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慶十六年(1811)三月的某一天,陽光和煦,桃李迎春,正是山花浪漫的季節(jié),浙江錢塘一位拔貢補缺的落第書生告別妻小,正負篋北上溧陽履新。他白天打尖上路,天黑住店安歇,一路探親訪友,往溧陽方向迤邐而來,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陳曼生。
陳曼生
陳曼生,清代浙江錢塘(今杭州)人,名鴻壽,字子恭,號曼生,又號老曼、曼壽、曼公、夾谷亭長、種榆仙客、種榆道人,著名篆刻家、書畫家、制陶家。嘉慶六年(1801)拔貢以后,他“考以知縣用,分發(fā)廣東,丁憂服關,奏留江南,署贛榆縣,補溧陽縣。后河工江防同知,海防同知。道光二年以風疾卒于任所,享年五十有五”。
乾隆末年,大清外憂內患、危機四伏,帝國已經(jīng)呈現(xiàn)沒落之相。嘉慶親政之后,為了挽救政局,打出“咸與維新”的旗號,整飭內政,整肅綱紀,大力啟用人才。落第秀才陳鴻壽經(jīng)舉薦拔貢到了溧陽任上之后,為了感激皇恩浩蕩,他教化民眾,勵精圖治,把溧陽治理得井井有條。更為可敬的是他不僅為官清廉剛正,還有一腔愿為民生奉獻自己熱心與勇氣的豪情。
△記載陳曼生為官溧陽政績的《墨林今話》
許多史料記載陳曼生為官溧陽的政績:《墨林今話》卷十稱道曼生為官“廉明勇敢卓著循聲創(chuàng)文學修邑志辦賑之善為大江南北最”。
又《合集》云:“(曼生)歷任繁劇,治事精敏,折獄如神。溧陽歲饑,設法賑濟,活人無算。治行為當時第一?!蹦敲搓惵窃鯓印霸O法賑濟”的呢?在《溧陽縣續(xù)志》卷十《義行篇》中載曰:陳是金,字七賢。同知銜。人品端方,樂善好施……嘉慶十九年(1814)歲饑,宗族多貧困,是金出粟以賑。知縣陳鴻壽獎以“誼篤本支”額。
又:沈詮,附貢生;戴耀奎,國子監(jiān)生。嘉慶甲戌大早,均輸粟助賑……知縣陳鴻壽獎沈詮“萬金捐濟”額;戴耀奎“好善不倦”額。
又:呂武,國子監(jiān)生。嘉慶乙亥年(1815)春輸粟賑,正贊兩圖。知縣陳鴻壽獎以“善周桑梓”額。
又:為了表彰本地一位儒生賢妻宋氏操持筆墨的事跡,題寫過“彤管流芳”四個大字,并刻石建坊,此牌坊早毀,石刻坊額散落民間。1998年被溧陽文管委文博工作者蔣玉新先生偶然發(fā)現(xiàn)并收集。
由此可見,陳曼生是個清官,為了褒獎邑民助賑及教化鄉(xiāng)民,他的手書扁額雖屬精神鼓勵性質,然而得到既是一縣之宰又為西泠名家的陳鴻壽的墨跡,民眾自然覺得榮耀之余又倍感珍惜。
此外,陳曼生在溧陽任上還參與重修了溧陽縣志,并且親自作序:“溧陽之有志自宋始,凡數(shù)修而迄于乾隆之八年。距今蓋七十年矣。前志既未盡滿眾望,而更歷歲久闕焉不紀,有人物翳然之慨!于是,邑之士大夫請于前宰李君葛峰,定重修之舉……余踵葛峰后承乏于此,越兩年而觀厥成……自乾隆八年以后,宰是邑者不可以數(shù)計,中間數(shù)十年數(shù)十人,其姓名里居皆茫然無考,故老舊人亦無能言者。今此志成于余為宰之日,志一日傳則宰之姓氏一日不忘。姓氏一日不忘則其人之賢與不肖亦與之不忘……”金杯銀杯莫如老百姓的口碑。陳曼生上任伊始就下定了“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決心。
△陳鴻壽書法作品
“茶已熟,菊正開,賞秋人,來不來?”由于政治清明,再者溧陽民風淳樸,早就盛名在外的陳曼生在溧陽任上有更多的閑暇時間吟詩作畫、冶游交友?!肚宕鷮W者像傳合集》上稱:“(曼生)先生家故貧(空),而豪宕白喜……所居室廬狹隘。四方賢雋莫不踵門納交,酒宴琴歌,座上恒滿。好施與緩急叩門至典質借貸以應。迨登仕版,名流益往歸之署舍至不能容,各滿其意以去。性復廉潔,不妄取一錢。自奉節(jié)嗇而賓客酬酢備極豐瞻。”曼生孝友,寧愿慳吝自己,絕不會虧待朋友。所以公余之暇曼生“與同人觴詠流連,無聞寒暑”。
愛壺藏壺,文人之雅興。說起陳曼生,不得不提到由他設計、楊彭年兄妹制作的十八種款式的曼生壺。我們至今無從考證陳曼生和紫砂藝人楊彭年兄妹是如何結識的,或許他在拔貢溧陽任上途經(jīng)溧陽的時候就曾在他們家打尖歇過腳,或許是曼生探友冶游時經(jīng)朋友介紹從而相識相交也有可能,畢竟溧陽毗鄰宜興,舟船便利,來去自如,有文人士大夫情結的陳曼生結交幾個紫砂藝人也再正常不過了。
△曼生書畫扇面
這里給大家簡要地講述一下曼生十八式中某款紫砂壺的典故:陳曼生在做官之余,經(jīng)常微服簡從,漫游于市井中,偶而或淘選古物,加以收藏。一日,忽然見到一個乞丐,行乞于街角,前置一石器。曼生觀看其器許久,未曾得見。于是近前捧起細細的看,只見這件器形狀獨特,似瓜非瓜,雖顯陳舊,卻難掩其典雅古樸的面貌。觀看它的底端,竟有“元人邵氏定制瓢器”字樣,曼生不禁大喜過望,立馬取出紋銀二兩購買下來。曼生得了這件東西如獲至寶,匆匆回到家里清洗干凈,再細一看果然乃一元代石瓢也。曼生是紫砂玩家,依這個造型制壺的心情油然而生。于是他以石器為原形繪壺再加上壺蓋、壺嘴以配之,經(jīng)過易稿數(shù)百次,終成壺式,起名曰《石瓢》。
除了《石瓢》,曼生十八式茶壺還包括《半月瓦當》、《仿古井欄》、《橫云》、《卻月》、《飲虹》等等。這些傳世“曼生壺”,無論是詩,是文,或是金石、磚瓦文字,都是刻寫在壺的腹部或肩部,而且滿肩、滿腹,占據(jù)空間較大,非常顯眼,再加上署款“曼生”、“曼生銘”,或“曼生為七薌題”等等。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陳曼生一反宜興紫砂工藝的傳統(tǒng)作法,竟將壺底中央鈐蓋陶人印記的部位蓋上自己的大印“阿曼陀室”,而把制陶人的印章移在壺蓋里或壺把下腹部,如不留意,往往是看不到的。
△曼生套環(huán)鈕葫蘆壺
曼生壺是文人與紫砂藝術、文人與藝人珠聯(lián)璧合成功創(chuàng)作的一代典范,把文人特有的審美取向,將詩詞的意境、書法的飄逸、繪畫的空靈、金石的質樸有機而生動地融入紫砂壺。其簡潔明快的造型、深刻雋永的題銘乃至書法篆刻、壺體上的布局章法都值得后人細細品味,使紫砂壺藝術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也使得文人紫砂壺升華為融合多種文化元素的絕佳載體,令后人嘆為觀止,從此便以純粹文人化的身份躋身于藝術珍品之列,被紫砂界奉為珍品。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笨v觀陳曼生的一生,他似乎并不是作為一個一般的政治人物出現(xiàn)于世人面前的,他把紫砂壺這種普通的生活器皿上升為一種文化載體,從而開啟了紫砂的人文時代,進而改寫了我國的紫砂文化藝術史。他猶如一顆閃亮的流星,驚鴻一般點亮了某一段歷史的天空,讓后世的人們永遠懷念。我想,這才是生命的真正意義。關于這點,陳曼生做到了。
文字:徐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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