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用歸體章第三
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
前面是講從體起用,從無極到太極,從太極到陰陽,從陰陽到五行?,F(xiàn)在倒過來,從五行復(fù)歸陰陽,從陰陽復(fù)歸太極,從太極復(fù)歸無極,這是攝用歸體。
體用是古人很重要的思維模式。周易·系辭曰“神無方而易無體”,又曰“顯諸仁,藏諸用”,體用二字的基本涵義就蘊含在這里。易無體即“用”外無體,以“藏諸用”為體。好比說,什么是容器,能盛水的便是容器。這個能盛水便是藏諸用,能盛水的這個容器便是體了??梢姡w用是相互依存的,即體而言用在體,即用而言體在用,是謂體用一源。換句話說,體用共存于一個整體事物之中,體用者,即一物而言之也。
禪家有三句,一涵蓋乾坤句,二截斷眾流句,三隨波逐浪句。圣人言語亦然。如曰“神無方而易無體”,根基立于磐石,涵蓋乾坤句也;如曰“神也者,妙萬物而為言”,一言才出思議即絕,截斷眾流句也;如曰“仰以觀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方便根器隨緣拈來,隨波逐浪句也。
體用便是圣人仰觀天文,府察地理的方便根器。圣人不是上帝,沒有全知全能的法門,故只能隨波逐浪,隨緣拈來。朱子曰:就陽言,剛陽是體,陰是用;就陰言,則陰是體,陽是用。故圣人因時應(yīng)勢,體用相望,時時踐履踏中,以順性命之理。
程子解易,以六十四卦為其體,三百八十四爻互為其用。馬一浮先生曰:程子于此只說得一重。以六十四卦望八卦說,則八卦為其體,六十四卦為其用。以八卦望乾坤說,則乾坤為體,六子為用。以乾坤相望說,則乾為體,坤為用。就乾坤對待言之,則乾坤又各有其體用也。以兩儀、四象、八卦望太極說,則以太極為其體,而兩儀、四象、八卦為其用也。
體用重重?zé)o盡也。故太極圖說約之以五行,在無極與五行之間互為相望,提供一個至簡、互證、自洽的多維觀物模型。并基于這個多維模型,形成升維和降維二個方向的體用相望。
下面討論三個問題:一曰多維架疊,二曰降維相望,二曰升維相望。
一、多維架疊,一個精致的多維的事物模型
朱子解讀太極圖說,是從太極講起,從理到氣,從氣到變,再從變到物,層層遞進(jìn),以類萬物之情,以通天下之志。顯然,這個陰陽五行的萬物化生過程,其核心思想始終是圍繞太極。蓋太極有個多維度的意蘊,太極其實是一個基于理、氣、變(五行)、物四個維度架疊的整體性的事物模型。
理以主宰言,氣以流行言;變以合散言,物以凝聚言。故理是一維,氣是二維,五行是三維,萬物是四維。而無極則顯然是0維,類似那個宇宙大爆炸的奇點,太極則相當(dāng)于大爆炸后的宇宙,故是一個四維的結(jié)構(gòu)。當(dāng)然,太極有多種含義,如一維的太極,即朱子念茲在茲的理。再如這個無極而太極的整體事物通常也謂之太極,當(dāng)然,宇宙間那個最大的唯一無對的太極,便是太一了。
今人喜歡談升維降維。太極降至一維,便是理,故朱子曰未有天地之先,畢竟也只是理。這便是朱子謂太極即理的真義。當(dāng)然,朱子也這樣說過,“未有天地之先,畢竟是先有此理”,這里用了個“先”字,于是引起了長期的紛爭和誤解。其實,朱子這個話的語境不是個時間的概念,而是個降維的概念。
太極升至二維便是“理氣一體”,再降至一維無疑便是“理在氣先”。這里同樣沒有時間的概念。故而,當(dāng)朱子謂“太極之有動靜,是天命之流行也”,這動靜是不分先后的。朱子又謂“動靜者,所乘之機也?!瘪R一浮先生認(rèn)為,“所乘”二字微有未安,若改為“闔闢之機”似較妥。馬先生的意見無疑更精到,因為講動靜即是講陰陽。但朱子這里理氣一體的意蘊則是清晰明確的,理氣不是二個物事,而是一個事物的二個維度。
朱子曰:“蓋太極,形而上之道也;陰陽,形而下之器也?!敝熳舆@里的太極其實是降至一維的說法,是指理。但氣或陰陽其實也是高度抽象的,明儒理本論氣本論爭論不休就是明證。朱熹為什么要把陰陽說成是形而下?因為氣之著于物,落到具體的器物層面了。
毫無疑問,這是在升維,氣質(zhì)出來了,物變出來了。我們知道,二維沒有時間,時間的概念其實在變這個維度里,在五行這個宇宙結(jié)構(gòu)里。
故朱子曰:“自其微者而觀之,則沖漠無朕,而動靜、陰陽之理,已悉具于其中矣?!边@無疑是立足于低維的理氣一體講的。然而,“是以自其著者而觀之,則動靜不同時,陰陽不同位,而太極無不在焉?!辈煌瑫r與不同位,顯然是立足于五行這個宇宙結(jié)構(gòu)講的,這無疑是升到高維了。
總之,這是一個完整精致的多維度架疊模型。其中,一二維是低維,三四維是高維。實際上,一二維合起來就是道,道合理氣言,又謂之本體。三四維合言即是器,又謂之形體。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故這個高低維的邊界區(qū)分是形而上下。我們前面也反復(fù)說物物一太極,這是低維的形而上的說法;又說物物一宇宙,這是高維的形而下的說法。
于是,我們有了二種體的概念,本體或形體。從而也就有了兩種體用相望的方式:一是從本體起用,一是從形體起用。顯然,從本體起用,是升維相望;從形體起用,是降維相望。故體用相望,大抵便在這升維與降維之間。
二、降維相望,也即從形體起用
朱子曰,假如耳便是體,聽便是用;目是體,見是用。嚴(yán)復(fù)也說,有牛之體,則有負(fù)重之用;有馬之體,則有致遠(yuǎn)之用。這便是從形體起用了。當(dāng)然,這還只是蕩漾在萬物這個高維里隨波逐浪,好處是感性直觀,局限是缺乏深度解釋力。
顯然還需要進(jìn)一步降維。于是,南朝范縝談神滅論,說“形者神之質(zhì),神者形之用”,又說“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唐朝崔憬也說“體者,即形質(zhì)也;用者,即形質(zhì)上之妙用也”。他還舉例說“動物以形軀為體為器,以靈識為用為道”。這便是以“器為體,道為用”了,典型的降維相望。
“天下唯器而已”,當(dāng)王夫之因應(yīng)時弊喊出這句話的時候,器體道用的降維相望達(dá)到了一個新的高峰。在王夫之看來,道體現(xiàn)在器中,體現(xiàn)在物中,并不是單獨的存在物,必須以器為載體,“無其器則無其道”。他舉例說,沒有弓箭,也就沒有射箭之道;沒有馬車,就沒有駕車之道;沒有禮器和樂器,就沒有禮樂之道。他針對空談心性的時弊,強調(diào)“天下之用”的實有,強調(diào)“據(jù)器而道存,離器而道毀”,以重申經(jīng)世致用的擔(dān)當(dāng)。
進(jìn)而,王夫之在其思問錄中總結(jié)說:“統(tǒng)一此物,形而上則謂之道,形而下則謂之器,無非一陰一陽之和而成,盡器則道在其中矣?!币簿褪钦f,道器本來是一體的,形上與形下的界限是相對的;具體的器物皆由陰陽二氣凝聚而成,故二者之間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故而,“盡器則道在其中”,一語道破了降維相望的全部意蘊。諸位看官,這不正是現(xiàn)代科學(xué)所遵循的基本方法嗎?
三、升維相望,也即從本體起用
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這個“大本”便是我們這里談的本體,又謂之道。朱子曰:道是道理,事事物物皆有這個道理;器是形跡,事事物物亦皆有這個形跡。又曰,道無形體可見,只看日往月來,寒往暑來,水流不息,物生不窮,顯顯者乃是與道為體。如朱子意,道作為本體不可見,因器物之形跡而始見這個無體之體。這便是以“道為體,器為用”了,典型的升維相望。
程子曰:“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體用一源,顯微無間?!背套舆@里是單提,全提言之,則“微之理”是道,“著之象”乃器也。單提的好處是,能于“顯微”之間直抵“一源”。故向來說道體器用,明體達(dá)用,莫過于此。
所謂微者之理,微者氣也,故言理之微,究其實是合理氣而言道。正如前面已經(jīng)反復(fù)指出的,降至一維即純是理,但純理寂靜,易失生生之機,故多立于二維,就理氣一體言。在這個層面,陰陽是氣是用,陰陽和合是理是體。故道亦兼體用,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是也。
王夫之在其思問錄中說:“佛老之初,皆立體而廢用;用既廢,則體亦無實。”這句話雖高度濃縮,卻非常精辟,一言道破了儒家與釋道二家之根本差異。這里的癥結(jié),就在于釋道二家皆僅僅立于一維的寂靜之理做文章,沒有生生之氣,此即“立體而廢用”是也。故北宋張載曰“虛空即氣”,這就是從一維升到二維,解決“用既廢,則體亦無實”的弊端,讓本體之道顯生生之機。
所以,我們看,道這個本體,是理氣混然一體,不能割裂的。換句話說,一體之道,全理是氣,全氣即理,不可須臾離也。向來“性即理”與“心即理”之爭,其迷誤便在此也。所謂性即理,性乃物所受而來,就絕不是一維的寂靜之理,而是合理氣之理,是本體是道。所謂心即理,這個心乃是言“感應(yīng)萬物”這個用之體,亦是二維的理氣混然的生機勃勃的,是本心是本體。故言性言心,皆是在言這個生機勃發(fā)的本體,皆是言這個理氣混然一體之道,皆是言中庸那個未發(fā)之中。
馬一浮先生曰:先儒臨機施設(shè),或有抑揚,皆是對治時人病痛,不可執(zhí)藥成病;程朱陸王并皆見性,并為百世之師,不當(dāng)取此舍彼。當(dāng)深思之。
所謂“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言器為顯為用,推見至隱方可見體,道隱器顯也。類似的,道體器用有多種講法。如周易參同契有“內(nèi)體”和“外用”之對舉,故我們通常講內(nèi)圣外王,是說治國之道是外是用,需以仁為內(nèi)為體,這與孔子說“為政以德”是一個意思。至于大學(xué)所講的修齊治平,是學(xué)而成人之次第,這里有個復(fù)雜的內(nèi)外層次,并非單言體用。實際上,大學(xué)講體用,用的是“本末”。大學(xué)曰,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道為本,器為末,不可舍本遂末,這是吾國傳統(tǒng)學(xué)術(shù)的意蘊所在。
當(dāng)然,朱子的講法確實有支離之弊。朱子為了抓住根本,常常降至一維,直指性理,但單提直指,不由思學(xué),不善會者便成執(zhí)性廢修。而在六經(jīng),在孔子,則常常是全提,體用、本末、隱顯、內(nèi)外,舉一全該,圓滿周遍,更無滲漏。全提云者,乃明性修不二,全性起修,全修在性。性以理言,修以氣言;性唯是理,修即行事。故知行合一,即性修不二,亦即理事雙融,萬物皆備于我矣。這里絲毫沒有違和感。
所謂“體用一源,顯微無間”,這里無論單提還是全提,都始終保持道器一體的整全視角。朱子解釋說,體用一源者,自理而觀,則理為體,象為用,而理中有象,是一源也;顯微無間者,自象而觀,則象為顯,理為微,而象中有理,是無間也??梢姡@是用“即體而用在其中”來解釋一源,用“即顯而微不能外”來解釋無間。毫無疑問,這是從太極的整體維度上看,從形體起用的降維相望,與從本體起用的升維相望,是“一源”的、“無間”的,統(tǒng)一起來了。
這在中庸,謂已發(fā)末發(fā)。未發(fā)之前的“中”就好比種子,有至誠無息之意,無疑是體是道。這個種子生根發(fā)芽則是已發(fā),已發(fā)之際無疑是用是器。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這個“和”則全器是道,全道是器。所以,自中而和這個過程,始終是個整體維度的運動,其升維與降維之間徹上徹下,道器不二,體用不二。
體用不二章第四
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氣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
五行之生,其氣質(zhì)所稟不同,然渾然太極之全體則始終貫穿于物之中,是為性,故謂各一其性。這是降維的講法。無極之真者,言無極而太極之理也;二五之精者,言陰陽五行之氣化之變化也。故朱子曰,蓋性為之主,而陰陽五行為之經(jīng)緯錯綜,又各以類凝聚而成形焉。這是升維的講法。
無論升維降維,萬物化生的基本法則,一言以蔽之,曰乾坤并建。易傳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萬物資生。所謂男女,在這里只是一個類比,萬物各有男女,各有乾坤。朱子謂乃萬物之始,以氣化而生者也。氣聚成形,則形交氣感,遂以形化,而萬物生生,變化無窮矣。這是一個氣化流行,生生不息的宇宙觀。
下面,我們進(jìn)一步展開討論三個問題:一曰唯物唯心,二曰乾坤并建,三曰生生謂易。
唯物唯心,皆是從形體起用
毫無疑問,從本體起用,道為本,器為末,不可舍本遂末,故是最根本的方法。而從形體起用是隨波逐浪,易于切入,但不易抓根本,故是權(quán)變的方法??傊?,主調(diào)是守經(jīng)行權(quán),道本器末。
末者,術(shù)也,故我們又常言道術(shù)。道術(shù)者,明體達(dá)用是也。然天下之治方術(shù)者多矣,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故莊子有千古一嘆:
“后世之學(xué)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shù)將為天下裂?!?/p>
放大歷史的視界,整個人類思想不正是如此么。諸位看官,我們這個時代各種文化、各種主義之對立、紛爭,甚至由此造成激劇的全球沖突,當(dāng)還歷歷在目吧。
我們這個宇宙到底是精神的還是物質(zhì)的?唯心論認(rèn)定宇宙實體是單純的精神性,把精神或心靈拔出于萬物之上。唯物論則破斥把精神看作變形的上帝,這確實是明睿的正見。然而,唯物論又隨即斷言宇宙實體為單純的物質(zhì)性。如是,作為第二性的精神之所由來,譬如桃花荷花不同性,而說桃種可生荷,則顯突兀。
須知總觀宇宙萬有,是發(fā)展不已、渾淪無間的,萬有不是虛幻,則定有根源。也就是說,宇宙實體蘊藏?zé)o數(shù)的可能,故不宜以單純的屬性去猜測。
唯物主義乃是一種器體道用,從形體出發(fā),不斷細(xì)分。然而,到量子世界便測不準(zhǔn)了,這種細(xì)分看來還須有個度。于是,弦理論認(rèn)為粒子不過是琴弦上的波動。故所謂的細(xì)分,并沒有固定的質(zhì)礙性或曰粒子邊界,只是生生活躍、輕動極至之物。
打個比方,宇宙全體好比大海,宇宙萬物則是眾漚之浪花。萬物雖各各別異,而皆如變動不居的浪花,本非各自獨立的實物,故以眾漚為喻。而萬物之全體,也即我們前面說的那個最大的宇宙,那個太一,是無對的(只有一個,沒有二個),生生不息,渾然大全,無有分畛。
故而,在熊十力先生看來,宇宙萬象是一大勢力圓滿無虧、周流無礙、德用無窮、浩然油然,分化而成萬殊的物事。譬如大海水分化而成無量眾漚相,這是一個整體的宇宙觀。
諸位看官,這不正是我們前面反復(fù)討論的生態(tài)宇宙觀么。宇宙乃是一個生態(tài)性的實體或物事,宇宙萬象也不是憑空突起的,而是本于生態(tài)演化,生生不息。
那么,這個生態(tài)演化的根緣何在?只是變,只是“動靜無端,陰陽無始”之變。易傳曰,天地設(shè)位,而易行乎其中矣。易者,變易也。猶如浪花不過是大海水的眾漚相,萬有亦不過是宇宙實體的流變。
變不孤起,故不能以單純的物質(zhì)或精神來指屬,或者,毋寧說,變具有復(fù)雜性,物理、人事,隨在可征,以成萬物。因此,精神也好,物質(zhì)也罷,皆不過是變化隨在可征的素材,唯物唯心割裂之桎梏,終被消解而無間。
2)乾坤并建,立足五行而得之
基于變易的宇宙觀,宇宙實體(天地),乃以其全體之流變,而恒起分化,以成萬物(現(xiàn)象)。在這里,道不可見,乃以其能“恒”起分化而見之。故王夫之曰:
“道,體乎物之中,以生天下之用者也。物生而有象,象成而有數(shù)。數(shù)資乎動以起用,而有行;行而有得于道,而有德。”
王夫之這段話非常精彩,值得細(xì)細(xì)玩味。首先,他這里談“物”,大而言之,即宇宙即天地也(小而言之,物物一宇宙也)。天地作為一大物之統(tǒng)稱,本不可言,只好以道言之,故曰“道體乎物之中”??梢钥闯?,道便是天地精粹之用,道與天地如影隨行,不可言先后。
其次,天下之用者,宇宙流變之形跡也,器也。道隱且微,故需由形跡出發(fā),從其用而知其體之有。也就是說,我們不能空談天地空談道,故需要仰觀天文,府察地理,易經(jīng)曰設(shè)卦觀象是也。
是故,“物生而有象,象成而有數(shù)”,象也好,數(shù)也罷,皆是描述形跡。然而,形跡不是靜態(tài)的,它是生生不已的浪花,故曰“數(shù)資乎動以起用”。這個動,陰陽動靜也;起用者,便是言分化了,于是“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故曰“而有行”。由是,器之形跡落于五行也。
而五行呢,它是有運行目標(biāo)的。我們前面基于五行討論宇宙模型,有三個點,其一是立足于萬有,說宇宙是一個多物種的生態(tài);其二是說這個萬有,其實是基于五行生克而構(gòu)成一個了自洽的閉環(huán)的物變。然后,這第三個點則是目標(biāo),是由中而和,以和諧為目標(biāo)。如何達(dá)到的呢,“行而有得于道”是也。有得于道,故天地位,萬物育,此謂之“有德”。
王夫之又曰:“天地,其位也;陰陽,其材也;乾坤,其德也?!碧斓仉m各有其位,但天不偏陽,地不偏陰,天地之位皆各有陰陽。故陰陽是材,不可言其位,唯化為五行則位焉。行而有德,而位之德有主,健也順也,皆言乎其用也。故乾坤皆取用之德而不取道之象,王夫之謂“圣人所以扶人而成其能也”。
故易經(jīng)的重點在乾坤。易傳曰:乾坤,其易之蘊邪?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為什么易如此看重乾坤而不是陰陽?蓋由中而和,體用相望由“理體氣用”轉(zhuǎn)換為“道體器用”了?!靶味险咧^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道即言乎理之常在者,器即言乎氣之凝成者。故氣不單唯二維之陰陽也,而是進(jìn)一步升維凝聚成五行之氣。換句話說,五行乃氣落于位之疑聚。王夫之曰,陰氣之結(jié),為形為魄,恒凝而有質(zhì);陽氣之行于形質(zhì)之中外者,為氣為神,恒舒而畢通。此即謂其行而有得于道也。由是,則德善乎材以奠位者,乾坤是也。
易傳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天地本就存在,圣人觀天地之象,察識出乾坤之大用。王夫之曰,乾者陽氣之舒,天之所以運行;坤者陰氣之凝,地之所以翕受。我們前面說過,陰陽是綱,五行是領(lǐng)。而乾坤以德,是目標(biāo)導(dǎo)向,故能直接提綱契領(lǐng)。故曰,是故闔戶謂之坤,辟戶謂之乾,一闔一辟謂之變。這便是宇宙萬物之化生的基本法則。
然需須知,乾坤雖是二卦,而確不是兩物,萬物各有乾坤是也。故王夫之解易,認(rèn)為周易是乾坤并建的,乾坤二卦一起建立,共同成為六十四卦的基礎(chǔ)。他說,天地,一誠無妄之至德,生化之主宰也;乃乾行不息于無聲無妄之中,坤受無疆而資不測之生。故易卦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萬物資生。這便是說,乾坤乃天地之大用也,而人不可得而見焉,則于“天尊地卑”而得其定性之必然矣。
3)生生之謂易,解釋型的宇宙觀
顯而易見,易經(jīng)不是一個基于時間的宇宙起源理論,而是一個關(guān)于宇宙演化的解釋理論。換句話說,它并不告訴你事物是什么,而只是告訴你理解事物的“套路”是什么。那么,這個套路是什么呢?當(dāng)然是“易”嘛,“易與天地準(zhǔn),故能彌綸天地之道”。
易有三義:一變易,二不易,三簡易。變易者,乾坤大用之形跡也,器也;不易者,乾坤之道也;全器是道,全道是器,即是簡易也。這三義當(dāng)然是混然一體的,不可割裂。只明變易,易墮斷見;只明不易,易墮常見。須知變易原是不易,不易即在變易,能離斷常二見,名為正見,此即簡易也?!耙缀喍煜轮淼靡樱煜轮淼枚晌缓跗渲幸?。”
這與西人的世界觀大異其趣。西人認(rèn)為上帝創(chuàng)造萬物,其實質(zhì)是一個靜態(tài)的宇宙觀,唯有從此岸到彼岸的變化。
所謂的靜態(tài)的宇宙觀,不過是固化了人類當(dāng)下的實踐視域,易傳曰“范圍天地之化”是也。然而,這個天地之范圍,這個當(dāng)下人類實踐的最大視域(太一是也),毫無疑問,是隨著人類歷史的發(fā)展而不斷擴大的。比如,從托勒密的地心說到哥白尼的日心說,人類終于能夠跳出地球來看地球了;再從牛頓的經(jīng)典時空觀到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時空觀,人類關(guān)于天地的視域無疑是大大擴張了。
故而,千年前出現(xiàn)的“上帝”這個造物主,其所能創(chuàng)造的也不過是千年前的那個地心說的視界。而由于今天的科學(xué)大大拓展了人類實踐的視域,所以我們這個“上帝”便不得不從全能的造物主一退再退。
當(dāng)然,盡管現(xiàn)代物理學(xué)知道了大爆炸,知道了宇宙奇點,但關(guān)于這個宇宙奇點之前是什么還一無所知。故總是需要借助上帝之手來論之,上帝這個造物主還依然可以矗立在哪里。其中的癥結(jié),乃在于西人的慣性思維,比較醉心于那個時間意義上的宇宙本源。上帝死了,卻又垂而不死,信上帝還是不信上帝,皆極窘迫。
吾人秉中道智慧,其意蘊便大為不同。莊子齊物論曰:“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論?!彼^六合,即天地四方,也就是我們說的那個最大的宇宙,那個太一。太一之外只是個混沌未開的無極,故只能存而不論。雖說“動靜無端,陰陽無始”,但該不言處需沉默。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極高明而道中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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