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3 期
年 集
● 趙 新
農(nóng)歷臘月二十八，爹去趕年集，兒子也去趕年集。爹今年６２歲，兒子今年３２歲。爹騎著一輛自行車，兒子騎著一輛摩托車。爹的自行車上帶著一捆大蔥，兒子的摩托車上帶著媳婦桂花。兒子在去趕集的路上追上了爹，兒子放慢速度說：爹，你也去？爹說：去，今天是年前的最后一個(gè)集日，再不去就誤事了。兒子說：你去買什么？爹說：看著買吧，好容易過個(gè)年哩！像我這把年紀(jì)，明年過年還不一定有我沒我。兒子說：你那捆大蔥送給誰，咱們家城里又沒有親戚。爹說：誰也不送，賣它哩。兒子說：那能賣多少錢？爹說：賣多少算多少，添不了斤添兩吧。兒子說：那我先走啦，我又帶不了你。爹說：你走吧，你帶著人哩。
天黑的時(shí)候，爹回來了，兒子也回來了。爹的自行車上帶著那捆大蔥，兒子的摩托車上帶著媳婦桂花。
進(jìn)了自己的家，老漢就非常高興地把女人喊過來，讓她看自己從年集上買回來的東西。
女人打開那黑色提包，先拿出來一件紅得十分鮮亮的羽絨服。
女人拿著那件羽絨服看啊摸啊，在燈光底下照啊照啊。女人說：這衣裳可不賴，輕巧，厚實(shí)，暖和，不怕刮風(fēng)下雪變天氣，就是沒有扣子！
老漢笑了：你真憨！你沒吃過肥豬肉，還沒見過肥豬走？人家沒扣子，人家有拉鎖，“哧”一拉，比扣扣子還省事。你快撂下吧，別給弄臟了，這是給孫子買的，一會(huì)兒給他們送過去！
女人又從提包里拿出一雙黑皮鞋。皮鞋很光很亮，燈一照，花了女人的眼。
老漢說：你看著這雙鞋行嗎？
女人說：我看著行，模樣挺好！就是沒眼兒，怎么綁鞋帶哩？
老漢說：你真是一個(gè)二百五！如今穿皮鞋，誰還綁鞋帶哩？哪有那種閑工夫。撂下吧撂下吧，可別弄臟了，這皮鞋是給兒子買的，一會(huì)兒給他們送過去！
女人從提包里拿出了一塊藍(lán)頭巾。老漢說：你包上，你包在頭上我看看好看不好看，合適不合適。你一年四季，風(fēng)風(fēng)雨雨，針線伙房，場(chǎng)里地里，活兒沒少干，苦沒少吃……我脾氣不好，動(dòng)不動(dòng)吹胡子瞪眼，對(duì)不住你！他娘，瓜子兒不大，暖暖心吧，多少是個(gè)情意……
老漢從懷里掏出一塊手表來。那塊表很小很小，就像一枚扣子。
老漢說：知道嗎？這叫坤表，坤表就是給媳婦們戴的，一會(huì)兒給桂花送過去。
女人又被那塊坤表照花了眼，那小小的玩意兒竟然光芒萬丈。女人說：他爹，她有表！
老漢說：我知道她有表，可是她老在我面前說她的手表不如別人的好，走得不準(zhǔn)，樣子難看。
女人說：老頭子，你這一遭花多少錢？咱前天才賣了那口豬，今天你就……
老漢說：該花的就得花，好容易過個(gè)年哩，只要孩子們高興就行！像我這樣的歲數(shù)，明年過年還不一定有我沒我……你快把飯端上來吧，不管好歹，只要咬得動(dòng)，熱乎就行。
女人知道他沒在城里吃午飯。女人把飯端上來說：他爹，你沒在城里吃飯也行，你總得給自己買頂帽子吧！你看你的耳朵都凍裂啦，以后還怎么出門干活兒？你也該給自己買瓶酒喝，好容易過個(gè)年哩！
女人的眼里落下淚來，淚珠很大很沉，一滴，一滴。
老漢說：你哭什么哭什么，我又沒死，你再哭我就惱啦，你再哭我就不吃這個(gè)茄子了！我本來想給自己買頂帽子，可是咱的大蔥沒人買，吆喝半天也不頂事，我也就沒錢買酒了。不過不要緊，你放心，兒子今天也去城里趕年集了，他會(huì)給我買兩瓶酒喝！
女人說：你說給他啦？
老漢說：你真渾，這樣的事情還用著告訴嗎？好容易過個(gè)年哩！
老漢吃完飯以后，兒子果然來了。兒子手里沒有提著酒，兒子手里拿著兩把蔥。兒子把蔥放在地上以后，就看擺在床上的羽絨服，就看那雙黑皮鞋，就把玩那塊坤表。
兒子的眼睛很亮，滿臉歡欣鼓舞。
老漢說：你吃啦？
兒子說：沒哩。今天趕集累了，桂花還躺在床上休息。
老漢說：你們今天趕集買了些什么？
兒子說：手里沒錢，什么也沒買，只買了一套家庭影院，花了好幾千塊錢！
女人說：你沒買瓶酒喝？
兒子說：沒有沒有！酒是毒藥，喝酒有什么好處？尤其是上歲數(shù)的人，喝醉了傷身體！
屋里靜了，爹也不說話，娘也不說話，兒子也不說話。誰也不說話，氣氛就很尷尬。
兒子說：娘，我走啦。我先把我爹給我們買的東西拿回去，叫桂花看看。
女人把那兩把蔥塞到兒子懷里說：你把蔥拿回去吧，我們家有！
兒子說：娘，別呀，這二斤大蔥是桂花讓我送來的，她說爹今天把蔥賣了，你們沒蔥了……
女人說：拿走！
兒子說：留下吧，留下吧，好容易過個(gè)年哩，我爹說啦，他老了，明年過年還不一定有他沒他哩！
女人把腳一跺：叫你拿走就拿走！
兒子說：娘，你著什么急，一會(huì)兒我們一家三口還來吃飯哩。
作者簡(jiǎn)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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