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足烏”起源于漢代,為儒學與陰陽術數(shù)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
摘要:許多學者認為“三足烏”起源于遠古時期的太陽崇拜和圖騰崇拜,即源于《山海經(jīng)》中的“陽烏載日”神話,其實不然。從考古學和文獻學角度論證最初之陽烏并非“三足”,“三足烏”是漢代儒學與陰陽術數(shù)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許多學者認為《山海經(jīng)》中的“載日之烏”就是“三足烏”,事實并非如此?!盀貘f”物象在漢族民眾的心目中是不祥的征兆,然而縱觀幾千年的中國歷史,“三足烏”卻一直享受著特殊的禮遇,被歷代君王視為祥瑞之兆,以至于臣民爭相貢獻。筆者試圖循著歷史的足跡,探尋“三足烏”這一物象的起源,揭示其中蘊含的文化意義。從文獻記載看,有關“烏”的文字記載最早見于《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湯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于烏?!比欢闹胁⑽从兄蛔痔峒按恕盀酢睘椤叭恪薄?/section>《楚辭·天問》中也保存了中國古代大量的神話資料,只是以疑問的形式對神話的真實性產(chǎn)生了懷疑,"羿焉彈日,烏焉解羽?”如果當時“烏”已為“三足”,想必屈原是應該有所提及的。有據(jù)可考的文字出自殷商時代,殷墟中發(fā)現(xiàn)的大量甲骨文為我們提供了寶貴的文獻資料,用以了解久遠的歷史,然而直到漢代以前文字記載中也并未發(fā)現(xiàn)“三足烏”的痕跡。從漢代后文獻上卻屢屢出現(xiàn)“三足烏”。關于上文《山海經(jīng)》中“皆載于烏”的注解,郭璞云:“中有三足烏”,《淮南子·精神篇》云:“日中有踆烏”,高誘注云:“踆,猶蹲也,謂三足烏;跋音逡”,以上皆為漢人及后人的注釋。袁珂先生在《中國神話傳說詞典》中收錄了豐富的有關“三足烏”的史料:《楚辭·天問》王逸注引《淮南子》(今本無)云:“堯命羿仰射十日,中其九者,日中九烏皆死,墮其羽翼。”則三足烏當指日之精,又或傳為駕日車者。《洞冥記》卷四云:“東北有地日之草,西南有春生之草......三足烏數(shù)下地食此草。羲和欲馭,以手掩烏目,不聽下也。食草能不老,他鳥善食此草,則美悶不能動矣?!睗h司馬相如《大人賦》更謂:“吾乃今目睹西王母?皓然白首,戴勝而穴處兮,亦幸有三足烏為之使?!眲t日中神禽三足烏,且為主給使之鳥。從以上的材料可以看出,漢代開始,“載日之烏”始成為“三足”,并且“三足烏”也取代了“三青鳥”的位置,供西王母驅(qū)使。“三足”本已是神秘非凡的現(xiàn)象,何況又與遠古時期的太陽崇拜相結(jié)合,于是,“三足烏”便成了歷代君王們奉為祥瑞之兆的座上賓?!队駳v通政經(jīng)》云:“三足烏,王者慈孝,被于百姓,不好殺生則來”,晉代崔豹在《古今注·鳥獸》中也說:“有虞至孝,三足集其庭;曾參鋤瓜,三足萃其冠”,從漢代開始,“三足烏”的身上又被賦予了慈孝的倫理色彩,無怪乎人們視其為祥瑞。翻閱漢代及以后的史書,進獻“三足烏”之事屢見不鮮,并且多將其列于“靈征”或“符瑞”之下,足見人們對“三足烏”的崇敬和喜愛之情。以下僅列舉史書上的幾例以茲證明:三足烏,王者慈孝天地則至。漢章帝元和中,三足烏見郡國。高祖太和七年六月,青州獻三足烏。王者慈孝天地則至。然而,考古發(fā)掘的出土文物卻是最堅實的證據(jù),有關學者所說的仰韶文化河南廟底溝彩陶殘片上的“三足金烏圖”(原載于趙國華《生殖崇拜文化論》)應如何解釋?在仔細研究了大量的相關出土文物后,筆者認為許多學者用自己舊有的對于“三足烏”的觀念去解讀文物,造成了誤讀的現(xiàn)象,為“三足烏”的起源蒙上了遠古時代的神秘面紗,也給原始文化的研究設置了誤區(qū)。且不說從上古直至漢代這段漫長的歷史中,并無其他有關“三足烏”的文字記載,單就出土文物而言,也僅存此一“孤證”,并且其真實性有待商榷。在這幅“三足金烏圖”中,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只黑色的烏鴉的背影,伸展開的雙翅下似乎為三足,但是我們從原始繪畫技巧上分析,從大量的出土文物中都可以證明:遠古先民缺乏透視的畫功,畫風古樸稚嫩,無立體感。因此,這幅“金烏圖”應該是將烏鴉的二足與尾部放到了同一個平面上,造成了“三足”的錯覺,殊不知這是先民畫風稚嫩的緣故。在另一件出土文物中,筆者發(fā)現(xiàn)了與之相類似的現(xiàn)象。20世紀7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青海大通縣上孫家寨新石器時代馬家窯墓葬內(nèi)出土了一個舞蹈彩紋陶盆,每組舞蹈者均為五人,手牽手,面向相同,請注意其下體,除兩足之外還飾有一尾,由于遠古先民的繪畫技巧有限,不能處理好尾部與兩足的透視關系,因而造成了所謂“三足”的誤讀。類似的畫法還有跡可尋,此處不一一羅列?!叭銥酢逼鹪从跐h代,在考古發(fā)掘的漢代畫像磚中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三足烏”的遺跡,如:西王母(四川漢畫像石)。同時,在漢代出土的文物中依然存在著“二足烏”,如: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的一幅増畫,在孫機先生的《三足烏》一文中也引證了多幅漢代出土的“二足烏”和“三足烏”的文物圖片。由以上論述可見,漢代是由“二足烏”到“三足烏”的過渡時期,從此以后,“載日之烏”才變成了“三足”,以至于后人將“三足烏”視為太陽的代名詞。“載日之烏”緣何在漢代變成了“三足”?孫機先生從古代的鳥形器的造型角度解析“三足烏”的來歷,認為“及至漢代將日中的黑子幻化成蹲著的烏鴉以后,遂將這一古老的神話和三足鳥形器的造型結(jié)合起來,使太陽里出現(xiàn)了三足烏”,他也認為從漢代開始出現(xiàn)了“三足烏”,但是筆者并不贊同他的解釋。三足鳥形器由來已久,從新石器時代開始,西周青銅器中也有這類器物,為何直到漢代才將其與日中之烏相結(jié)合?筆者認為,漢代出現(xiàn)“三足日烏”之說有著復雜的社會文化因素,這與漢代的學術思潮即儒學和陰陽數(shù)術的結(jié)合密不可分?!瓣枮踺d日”神話是原始思維狀態(tài)下的產(chǎn)物,在先民的眼中,普通的飛禽己經(jīng)是非凡的神物,無需畫烏添足,隨著生產(chǎn)力水平的提高,人們對世界認識的深入,逐漸認識到了人自身力量的偉大,曾經(jīng)被視為神圣的事物重新回歸到了平凡和普通,神話的式微,圖騰的消逝,正是這一認識的產(chǎn)物。但是面對自然界中仍然無法解知的奧秘,人們便開始在歷史文化的積淀下,尋求新的自認為合理的解釋,“三足烏”之說便源于此,它是漢代儒學與陰陽數(shù)術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我們知道,戰(zhàn)國后期齊國人鄒衍創(chuàng)造了“五德終始說”,用以說明朝代興廢的原因,“認為一朝代興起,天必先降象征其德的祥瑞,以示天下”,但是這種祥瑞說由于社會歷史因素,在當時并未興盛起來。秦始皇雖然統(tǒng)一中國,但是歷史短暫,學術和思想領域并無建樹。直到漢代大一統(tǒng)之后,國家相對穩(wěn)定,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陰陽五行說在政治領域才達到了極盛,甚至和儒學并尊,壟斷了漢代思想界,尤其是漢武帝時,釆用董仲舒的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此時的儒學已經(jīng)不同于先秦時期孔子的經(jīng)典,而是吸收了陰陽五行學說,以“天人感應”為核心,以至于后來的讖緯之學均源于此。另一方面,“三”字在中國古代是一個內(nèi)涵豐富的神秘數(shù)字,《周易》一書中已有體現(xiàn),每三爻為一組,兩組疊加在一起構(gòu)成一卦,八卦正是在“三”的基礎上構(gòu)建而成;《老子》中也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碧臁⒌?、人被合稱為“三才”;日、月、星被合稱為“三光”;陰陽數(shù)術與漢代儒學相結(jié)合,使得天人感應觀、讖緯之術在漢代尤為興盛,這與漢代的政治經(jīng)濟和統(tǒng)治者的提倡密不可分。于是,象征著陽精的“三”被配予了“載日之烏”,《春秋元命苞》云:“陽成于三,故日中有三足烏,烏者陽精。”張衡《靈憲》中也云:“日者,陽精之宗,積而成烏,象烏而有三趾。陽之類,其數(shù)奇?!薄叭銥酢敝f產(chǎn)生于漢代,漢人對它的解釋自然不可忽視,然而以往的學者認為其為附會之詞,不予理睬,其實則不然,我們應該予以充分重視。當然,這里不排除漢代人受到了三足鳥形器的啟發(fā),但是最根本的原因則是漢代儒學與陰陽數(shù)術相結(jié)合的原故,從漢代人所作的《史記》《漢書》《后漢書》中符瑞之說、讖緯之術的興盛,即可見一斑。文獻資料中,唯有一種情況“三足烏”含貶義,即:“日中三足烏見”,此乃陰侵陽之象,為不祥之兆(《晉書》中有多處記載)。這應該算是“三足烏”文化象征意義中的一個特例,與前文“三足烏”的祥瑞之兆相矛盾,其原因與陰陽術數(shù)觀密不可分。
本站僅提供存儲服務,所有內(nèi)容均由用戶發(fā)布,如發(fā)現(xiàn)有害或侵權內(nèi)容,請
點擊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