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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世芳
《詩經》是我國歷史上第一部詩歌總集，孔子是我國歷史上第一位真正研究和評論《詩經》的人，堪稱詩學研究開山之祖，自此后人逐漸對《詩經》重視起來，詩學也步入正軌。
一、《論語》中引詩與論詩的詩學理論
《論語》原文20篇，引詩在“學而、為政、八佾、述而、泰伯、子罕、顏淵、子路、憲問、衛(wèi)靈公、季氏”11篇中出現(xiàn)27次（包括同篇不同句、同段不同句），其中直接引用詩句不多，共出現(xiàn)7次，大都擇取二三句“引詩證言”，并不深究原詩的深層含義；整部《論語》中側重論詩的占絕大部分，在出現(xiàn)27次的引詩中，論詩高達 15 次?？鬃诱撛姶蠓街锌?、溫柔敦厚，具有一定的時代性，強調為政治教化服務。
(一)引詩證言
《論語·學而》，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边@段話“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引自《詩經·衛(wèi)風·淇奧》，在《詩經》原文里面，“切”“磋”“琢”“磨”均是對斯人磨煉過程的形容，或形容人文采美好有學問，實際上是贊美這位君子行政處事的能力，可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真正意義乃是溢美之詞，贊揚人素質純正而美好，返回《論語·學而》中聯(lián)系上下文即可得知，在這里“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指的是做人要精益求精，不能只局限于表面的美好，要不斷地磨煉修養(yǎng)自身，以求達到極致，強調的是這個“切、磋、琢、磨”的過程，并不是單純的就是指人的美好品性，這與《詩經》原文的內在含義還是存在差異的。
泰伯篇，曾子有病在身，召其門弟子說：“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這是引用《詩經·小旻》之一言形容自己當時抱病在身恐懼謹慎的心情，這詩的解釋有二：一是《毛詩序》：“《小旻》，大夫刺幽王也。”又方玉潤《詩經原始》：“《小旻》，刺幽王惑邪謀也?！倍恰多嵐{》：“所刺列于《十月之交》、《雨無正》為小，故曰《小旻》，亦當為刺厲王?！庇纱丝芍怂^“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是身處當時劍拔弩張的政治環(huán)境的心境，并非以上《論語》中病痛的心情，所以，這里是直接引用詩句來表達自己的心境。
(二)“思無邪”之詩教
《論語·為政》篇，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边@幾乎總括了孔子論詩的中心思想，被后世儒者奉為說《詩》圭臬?！八紵o邪”原句出自《詩經·魯頌·駉》篇，是一則“歌頌魯公養(yǎng)馬眾多，注重國家長遠利益的詩”?！对娊洝?11 (包括6首逸詩)篇，反映了周代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有情詩，有怨刺詩，有農桑詩等等，孔子一視同仁，認為是真情實感的釋放，做出“思無邪”的中肯評價，可見他對《詩經》這部文學作品的態(tài)度很具有前瞻性，可謂中國文學批評史上劃時代意義的開拓創(chuàng)新。
(三)孔子論《詩》“溫柔敦厚”，強調詩樂教化功能
《禮記·經解》篇云：“孔子曰：‘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笨鬃友灾皽厝岫睾瘛?，是證明詩對人的行為舉止和思想所起到的重要作用，《詩》三百之“溫柔敦厚”并非無緣由，它與孔子中庸之道，調和矛盾的思想非常符合，而之所謂“《詩》教”，《禮記·中庸》開篇便有“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便是強調以《詩》的道德思想，如“興、觀、群、怨”來達到禮儀教化的目的，只有深刻領悟并掌握《詩》的精髓才能養(yǎng)成“溫柔敦厚”的品行。
《論語·子路》篇，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兮以為？”《論語·陽貨》記載：“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孔子此詩學理論的著眼點在“達政、專對”和“興、觀、群、怨”上，認為學詩必須有益于政治和外交，否則便沒有了意義。此外，詩還可以感發(fā)意志，可以觀察盛衰，可以學得和人相處的道理，可以學得疾惡刺邪的態(tài)度。
司馬遷云：“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边@段記載透漏了孔子論詩的另一個重要特點，即注重詩樂教化功能。在《論語》引詩的27處中，有關于詩樂的就有8處，幾乎占了1/3，孔子曾說：“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p>
二、《孟子》引《詩》情況
(一)《孟子》引《詩》異文
《孟子·梁惠王》：“《詩》云：白鳥鶴鶴。王在靈沼，于牣魚躍?！痹撛娨浴洞笱拧れ`臺》，方玉潤《詩經原始》寫作“白鳥翯翯”。除此之外，《孟子》引詩還有幾處異文，如下：
《孟子·梁惠王》：“《詩》云：‘哿矣富人，哀此煢獨?！贝似浴对娊洝ば⊙拧ふ隆?，方玉潤《詩經原始》作“哿矣富人，哀此惸獨！”
《孟子·公孫丑》：“《詩》云：‘今此下民，或敢侮予？’”這一句選自《豳風·鴟鸮》篇，朱熹《詩集傳》作“今女下民，或敢侮予?！?/p>
……
《孟子》引詩多有異文，“先秦時期，《詩經》中就已出現(xiàn)異文，這大概就是由于所謂‘經涉亂離，師有異讀，后人因即存之，不敢追趕’所致”，由此可大概看出其中一些原因。
(二)《孟子》直接引詩中多《雅》篇
相比《論語》只引一兩句詩歌論證己說而言，《孟子》引詩篇幅一般都比較大，值得注意的是，在《孟子》的40處引詩中，除去1次直接論詩不計在內，《雅》被引用了29次(其中《大雅》19 次)，《風》被引用了7次，《頌》被引用3次，由此可見，孟子引詩更偏向于《雅》。《詩經》311篇，實存305篇，其中《雅》105篇，《風》160篇，《頌》40篇，可以看出《雅》大約只占《詩經》的 1/3，而為何孟子引詩卻大部分源于《雅》篇呢？
孟子直接引詩多用《雅》，因為這是體現(xiàn)歷史文化的統(tǒng)治階層的詩歌，而孟子經常在諸侯國間游說自己的仁政思想，《雅》明顯能夠為其提供理論依據(jù)，以《詩》證史，從而為其政治教化服務，這也就是為何《孟子》引《詩》多《雅》篇的原因。
(三)《孟子》的論詩
《孟子》論詩比例遠遠小于《論語》，前文已經提出，《論語》引詩27處，論詩高達15處，論詩占引詩1/2強，而《孟子》引詩40處，論詩只有6處，論詩只占引詩3/20。
1.詩亡然后春秋作
《孟子·離婁章句下》：“孟子曰：‘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詩》亡然后《春秋》作”，這是孟子的創(chuàng)見。孟子認為《詩經》學潮漸漸退卻以后，《春秋》就應運而生，大體上繼承了孔子《詩經》學的思想，同時也提升了《春秋》的地位，后人也對此作了許多注解，趙岐認為《詩》亡是因為《頌》聲不再作。朱熹認為《詩》亡是《雅》亡的原因。近來也有學者認為《詩》亡是因為《國風》的淪落。綜合以上來看，《詩》之亡還是歸因于《風》《雅》《頌》的滅跡，不管是哪種消亡，都意味著《詩經》時代的結束，而代表另一個時代開端的，正是“撥亂反正”的《春秋》，孟子推崇了孔子的學說并提高了《春秋》的地位，奠定了《春秋》發(fā)展的基礎。
2.“以意逆志”說
《孟子·萬章》：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堯，則吾既得聞命矣。《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醇礊樘熳右?，敢問瞽瞍之非臣，如何？”曰：“是詩也，非是之謂也；勞于王事，而不得養(yǎng)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獨賢勞也。’故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p>
由此判斷孟子的意思應該是：用自己的意志辯證地看待，“以意逆志”，明白這是一種夸張修辭手法，孟子曾說：“盡信《書》，則不如無《書》。”由此也可看出，無論是論《詩》或論《書》，孟子都提倡“以意逆志”的觀點，這種對待《詩經》的態(tài)度以及思維方式，相比之前孔子有時的斷章取義，又上升了一個臺階。
3. 論《小弁》與《凱風》
孟子 6 處論詩之中，引論《小弁》《凱風》占 4 處，其中：
《孟子·告子章句下》篇，公孫丑問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泵献釉唬骸昂我匝灾俊痹唬骸霸?。”……曰：“《凱風》何以不怨？”曰：“《凱風》，親之過小者也；《小弁》，親之過大者也。”
《孟子·告子下》篇，公孫丑問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泵献釉唬骸昂我匝灾?？”……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p>
這些論詩篇幅較前者稍大，并且論《小弁》、《凱風》之詩還繼承了中庸之道和孔子主張的《詩》可“興、觀、群、怨”的觀點。公孫丑問于孟子《小弁》之詩，引用高子的話說其“怨”，孟子回答說這樣的評價太呆板，并舉例說越人用弓箭射一個人，事后這個人還可以談笑地說起這件事，是因為他本來就跟越人疏遠，相反如果是兄弟拿起箭射他，日后則必定悲痛地說起，是因為他在乎兄弟之情。《小弁》的“怨”，是出于熱愛親人，那么熱愛親人而怨，就是仁了。接下來又論《凱風》，說《凱風》是親人的小過錯，順帶提及《小弁》，言其是親人的大過錯，親人有大過錯而不怨，關系會愈加疏遠，親人的小過錯就怨恨，則是不能受一點刺激，這樣都是不孝順，并說舜非常孝敬父母，50 歲了仍牽掛著高堂。
由此可看出，孟子明顯發(fā)揚了孔子《詩》可“怨”的詩學觀念，且在原文論述中有很詳細的解說，并把它歸于實踐，注重引詩致用，達到了一定的實踐求是效果?？鬃诱撛姕厝岫睾?、循循善誘，但往往帶有一些功利主義色彩，具有一定的社會工具性，注重引詩為用。所以，在某些程度上，孟子詩學是對孔子詩學的進一步繼承和發(fā)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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