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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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時的臉面
公元前607年,晉靈公與晉國正卿(執(zhí)政)趙盾的矛盾爆發(fā)。趙盾逃亡,還沒有出境,趙盾的弟弟趙穿就把晉靈公殺了。趙盾又回來,繼續(xù)做正卿。
晉國史官董狐鄭重記下了幾個字,“趙盾弒其君”。趙盾覺得很冤枉,自己還在跑路呢,哪有殺君主???董狐只給了兩個理由:一,你雖然不在現(xiàn)場,可你卻依舊在晉國,而且還是正卿,負有主政的責任。二,你回來后,也沒有懲治兇手呀?鑒于上述兩點,你說我不寫你殺的,寫誰去?!趙盾只有認下了。
大約五十年后,即公元前548年,齊國大夫崔杼殺了齊莊公。齊國史官太史如實記載,“崔杼弒其君”。崔杼大怒,殺了太史。復讓其二弟重記,依舊是“崔杼弒其君”。崔杼殺了他,又喚來太史的三弟,所記依舊。崔杼再殺,又招來太史的四弟,結果所記還是“崔杼弒其君”。崔杼沒辦法了,接受了這樣的官史記錄。
齊國還有一史官,南史氏。他聽聞崔杼把太史一家全殺了,抱起竹簡就往臨淄跑。別人問他急匆匆干嘛去,他說:“崔杼把太史兄弟殺完了,我要去接著記下崔杼的罪行。”后來得知太史家已經(jīng)記錄了,這才返回家中。
上述兩個故事都發(fā)生在春秋時期,你可以說董狐、太史兄弟、南史氏他們守住了節(jié)操,也可以說他們是忠于了自己的職業(yè)操守,最終都歸結為一句話:他們守住了自己的臉面。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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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的春秋遺風
公元821年(唐穆宗長慶元年),唐帝國進士科的考試開始了,考試由禮部侍郎錢徽、右補闕(門下省七品檢察官)楊汝士主持。錄取名單發(fā)布后,西川節(jié)度使、帝國前宰相段文昌發(fā)現(xiàn),楊汝士的弟弟楊殷士,諫議大夫(正四品高級檢察官)鄭覃的弟弟鄭郎,河東節(jié)度使、前任宰相裴度的兒子裴譔(zhuàn)等高官子弟都被錄取。于是,他向穆宗皇帝李恒告狀,說:“考試非常不公平,錄取的進士都沒有才藝,全是憑關系走后門被錄取的。”
李恒咨詢翰林院的意見,翰林學士李德裕、李紳(“鋤禾日當午”的作者)、元稹的回答斬釘截鐵,“段文昌所言屬實!”隨后,李恒讓大詩人白居易重新組織考試,結果上次錄取的人中,只有一人考中。于是,李恒下令將鄭郎罷職,錢徽貶為江州刺史,李宗閔貶為劍州刺史,楊汝士貶為開江縣令。
那么我們再回頭看,段文昌為何僅憑名單就能斷定錢徽、楊汝士舞弊?為何李德裕、李紳、元稹又那么信誓旦旦?原來,段文昌、李紳等人在考前都給錢徽這位主考官遞過條子,拜托他錄用條子上的人??墒前l(fā)榜后,段文昌、李紳發(fā)現(xiàn),他們請托的考生一個也沒考中,這才有了前面段文昌的告發(fā)。告發(fā)者并非有多正義,僅僅是報復而已。
那么錢徽到底舞弊了沒有呢?沒有明確的記載,我們只能說,即便有舞弊,也不會比往年更嚴重。唐代盛行行卷、溫卷,考生能否考中進士,并不全部取決于考場(明、清兩代是這樣),主考官擁有很大的自由度。所以,當段文昌告發(fā)錢徽的時候,錢徽的同僚跟他說,你把段文昌、李紳請托的書信交給皇帝,皇帝就會明白這是段文昌他們在誣陷你。錢徽說:“我自己問心無愧就可以了,怎么能把私人往來書信交給皇帝作為告發(fā)的證據(jù)呢?這不是君子應有的行為!”說完,就把段文昌、李紳給他的書信拿出來燒掉了。
中國人早在春秋時期就形成了這樣的觀念:與人交往,不應該摻雜謀求私利的動機。這一直是中國人奉為圭皋的高貴精神和高潔節(jié)操,錢徽秉持了這樣的原則,官可以不做,臉卻不能不要!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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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折發(fā)生在唐代
中國人沒有宗教的傳統(tǒng),因此無論阿鼻煉獄還是火湖地獄,對我們的約束實在有限,我們更依賴道德約束。被評價為“喪德”的殺傷力,可以等同于畜生。從西周開始,評價系統(tǒng)有兩個支撐點,一是前面所說的“史”,二是謚號。這套評價系統(tǒng)(道德約束、要臉不要臉)在唐代發(fā)生了根本性轉(zhuǎn)折。
唐代以前,皇帝是不能看“史”的。公元639年,唐太宗李世民問褚遂良,說:“我的起居注,你們都是如何記錄的?要不拿來我看看吧,如有不當言行,我也好警戒自己。”褚遂良時任諫議大夫,兼任撰寫起居注的史官。李世民的姿態(tài)很低了,可褚遂良不傻,這東西就是不能讓你看到才會對你有威懾力,讓你看了就失去效力了。他反駁說:“起居注就是史,無論君王好的壞的言行,都會記錄在內(nèi)。從古至今,還未聽說君王要看自己的史書的。”
李世民不死心,又問道:“我的不好言行也記錄下來了嗎?”褚遂良說,那是當然,我就是干這個的。一旁的黃門侍郎劉洎補刀,說:“褚遂良不記,百姓也會記得?!?/span>
李世民暫時打消了念頭,不過第二年他還是實現(xiàn)了。青史留名的威懾力,卸去了一半。
謚號很嚴謹,首先是他人賦予,二是要貼合生前的真實。所以,謚號就是一個人的蓋棺定論。比如,文、武、成、莊、昭、襄等,一看就知道此人生前很正派,而靈、戾、煬、幽、厲、繆等則表明此人生前很混蛋。
唐代以前,謚號很凝練,一個字,最多兩個字。唐玄宗李隆基決定改為七個字,如李淵為“神堯大圣大光孝皇帝”,李世民為“文武大圣大廣孝皇帝”。不單是字數(shù)增加了,而且全是贊美之詞。謚號由此失去了評價與道德約束的作用。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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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行下效
中國的傳統(tǒng)教育,重視教化。即,要想下級和百姓要臉,那么上級和帝王得首先要臉。帝王和官員都不要臉了,百姓自然會跟著學,因為這個情況下,誰要臉就會吃虧。這就是社會整體道德水平的下降。
李世民雖然開創(chuàng)了“皇帝看史”的惡例,但他本人還是一個要臉的皇帝。公元638年,著作佐郎鄧世隆給李世民上書,請求把李世民所寫過的文章整理出版。李世民駁斥他說:“我的言論、文章,若是對人民有益,史書(即上文起居注)上早就記載下來了,自然可以不朽。若是對人民有害,整理出版又有什么用呢!梁武帝父子、陳后主、隋煬帝這些人,都有選集流行于世,可曾挽救他們的國家?身為君主,我只擔心不能給人民以好處,怎么能夠擔心自己的文章不被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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