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tǒng)繪畫中茶畫以其獨特的文化象征意味而獨樹一幟,成為一種極富東方情調的典型文人畫構圖方式,在各類雅集圖、文會圖、高士圖等文人畫主題中占據著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深受廣大文人雅士的熱捧,通過這種畫面主題詮釋著一種精神上的追求和向往。
陸羽 《茶經》
南方有嘉木。茶文化在傳統(tǒng)文化中源遠流長,據陸羽《茶經》記載,“茶之為飲,發(fā)乎神農氏”,并進而對茶文化進行了全面的梳理和總結,提出了“茶有真香”的文化理念,形成了茶道的基本規(guī)范,正如此,一般均認為唐代是飲茶這一習俗超脫了實用主義而步入精神層面之上“道”的范疇。而宋代宋徽宗的《大觀茶論》、蔡襄的《茶錄》等茶書進一步將茶文化推向了極致的境界,其中的繁文縟節(jié)帶有一種窮奢極欲的華美瑰麗的氣息,堪稱登峰造極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而后的元明清等朝代基本上與宋代那種復雜繁瑣的程序若即若離又和而不同,走向了更注重茶之原味的返璞歸真之途,將性靈感悟和心靈體悟貫穿于飲茶過程,促進了茶文化刪繁就簡的復興。
唐 閻立本 《蕭翼賺蘭亭圖》
茶在唐代之興盛狀況有詩為證,李白、杜甫、白居易等大詩人都曾經以茶為題留下了不少的詩作,通過諸如“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 落日平臺上,春風啜茗時”“ 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等流光溢彩的詩句可以揣測當時茶道之盛行的景象。而除此之外更有畫為記,唐代閻立本所創(chuàng)作的《蕭翼賺蘭亭圖》中畫面一角兩個童子煮茶的場景,賦予了整個畫面生動的氣韻,由此也可見唐代寺院中以茶待客的禮儀之道。在唐宮中飲茶又是另一番景象,著名的反映唐代宮廷貴婦生活的《調琴啜茗圖》《宮樂圖》就是典型,畫面中的宮廷貴婦們在一起邊聽音樂邊飲茶,成為當時上流社會的優(yōu)雅生活的一個標本。詩畫互證,從唐代這樣的茶詩茶畫中可以看出當時飲茶已經具有某種文化意義上的象征意味,比如禪茶一味之說當可追溯至此,而且對飲茶氛圍的講究很顯然具有一種提升心靈境界的向往之情,這種在飲茶上超越世俗功用而具有儀式感的程序規(guī)則,進一步豐富了茶畫的內在文化內涵,從而使這種繪畫題材一開始就具有某種人文精神層面的價值追求。
唐 周昉 《調琴啜茗圖》
唐 佚名 《宮樂圖》
宋代的繪畫中表達飲茶場景的畫作中呈現出更多的風格追求,體現出雅俗共賞、君民同好的文化氣息。一類以宋徽宗的《文會圖》為代表,一類是以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中的茶肆場景為代表,前者表現的是達官貴人文人雅士飲茶的場景,而后者主要表達的是凡夫俗子的市井生活中的飲茶場面,不同的主題表達中蘊含著不一樣的意蘊。而宋代更是文人畫走向成熟并在繪畫理論上日益完善的階段,而其中開啟了文人畫理論先河的一代天才蘇東坡對茶與畫留下了這樣一段妙論:
上茶妙墨俱香,是其德同也;皆堅,是其操同也,譬如賢人君子黔晰美惡之不同,其德操一也。
宋徽宗 《文會圖》
北宋 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局部)
這段論述對茶畫的人文價值可謂是一種即高屋建瓴又深入淺出的剖析,其獨到之處可謂是精妙之極。而宋人關于飲茶的畫作以南宋四大家劉松年的茶畫最為突出,他創(chuàng)作了多幅以飲茶為主題的畫作,全方位詮釋了當時的飲茶風氣和場景,既有反映高人雅士飲茶情形的《攆茶圖》《盧仝烹茶圖》,又有描繪普羅大眾飲茶情景的《斗茶圖》《茗園賭市圖》等,由此可以看出在宋代飲茶風氣的盛行,在這些畫作中,尤其是對斗茶這一習俗的描繪更是讓人覺得耳目一新,這種雅事在宋徽宗的《大觀茶論》中這樣記載道:
天下之士勵志清白,競為閑暇修索之玩,莫不碎玉鏘金,啜英咀華,較筐篋之精,爭鑒裁之別。
斗茶又稱茗戰(zhàn),一個“斗”字或“戰(zhàn)”字,活靈活現地展示出這種有趣的飲茶習俗,一改悠閑自得的品茗生活,通過相互品評而論優(yōu)劣較高下,賦予了飲茶這一活動更豐富多彩的人文價值維度,就像古人雅集中常常斗詩一樣,技藝上的比拼之余更有著一種人格上相互砥礪的意味在其中,頗有一番別開生面的雅致情懷。
南宋 劉松年《攆茶圖》
南宋 劉松年《茗園賭市圖》
南宋 劉松年《斗茶圖》
絢爛至極歸于平淡。宋之后茶事漸漸走向了簡單化本源化的歸途,反映在茶畫上既有呈宋代斗茶圖遺韻的趙孟頫的《斗茶圖》,但旋即這一場景在畫作中漸漸消隱,而以元末明初的趙原的《陸羽烹茶圖》這樣淡雅的情調的茶畫越來越成為一種主流。明清時期以及此后的各類反映飲茶場景的茶畫更是體現出鮮明的文人畫特色,在畫面的元素構成上更注重追求一種淡雅悠遠的氛圍營造,與文人內心那種追求高雅情趣、自在心境的人生境界有著一致的價值追尋,這種高遠超逸的人文情懷構成了茶畫的主流價值遵循,也是茶畫這一題材最重要的人文價值訴求的充分體現。明代文征明的《茶具十詠圖》《品茶圖》《惠山茶會圖》《真賞齋圖》等系列作品中就將這樣的人文價值訴求體現的淋漓盡致;此外,諸如明代陳洪綬的《停琴品茗圖》《高隱圖》《閑話宮事圖》、唐寅的《事茗圖》《品茶圖》、邊壽民的《壺茶圖》、丁云鵬的《煮茶圖》《玉川煮茶圖》等各類茶畫無不是對這樣的人文價值訴求的一種直截了當的反映。就清代的茶畫而言也不例外,包括乾隆皇帝御制的《竹爐山房圖》、董誥的《復竹爐煮茶圖》、李鱓的《壺梅圖》、錢惠安的《烹茶洗硯圖》等作品在主題表達上莫不如此。而后的茶畫作品基本上在都定格于這樣的人文價值范疇之內,也是茶畫在傳統(tǒng)繪畫中所體現的終極人文價值回歸的坐標區(qū)間之所在。
元 趙原《陸羽烹茶圖》
明 文征明《品茶圖》
明 陳洪綬《停琴品茗圖》
明 陳洪綬《閑話宮事圖》
明 唐寅《事茗圖》
乾隆御制《竹爐山房圖》
清 李鱓 《壺梅圖》
清 錢慧安 《烹茶洗硯圖》
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有趣的是,在傳統(tǒng)文化中飲茶稱之為吃茶,與繪畫冠之曰寫畫頗有相似之道,而吃茶中茶與水的中和與寫畫中墨與水的調和也有著如出一轍的地方,茶性與墨性乃至人性都有著一致的屬性,就像蘇東坡所言的“從來佳茗似佳人”那樣,在“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萬千法門中,最終的皈依還是那種根植于傳統(tǒng)文化血脈之中生生不息的不二法門——中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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