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莊子衣大布
原文：莊子衣大布而補(bǔ)之，正絜[xié]系履而過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憊邪？”莊子曰：“貧也，非憊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憊也；衣弊履穿，貧也，非憊也，此所謂非遭時也。王獨不見夫騰猿乎？其得楠梓豫章也，攬蔓其枝而王長其間，雖羿、蓬蒙不能眄[miǎn]睨[nì]也。及其得柘[zhè]棘枳枸之間也，危行側(cè)視，振動悼栗，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處勢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處昏上亂相之間而欲無憊，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見剖心，征也夫！”
孔子窮于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左據(jù)槁木，右擊槁枝，而歌焱[yàn]氏之風(fēng)，有其具而無其數(shù)，有其聲而無宮角。木聲與人聲，犁然有當(dāng)于人之心。顏回端拱還目而窺之。仲尼恐其廣己而造大也，愛己而造哀也，曰：“回，無受天損易，無受人益難。無始而非卒也，人與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誰乎！”回曰：“敢問無受天損易?！敝倌嵩唬骸梆嚳屎睿F桎不行，天地之行也，運物之泄也，言與之偕逝之謂也。為人臣者，不敢去之。執(zhí)臣之道猶若是，而況乎所以待天乎？”“何謂無受人益難？”仲尼曰：“始用四達(dá)，爵祿并至而不窮。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君子不為盜，賢人不為竊，吾若取之何哉？故曰：鳥莫知于鷾[yì]鴯[ér]，目之韻所不宜處不給視，雖落其實，棄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襲諸人間。社稷存焉爾！”“何謂無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薄昂沃^人與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圣人晏然體逝而終矣！”
白話：莊子穿著粗布補(bǔ)丁的衣服，用繩子系著破鞋，遇見魏王，魏王說：“先生為什么這樣困頓？”莊子說：“是貧窮，不是困頓。士人有道德不能踐行，這是困頓，衣服鞋子破舊，穿著破爛是貧窮，這是所謂的生不逢時。您不曾見過跳躍的猿猴嗎？它們生活在楠、梓、豫、章等大樹的叢林中，握著藤蔓抓著枝條自由跳躍其中，就是神箭手后羿、蓬蒙也不敢輕視它們。猿猴一旦身處柘、棘、枳、枸等荊棘灌木叢中，行動遲緩左顧右盼，心中驚恐顫栗，這不是它筋骨僵硬不靈活，而是處境不便，無法施展它的能力。當(dāng)今處于君王臣子上下混亂之中，想要不困頓，怎么可能呢？比干忠諫遭遇剖心，就是這個情況??！”
孔子被圍困陳蔡兩國之間，七天沒有生火做飯，左手依靠枯樹，右手敲擊枯干，還唱著神農(nóng)時代的歌謠，雖有擊打的器物卻沒有旋律，雖有聲響卻沒有五音節(jié)奏。擊木聲和演唱聲，清晰適宜，情感表達(dá)深入人心。顏回恭敬的回身轉(zhuǎn)目而視?？鬃訐?dān)心他不能體悟，把道德看得過高，愛惜自己遭遇圍困而哀傷，說：“顏回，不受自然損傷容易，不受人事利益難。沒有開始就沒有結(jié)束，人與天地自然一體?，F(xiàn)在唱歌的人是誰呢！”顏回說：“請問，什么是不受自然損傷容易?！笨鬃诱f：“饑餓口渴、嚴(yán)寒酷暑，窮困不能通達(dá)，這是天地自然的運行，萬物運行的流變。說的是都隨著變化往復(fù)。如同作為臣子，不能違背。執(zhí)守人臣之道都是如此，何況對待天地自然呢？”顏回接著問：“什么是不受人事利益難呢？”孔子說：“任用開始暢通順達(dá)，功名爵祿同時獲得且源源不斷，這是外物帶來的利益，不是自己應(yīng)得，只是自我命運機(jī)遇的外在獲得。君子不做強(qiáng)盜，賢人不去偷竊，我如果獲取外物，為了什么呢？所以說：鳥中聰明的莫過于燕子，看到不適宜停留的地方不會看第二眼，就是掉落了食物，也會舍棄飛走。燕子害怕人卻寄居在屋檐下，因為筑巢在哪里啊！”顏回接著問：“什么是沒有開始就沒有結(jié)束呢?”孔子說：“萬物演化卻不知道如何替代，怎么知道他們的結(jié)束？怎么知道他們的開始？只有順應(yīng)自然罷了！”顏回問：“什么是人和天地自然為一呢？”孔子說：“有了人類，這是天地自然；有了天地自然，這還是因為天地自然。人不具有天地自然的本性，這是天性。唯有圣人能安然體察順應(yīng)自然！”
體會：莊子與魏王對話，魏王視外在衣服鞋子破舊為困頓，莊子言困頓、貧窮的區(qū)別，困頓是生不逢時的社會混亂造成，常人不可避免，對魏王是明示，社會現(xiàn)況，就同比干忠諫而死一樣，社會動蕩混亂都因治理不當(dāng)，魏王言“憊”為貧，實為混亂的表現(xiàn)。
孔子被困，怡然自得，這是圣人的表現(xiàn)?！墩撜Z·衛(wèi)靈公》：孔子在陳國斷了糧，隨人都餓病了，不能起身。子路憤憤不平地見孔子說：“難道君子也有窮困的時候嗎？”孔子說：“君子即使窮途末路，依然固守節(jié)操和本分，小人身處逆境，就容易想入非非，胡作非為。”
顏回四問：“無受天損易，無受人益難，無始而非卒也，人與天一也?！?第一、人饑渴寒暑是天性，不可違背，沒有難易實為本能；第二、人世的利祿如燕子，害怕卻有不能不依附，無可奈何；第三、“終始”是對萬物演化過程的分別，而萬物不知，只能順應(yīng)自然；第四、人法地、地法天，人在天地自然之間屬萬物之一，天地自然歸為道，道法自然而然，沒有他因。
最后一句：圣人晏然體逝而終矣！圣人有道，順應(yīng)自然通達(dá)始終，視生死為一，安然自得，隨順自化。
孔子對顏回說：夫今之歌者其誰乎！也是隨順環(huán)境，安然自得的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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