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武昌實驗小學“零家庭作業(yè)班”鼓掌! 作者:姚國華(華中科技大學哲學系) 取消小學生家庭作業(yè),這是一種拯救。 新學年開始,武昌實驗小學實施與“高考指揮棒”相左的舉措,開辦“零家庭作業(yè)”實驗班。小學6年沒有書面家庭作業(yè),代之以勞動、鍛煉、閱讀、思維、組織和鑒賞等作業(yè)。400多一年級學生家長中有88位選擇了這個項目,原計劃一個班也增為兩個班。聽到這個消息,我也有如釋重負之感。 其實,這個實驗與我們幾個朋友還有點關(guān)系。去年9月,楚天都市報邀請華中師大 沒有想到這個建議引起張校長很大共鳴,當即表示,當年來不及了,來年一定認真考慮。果然,學校作了綜合的周密的計劃,取得了教師、家長及主管部門支持,今年正式啟動。前不久,我們再次受邀討論此事。 社會上多數(shù)人持懷疑、猶豫態(tài)度是可理解的。因為升學的壓力影響,小學生課業(yè)繁重是全國性的難題,多年來減負都是雷大雨小。不做家庭作業(yè)在大多數(shù)老師看來簡直是不負責任,很多家長也認為是拿孩子一生的命運做賭博。 中國當下的應(yīng)試教育體系扼殺人心智的程度已經(jīng)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我認為,對此任何的放松就是一種拯救,而認真的變革更是功德無量! 把孩子當人來培育,而不是當狗來訓練。 最大的困難來自家長。有些家長雖然自愿選擇零作業(yè)班,但并不是出于減輕孩子負擔,而是要從學校占用孩子時間里,擠出一部分來,參加各種培優(yōu)、考級,有的家長是為了自己另行安排家庭作業(yè),甚至抓得比學校更緊。一位多年從事小學教育工作的母親,竟以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為單位安排女兒每天的作息時間,簡直跟工廠生產(chǎn)計劃科長一樣一絲不茍,還隨時督促,不禁讓人為一個本來天真爛漫的孩子擔憂。 生存焦慮是我們時代的集體病兆,源自成年人,是他們把這種焦慮強加于孩子身上,讓他們從小服從功利主義的需要。什么事情都想從娃娃抓起,大家都恨不得出個“神童”,為此殘酷地剝奪了孩子爛漫的童年,這樣的孩子長大身心是病態(tài)的,能指望有任何作為嗎? 人不是工具,也不是產(chǎn)品。把人當“人才”來加工,而不是當“人”來培育,這是中國教育最根本的誤區(qū)。人與萬物的根本區(qū)別在于,人是自由的,由自己內(nèi)心世界支配。因此,教育的全部使命是引導(dǎo)和幫助孩子自立。 在自然界,江河水靠自己的勢能流動,人類只能順著它的勢能方向,作一些疏通與引導(dǎo)。大江大河的筑堤、截流、改道都必須非常慎重,洪水不能正常釋放,后果不堪設(shè)想。人是比自然界更復(fù)雜得多的有機系統(tǒng),教育更應(yīng)當因勢利導(dǎo),不可過多地施加人為的影響,代替孩子與生俱來的生命沖動。 愛因斯坦說,人不能像一條狗那樣來訓練,一切都由外部力量操縱,而應(yīng)當作為一個和諧發(fā)展的人來成長,這取決于自由而全面的教育。 的確,人類成功地將野狗訓練成家狗來服務(wù)于人,但這些狗一離開人,大多難以生存,因為他們喪失了自己長期進化而來的生命自立能力,都轉(zhuǎn)化為特定的工具性能力了。我們千萬不能用這種方式來訓練自己的孩子,以犧牲孩子的內(nèi)在熱情、獨立思考、個性情趣為代價,將孩子培養(yǎng)為適應(yīng)某種社會需要的“人才”。這些孩子長大了沒有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不是為自己的內(nèi)心活著,而是為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的目標服務(wù)來養(yǎng)活自己,要么完全淪為某種需要的工具、奴才,行尸走肉,要么成為遺棄者、破壞者,那將一代不如一代。 自主閱讀、欣賞才是智力成長的關(guān)鍵。 不寫家庭作業(yè),人們擔心孩子的智力開發(fā)得不夠。 人的智力與知識成長當然首先是需要老師的啟發(fā),因此實驗班的具體操作,教師很重要。俗話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好老師只需要以生動的方式調(diào)動孩子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讓他們領(lǐng)悟一些基本的道理。其實,課堂講授并不需太多時間,切忌填鴨式灌輸,應(yīng)該更多引導(dǎo)孩子們?nèi)ラ喿x。 聽講只是一個起點,接下來的練習可以鞏固學生的知識理解,也給老師以學生理解的反饋信息。但做習題只是輔助性的學習環(huán)節(jié),并不需要太多,有些習題一看就會,何必一遍又一遍寫出來給老師來檢查呢?過多的作業(yè)、考試、評分、排名,恰恰把學習與探索的樂趣掩蓋了,讓孩子們淹沒在無休止的競爭與成敗得失之中,這反而成了孩子智力成長的藩籬。 學生成長最關(guān)鍵的、時間最長的應(yīng)當是閱讀,而不總是被動聽講,更不是過多重復(fù)性的課程練習。閱讀成為習慣,它不是外加的任務(wù),而是趣味和啟迪引導(dǎo)的自主行為,因而是可持續(xù)的。當然,閱讀習慣的形成,一開始需要一些引導(dǎo)、督促,但只要有了興趣,就完全可以靠自己內(nèi)心的動力了。 大量閱讀,這是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文化人必要條件,甚至可以說也是充分條件,一個能長期保持閱讀習慣的人一定有不俗的修養(yǎng)。從來沒有聽說哪個人光是靠聽講就成了文化人。而一個讀書時有如饑似渴感受的人沒有文化,那也很稀奇。好多人床頭堆滿書,旅途中捧著書,邊廁所里也放著書。 因此,我們認為,要大幅縮短講課時間,減少書面作業(yè)。在目前中國的學制下,老師應(yīng)當把所有的練習安排在課堂內(nèi),剩下的時間交給課后閱讀,讓孩子每天都在好奇和求知的渴望驅(qū)使下讀書,形成閱讀習慣,作為終身性的學習方式,這才是小學生智力發(fā)展和知識豐富的關(guān)鍵。 考試并不可怕,少做作業(yè)未必考不好。 有一些人雖然在道理上贊成減少學生作業(yè)負擔,但又認為中國國情特殊,理想主義的教育過不了考試一關(guān),學生有被考試制度淘汰的危險。我們認為這一擔心也是膚淺的、短視的、多余的。 考試本是檢驗學生知識的掌握與智力的發(fā)展,因此健康成長的學生,有扎實的思維能力,有靈活的領(lǐng)悟能力,有豐富的知識儲備,當然不害怕考試,只需要將自己具備的內(nèi)在素養(yǎng)表現(xiàn)出來。不可否認,大型的考試也需要一些技巧性的訓練,這在臨考前的一兩個月,至多一兩個學期里完全可以解決。 中國考試有時走入偏、難、怪、刁的歧途,異化為整人、卡人的手段,讓一些臨時性的死記硬背,以及應(yīng)考技能變得更加重要,甚至還需要一些專門的助考、舞弊的職業(yè)。這種病態(tài)現(xiàn)象歷來不是主流,也不會持久。這種現(xiàn)象在越來越多有識之士的抨擊下,未來也不至于更加惡化。 那些從小被題海戰(zhàn)術(shù)訓練出來的孩子,每天溺于枯燥乏味的作業(yè)和考試的人,內(nèi)心與生俱來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得不到應(yīng)有的滋養(yǎng),即使勉強學習下去,人的靈性和理性會喪失殆盡,神情會變得越來越呆木迂傻,人格越來越扭曲畸形,心智越來越不健全,不要說長大以后有開拓性的生活,就是應(yīng)付以后的升學考試,恐怕也會力不從心。 孩子貪玩不是壞事,只要引上積極的軌道。 歐美很多國家小學生只有半天課,其它時間大多在玩。 有家長擔心一旦放任,孩子沒人管,自己會玩得昏天黑天,或者被電視、電腦游戲吸引去。當然孩子需要約束,更重要的是安排有趣又有益的活動。 武昌實驗小學的安排是很好的。譬如要求孩子每天為自己、為家庭、為社區(qū)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勞動,多參加戶外體育活動,還有與他人交往等等。但有一項安排值得反省,提倡小學生??葱侣劼?lián)播和百家講壇,似乎不大妥當。 看電視和看書不同,前者是被動的消遣,感性的滿足多于智力的欣賞。因此,除了個別重要的事件報道,個別專門適合小兒的節(jié)目外,一般的電視節(jié)目少兒不宜看。新聞聯(lián)播完全是成人看的,娛樂綜藝節(jié)目更對孩子有害而無益,即使百家講壇也要具備相當?shù)臍v史文化知識才能看懂。孩子要看電視,最好是選擇一些生動有趣的自然專題片、歷史動畫片來播放。我的朋友創(chuàng)辦的今日學堂,收集大量國家地理頻道的專題片給小學生播放,我很贊同這一做法。 博物館是孩子應(yīng)當去的地方,尤其是那些鮮活地展現(xiàn)自然和歷史演變進程,卻在日常生活里看不到的陳列,能激起孩子們強烈的興趣。我曾在博羅尼亞大學的古生物學博物館里,看到幾十個孩子,坐在地上,幾個老師站在一邊給學生講解化石標本,這樣的上課,孩子們的印象該會多么深刻。 農(nóng)村的孩子可以在野外玩耍,接觸大自然的春華秋實,夏收冬藏,感受土地的質(zhì)樸與生機,生命的豐富與執(zhí)著。城市的孩子也應(yīng)當多到野外活動,有條件的家庭可安排孩子假期的旅行,增加與自然環(huán)境的親密接觸。 人生有時會與人賽跑,更多的應(yīng)是自由旅行。 在去年的討論中,張校長向家長們指出,人生不應(yīng)當看作一場短跑賽,而應(yīng)當看作一場長跑賽,要看誰有毅力和后勁,堅持到最后,贏在最后,笑在最后。我完全贊同張校長這個比喻中的道理。不過我還認為,人生偶爾有長跑,也有短跑,但除了賽跑之外,更全面的說,人生更應(yīng)當像自由的旅行。 旅行不同于賽跑,不是要跟人爭先后,不是完成別人交給的任務(wù),也不需要向人炫耀什么,完全是自己安排的行程,探索和追尋自己的目標,欣賞一切進入視野的景物,交際志同道合的朋友,收獲自己的快樂并與人分享。 人一生固然有很多競爭——有的是短跑賽,也有的是長跑賽;不僅要跟他人競爭,還要跟自然競爭,更還要跟自己競爭,自己要有意志和毅力,不斷超越自己現(xiàn)有的狀態(tài)。但競爭畢竟只是一個契機,獲得一個坐標,不論是勝利還是失敗,最后都要落實在自己的充實和提高,發(fā)揮更大的潛能上。 而且,光有競爭還不行,不能什么事都要跟別人比出一個高低與贏輸,不能總是講征服、超越,還要有對他人,對事物的理解、關(guān)切、欣賞、交流、協(xié)作,達成和諧與共進。在更深一層里,人首先是為自己而活著,應(yīng)當有自己的理想、志向、情趣,心中要有的目標,思想要有主見,表現(xiàn)要有個性,尋求自己目標的實現(xiàn),證明自己的價值,才能獲得豐富、完整、幸福的人生。那些一味追逐時新潮流的人,成天追求各種耀眼的泡沫,投機鉆營,爭權(quán)奪利,唯利是圖,隨波逐流,人云亦云,就會淪為拜物教、虛榮心、時尚的奴隸。 這些年里,我們太多的競爭、考試,生怕被淘汰,大學少年班,奧林匹克競賽,從娃娃抓起,從胎教起步,不能輸在起跑線上,……這些爭先恐后、急功近利、目光短淺的觀念和潮流,目的不是提升人的心智,只是把人訓練成某種外部需要的工具,嚴重偏離了人與社會的正常軌道,造成很多人的心理強迫癥。這些現(xiàn)象愈演愈烈,反映著我們時代的心靈空虛與焦慮,病因并不在孩子身上,而在家長,在教師,在教育部門。這是社會的公害,嚴重地扭曲下一代的心靈,摧殘他們的身心健康,也會斷送民族的未來。是改變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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