你當(dāng)我看不出你的心思？”陳秀英下一句的詞兒是：“您不打我呀？”潛臺詞是：“我知道你不會打我！”如果演員傻乎乎地照著詞面的意思去表情，那這里的戲就全沒了！這里表現(xiàn)的是一對相濡以沫的、相依為命的、樂觀的、開朗的、風(fēng)趣的母女之間的較勁和深情，所以千萬不能認(rèn)真的去表現(xiàn)“媽媽要打我”。
演員對劇本中的語言必須有深層的理解，準(zhǔn)確的表達(dá)，語言技巧是花旦演員應(yīng)該化力氣學(xué)習(xí)的基本功。
1983年7月從浙江演了四場《鐵弓緣》后的小結(jié)
京劇陳朝紅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733945594
陳朝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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